江素棠的反应让容柔震惊,她难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拒绝港城的诱惑。难道住高楼大厦不好吗?非要窝在这个小院子里?她不理解。
“乖女,你是不是怪妈咪?”
江素棠的心是痛的,但说到恨,又恨不起来。母女之间的血缘关系不可割舍,但容柔终究是自私的。江素棠也听说过一些知青的故事,当年为了回城,这些人什么都肯做。人在最苦难的时候,往往表现的不像人。
江素棠觉得自己的命算是好了,若是倒霉一些,小时候就让人祸害了……那些坏人是极残暴的,小小的女娃,被弄得全是血,严重起来,肠子都掉出来……
捡到她的那一家,只是打她骂她让她干活,当她是免费的劳动力、奴隶,不管怎么样,没伤了她的身子。人的心境豁达一些,尽管泡在苦水中,想着的仍然是自己的幸运。就像镜子碎了,没割到手就值得庆贺。
“妈妈,不要问这样的问题。”江素棠说。
能不怪吗?明明心里有数的事,何必要一直问。
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两败俱伤。
容柔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哭起来也是很漂亮的,梨花带雨。她这样的长相,就算做了错事,也容易让人原谅。
“乖女,我知道错了,我一直都在忏悔,我这一生经历了四个男人,也克死了四个男人。乖女……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寂寞的。”
江素棠看向别处:“寂寞?你挨过饿吗?你挨过打吗?”
在真正的苦难面前,寂寞显得那么可笑。
如果说寂寞,谁不寂寞呢?
江素棠在军区大院里苦苦守着,难道她不寂寞吗?还有顾铭锋,他在西北那样恶劣的环境中,吃苦受罪,一句寂寞又算得上什么?
“乖女……妈咪的苦,你不理解,妈咪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你来港城陪妈咪好不好?你可怜可怜妈咪……”
容柔低声下气,江素棠的心也被揪着。最后她只说:“我是军嫂,去不了港城。”
说再多也没有意思,容柔理解不了。但容柔又是她的妈妈,她不想伤害她。
江素棠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妈妈,这块玉佩太贵重了,不适合我戴着,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军嫂,穿些普通衣服,吃些粗茶淡饭就可以了。”
母女两人,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中间的隔阂无法填平。
容柔指尖发抖,她接过玉佩,语气苦涩道:“乖女,你要抛弃妈咪了?”
江素棠摇头:“不是,咱们都是大人了,没有谁抛弃谁一说。”
“乖女,你在报复妈咪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选择了我的丈夫,他是军人他有信仰,不管多艰难,我都会支持他。无论你出不出现,我都会这样做。”
“就像,您当年选择回城。”
容柔崩溃了,她蹲在地上,她的身边是没有任何亲人的,当她得知自己还有个女儿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但现在,她的女儿竟然不要她。难道这个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吗?
如果当年她没有抛弃自己的女儿会怎么,她想象那样的场景,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不行,她过不了苦日子。
江素棠没有去安慰容柔,他们是大人了,大人要消化自己的情绪。容柔哭了一会儿没劲了,江素棠给她倒了一杯水。
水里面冲了麦乳精,江素棠认为的好东西。她知道容柔在港城过过了好日子,未必看得上这杯水,但两人始终是母女。有多少怨多少恨,早已经在年月中冲淡。
她相信容柔是有苦衷的,不是人人都坚定,不是人人都抵得过时代的洪流。
两人之间的关系微妙,无法产生亲密,也无法产生仇恨。
容柔抿了一口麦乳精,她不喜欢这个味道,甚至觉得这就是廉价的香精味,完全比不上港城的高级咖啡。但她仍然觉得心里是暖的,“乖女,你做的饮品真好喝。妈咪给你做顿饭,你尝尝妈咪的手艺好不好?”
江素棠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容柔发自内心地想做好这顿饭,但她什么都不会,多年来养尊处优,她甚至不会用炉子蒸米饭。
“妈妈,算了吧,这顿饭我来做。孩子们就快回来了,别耽误了吃饭。”江素棠说。
江素棠切菜,容柔在旁边夸:“乖女,你手艺真好,花了不少功夫学做饭吧?”
“没学,练出来的,我三岁就开始做饭了。”江素棠淡淡地说。
容柔又抹了眼泪:“是妈咪对不起你。”
极大的负罪感,让她心在滴血,于是她又开始给自己找借口:“好在,你长得像我,像我一样漂亮,这是我唯一能够给你的东西,我……”
“如果我不够漂亮,也不会前前后后嫁了四次。乖女,或许你不相信,但我说的是真的,现在也有不少男人在追求我,他们都挺有钱的。”
江素棠依然在低头切菜:“那么多人追你,你挑一个好男人就嫁了吧。”
“乖女,我是克夫命,嫁一个死一个,我真的累了,妈咪真的累了。而且那些男人未必真的爱我,他们只爱我的脸。”
“乖女,妈咪最希望你来港城陪我,你不来的话,妈咪也没有办法,妈咪真的没有办法……”
江素棠切好了菜,开始切肉,她完全不看容柔,只说:“你有办法的,谁没有办法你都有办法。当年回城那么难,你都可以回城。你甚至可以去港城生活。你孤身一人,在港城都能嫁三次。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太有办法。”
江素棠也不想说这些话去伤害容柔,容柔总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江素棠忍不住戳穿真相。
容柔愣住了,她这个女儿,比她想象中聪明太多。
“乖女,你真的太像我了。”
“我是你亲生的,不像才奇怪。”
江素棠知道自己是像容柔的,像她一样漂亮,像她一样聪明,唯独自私这一点不像。比起容柔的精致利己主义,江素棠更愿意去付出。
容柔叹气:“哪里像我都好,就是别像我一样克夫命。”
听到克夫命这三个字,江素棠心中一慌,刀歪了一下,切到了手。
她是克夫命吗?她的第一任丈夫已经死了……
顾铭锋……他还在西北,在那样危险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她一定不是克夫命!
愣神的功夫,伤口上的血流到了菜板上。
“乖女,你切到手了!”容柔惊呼。
江素棠没管伤口,反而是看向容柔,语气沉静:“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旺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