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棠语气平静,顾铭锋还想说什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现在怕江素棠。
可害怕。
医生倒也不生气:“没关系,病人嘛,情绪难免有些焦躁。”
“家属,”医生看向江素棠,做他们这行的,接触的病人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个家庭当中谁最温柔最容易沟通。
“诶!”江素棠把后背挺直,注意力集中了起来。
每当医生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都是有事情要交代。而江素棠,从未说过自己不是顾铭锋的家属。
至少在这里,在病房里,她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患者这个情况,我简单分析了一下,是由脊椎问题引起的,双腿的情况只不过是连锁反应,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吧?”医生说。
江素棠点头。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科医生,咱们市里也没有这方面的医生,所以我要把患者的资料寄回首都。”
医生抬了一下眼皮:“邮寄过去需要几天,专家分析也需要几天,再邮寄回来,这么一来一回大概需要一个月。你看啊,患者这个情况,这个组织液啊,每天往出清理还是有,至少也得安排住院一个月。这样时间就接上了。”
“一个月!”顾铭锋咬着牙:“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江素棠瞪了他一眼。
顾铭锋闭嘴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一直都说一不二,现在怎么被这个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疯了,肯定是疯了。
“患者的伤情这么严重,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算长,再说了咱们这是部队医院,军人住院不花钱。”医生依然在跟江素棠说。
顾铭锋的声音发狠:“这是钱的事吗!”
他在医院住多长时间,江素棠就要在这里陪多长时间。还有两个娃,在这里乖乖的,谁想带他们回家,他们就闹,挠人踢人。
江素棠身子虚,两个孩子才三岁。
让他们熬一个月,根本熬不住!
医生瞥了一眼顾铭锋,他是挺害怕这位顾旅长的,但是没事,顾旅长怕他老婆。
有事找他老婆说就行了。
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我们医院这边就像这样安排了,可以吗?”
江素棠点头。
顾铭锋斜着眼睛看江素棠,一肚子气,不敢发火。
好,很好,现在这个女人彻底骑到他脖子上了。
“嗯——”医生把尾音拉得很长,似乎对这次沟通的结果特别满意。
又问道:“对了,患者这几天的排尿和排便情况怎么样?”
“排尿正常,没排过便。”江素棠实话实说。
“不排便也不行,多吃点水果,如果还不行就找我要开塞露。”
“好。”
顾铭锋的面色越来越黑,他,一个军人,一个战无不胜的军人。
现在,连排泄情况都要被别人监视!
尤其是江素棠,表情那么认真要干什么!
出院,他得想办法出院,必须出院!
医生说的话,江素棠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他找医生要了开塞露。
又问医生是不是一瓶都喝了?
医生扯了一下嘴角:“这不是喝的是用的?”
“就是用在那个地方,把一整瓶都打进去。”
江素棠面色微红:“啊?”
“啊啥,夫妻之间有什么忌讳的。”医生说。
“你要实在不行就来找我,我打这玩意可快,噗的一下。”
“你知道吧,噗的一下。”
医生满脸自豪,江素棠也不知道他在自豪什么。
摆摆手:“不麻烦您了。”
……
江素堂犹豫了很久。
最终把手伸向顾铭锋。
男人有所警惕:“干什么!”
“我给你翻个面。”
顾铭锋面色缓和,他一直称呼他为“您”,现在开始称呼“你”。
读音上的一点点差别,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
总之,他,舒坦。
因为这一个字,舒坦了。
然后清醒过来:“停,翻面干什么!”
“给你用开塞露。”
顾铭锋紧紧咬着牙:“不用!”
“但是你不排便,医生说不排便不好,身体会有很多毒素……”
“闭嘴,不许说了。”
两人各自直视着对方,谁也不肯认输。
“江素棠,我要出院。”顾铭锋语气冷硬。
“不行。”
“我说我要出院。”
“不行。”
“我!说!我!要!出!院!”
“不行。”
“江素棠!”男人梗着脖子,额角青筋浮现:“你是不是就盼我瘫在这,好让你天天守着一个废人。”
“显得你特别伟大?”
男人直视着江素棠,目光如困兽。
江素棠眼圈泛红,这话实在太伤人了。
“你……我……”男人烦躁地捶了一下病床。
“我要出院,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一次烂的是双腿,下一次烂的就是五脏六腑。
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知道。
如果住院能好转,早就好转了。
“我说,我不想死在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
江素棠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出院。”
“明天咱们就出院。”
这次轮到顾铭锋愣住了:“你说真的?”
“嗯。”江素棠点头。
男人喉咙有些发干:“怎么……”
江素棠垂眸:“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江素棠终于明白苏曼清的话,顾铭锋是一只野兽。
野兽可以战斗而死,但绝对不能困在笼中。
“其实……”男人心中没了底气。
“没事,医生每天做的事情我都记住了,无非就是挂吊瓶和清理伤口。”江素棠说。
“如果他们不让你出院,我就带你逃出去。”
江素棠的一生循规蹈矩,小心翼翼,不敢做一点出格的事情。
结果呢,结果不还是一样?
而且以现在的情况,不让顾铭锋出院,他不排便,最后还是要出事。
“江素棠,你胆子变大了。”男人这样说,也听不出夸奖还是什么。
江素棠抿了一下嘴唇:“我的胆子一直很大,我……”
她敢在田地里生孩子,别的女人敢吗?
“挺好的。”男人的神色晦暗不明:“如果我哪天死了,你也能带着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江素棠伸出手想去拉男人的手,最终又放下。
“你不会死的,就算阎王来抓你,我也会跟阎王抢人。”
男人轻笑一声:“哪有阎王亲自来抓人的,都是黑白无常来抓人。”
“谁敢来我就打谁。”女人的小脸透露出一种执拗的坚定。
男人看着她笑:“厉害啊,江素棠。”
他亲手养的玫瑰,生出了刺,挺好的。
“以后你再敢说死不死的,我……”
“你怎么样?”男人颇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江素棠鼓足勇气:“我……我就打你。”
“就这?”
“我是个当兵的,难道还害怕你打我?”
“你要是说亲我,我才害怕。”
女人忽然抬起眼眸,“那我就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