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何春妮重重喘了口气,她也是从村里考出来的女孩,她太清楚这一路走来,她遇到过多少困难。
她是家里头一个女孩,上头已经有了两个哥哥,父母相比村里其他非常重男轻女的长辈,对她还算不错。
可即便如此,求学路她也走得十分艰难,但凡有一个坎她没迈过去,就没有今天坐在大学宿舍里的何春妮。
她会跟她的姐姐妹妹,妈妈阿姨,村里的小伙伴们一样,年纪轻轻找个男人结婚,嫁人生子,田间劳作,操持家务,就这么度过一生。
她不会知道山的外面是什么样,不会知道火车能带她走多远,见不到这么大的学校,更不会知道,女孩子们还能有不一样的未来。
她们会成为记者、老师、广播员、编辑等等,她的姐妹们听都没听过的职业。
可是,如果有个跟她境遇相同的女孩,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已经挣扎着破茧而出,却被人偷走了翅膀呢?
她还有力气,有机会再重来一次吗?
这太坏了。
面前递过来一张手帕,何春妮抬起眼,看见林玉琲那双漂亮的眼睛。
她安安静静看着她,眼里满是理解与怜惜。
“没事的。”林玉琲语调平稳:“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还来得及。”
她不知道,这一刻她的语气像极了栾和平说话时的口吻,平淡却有力,让人安心。
何春妮接过手帕擦眼泪,江新晴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疑点?”
她也清楚,事关重大,不是嘴一张就能给胡三丫定罪,要讲证据。
林玉琲把她发现的疑点讲了一遍,大家立刻摊开手,放到一起对比。
太明显了。
这真做不了假,光从手就能分出她们家境如何。
杜鹃懊恼地拍自己脑袋:“我怎么就没发现,我还跟她睡一个床。”
她在胡三丫下铺,平时胡三丫上床,也得抓着床柱攀床梯。
现在一回想,她就想起来了,确实,胡三丫的手虽然没法跟林玉琲比,但明显比她的白比她的嫩,更别说跟何春妮比了。
“你呢?”林玉琲问苏曼:“曼曼,你又发现了什么?”
苏曼说:“她成绩不对。”
胡三丫的俄语成绩好得过分了了。
没错,大学还要继续学俄语,林玉琲知道的时候,天都塌了。
那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努力学,都知道她是省状元了,要是考试考得不好,多丢人啊。
一生要强好面子的林琲琲。
话说回来,她们寝室俄语最好的是苏曼,其次是杨雪花。
这个标准不光看书面成绩,要光看书面成绩,苏曼、杨雪花、何春妮俄语都能奔满分去。
苏曼家里有长辈曾经留学苏俄,她自小耳濡目染,语言学习从小开始最好培养语感,所以她听说读写都很棒。
杨雪花也属于地理位置优势,她说她在她家乡见过不少毛子,俄语老师的口音非常标准,学得也早,初中就开始学了。
何春妮属于哑巴俄语,能考高分全靠出众的智商和变态的记忆力,让她说,她就不行了。
她俄语听力也很差,因为她县城高中的俄语老师,说的俄语跟她在广播里听的完全不一样,像两种语言。
胡三丫成绩好没问题,林大毕竟是全国有名的重点高校,能考进来的学生没一个成绩差的。
但苏曼作为俄语课代表,却发现胡三丫的俄语成绩好得突出。
“比林琲琲好。”她说。
林玉琲红着脸道:“干嘛提我。”
她俄语是短板这事,瞒也瞒不住。
江新晴一边回想一边说:“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她口语挺好的,俄语课回答老师问题,老师还夸过。”
苏曼点头:“对,她随堂小测,听力成绩也很好。”
她也是联系到胡三丫的家庭背景,才觉得奇怪。
这年头国内教育资源整体短缺,越是偏远的地区这种情况越严重,乡镇中学很少有俄语老师,即便有,也就跟何春妮的高中俄语老师差不多,半吊子水平。
语言这种东西,如果不听不说,只靠书面知识,听说能力很难练起来。
按理说,胡三丫就算俄语成绩好,也该是跟何春妮一样,长于书写,短于听读。
但她偏偏是反过来的,反而跟林玉琲差不多。
林玉琲若有所思:“我为了练语感,连续几个月没断过俄语广播。”
苏曼说:“我不是一开始怀疑她的,但我留意过,她的俄语成绩没有显著进步,并不是真正的语言学天才。”
她见过那种学语言的天才,她有个长辈,会六国语言。
胡三丫不是,她很确定。
所以苏曼才起了疑心,但她也不确定,毕竟她发现的问题,也可以有其他解释。
比如胡三丫就是运气好,遇到了俄语很好的老师。
但她跟林玉琲的想法一样,猜错了是她对不起胡三丫,但如果猜对了,那便关乎一个女孩子的前程。
因此,她心里一直没放下这件事。
“现在怎么办?”杜鹃问:“我们要告诉老师吗?”
苏曼冷静地说:“这些都不算切实的证据。”
杨雪花灵机一动:“那个作业本呢?她肯定是下意识写了自己的本名,改又没改好,所以才把字涂掉,我们去她,把本子要过来。”
杜鹃皱眉道:“当时不清楚情况,让她跑了,现在肯定消灭证据了。”
江新晴一拍自己的手,恍然大悟状:“我就说,我说她两句她怎么跑了,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当时说什么了?”
黄英回忆道:“你说……春妮那本子是垃圾桶捡的,又不是偷的,凭什么把她当贼看,骂得那么难听,还不知道谁心里有鬼呢。”
林玉琲:“……你记得真清楚。”
黄英说:“这不是努力学习嘛,免得她下次骂我我骂不赢。”
“你别打岔!”江新晴瞪她一眼,“你们说,她是不是被我说到痛处了?做贼心虚?”
众人对视一眼,别说,还真像。
看胡三丫那副惊恐之鸟的模样,江新晴这话跟指着她鼻子骂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