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冒烤鸭看着赤油重辣，但实际上吃着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刺激，有点辣味，但更多的是咸香其次才是麻辣。
食材都很新鲜，一口咬下去，口舌生津，食欲大开。
他从江阳回到锦都差不多十一点，后面去派出所接受质询，等放出来接近两点，饭点早就过了。之后又因担心辰宇，没心思吃饭一直在派出所守着，饿到现在。
肠胃空转这么久，早就饿过劲了，所以他之前才有闲心嫌弃这个挑剔那个，反正不觉得饿。
可是这一口下去，胃口勾起馋虫，馋虫引出饥饿感，今离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把这一盆都炫嘴里。
确认辣度能够接受，且味道出乎意料的好，今离立刻吃得头都抬不起来，夹菜的动作看似优雅，却一点不慢，不一会堆成小山的冒菜就被铲平了。
辰宇见他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故意问道：“好吃吧？”
今离用指关节推了推眼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很好吃，没我想象的那么辣。”
“你以前不吃辣吗？”辰宇装作随意地问，筷子却一直悬在菜盆上，迟迟没有落下。
今离没注意到他态度的古怪，嗯了一声夹起一块烤鸭：“之前确实很少吃辣，我口味偏清淡。来锦都这么久，也只是尝试了一些家常菜，火锅一点不敢吃。”
说完，他咬了口油光红亮的鸭肉，满足地咽下后看向辰宇。
“要是锦都美食的辣度都是这个程度，也许我也能尝试一下本地火锅。”
辰宇眸色微沉，筷子落下夹了一筷子素菜，胡乱塞进嘴里。
其他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这个辣度？
十几分钟前，辰宇拿着装满肉菜的筐递给老板娘称重，低声嘱咐道：“待会调味时，麻烦调成微微辣。”
“微微辣？”老板娘诧异地抬头看他一眼，“你以前不都吃特辣嘛？”
辰宇冲外面抬抬下巴：“今天带朋友来吃，他是外地人。”
老板娘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椅前手足无措，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气质相貌，都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今离。
老板娘盯着今离看了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好嘛好嘛，微微辣，我再多放点糖和醋，保证不得辣到你朋友。”
“谢谢。”辰宇道了声谢，抬头看向今离，眸色深沉。
这些天辰星月确实没和今离接触过，但那张嘴却是一刻不停，逮着机会就会絮叨两句，强调爸比是真的失忆了，直到他发脾气才消停。
也是因此，他被迫了解到不少今离现如今的习惯偏好。
比如不吃辣。
辰星月说，飞机上泗航空姐来询问午餐口味时，今离特意强调过。
当时辰宇只觉得好笑，十年前辰理可是无辣不欢，也许比不上他，但也是正常锦都人口味。
尤其之前还发生了点奶茶事件，更让他觉得，今离不过在装失忆罢了。
可是今天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审视自己的认知，本来想点重辣试探一下，可最终还是心软，只点了个微微辣。
今离哪知道自己的肠胃逃过一劫，依然吃得欢快。
不过哪怕是微微辣也多少放了辣椒，积少成多后，他终于还是感觉到了舌头和嘴唇火辣辣的滋味。
加上气温的加持，今离热得满头大汗，从裤兜里拿出手帕纸擦汗，吃东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辰宇此时有些心不在焉，见他热成这样，反射性抬手朝店里喊：“老板娘，拿两瓶冰啤酒！”
老板娘应了一声，很快便拿来啤酒放在两人面前。辰宇没有招呼今离，自顾自地拿起自己那瓶，直接对瓶吹了一口。
今离平时几乎不喝酒，但今天确实热到了，便没有拒绝。
找老板娘要了个杯子，他倒了半杯啤酒，端起喝了一口，顿时舒爽得轻叹一声。
不知为何，今离忽然有种之前十年都白活了的感觉。
十年间他清淡饮食，不沾烟酒，严于律己，认真工作，几乎没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候。
父母年事已高，弟弟无心家业，华兴只能由他撑起。于是他一边治病，一边学习，毕业就接手公司，就这样连轴转了十年。
只是人不可能一直努力上进，总有想要偷懒休息的时候。可每当休假时，今离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父母弟弟很爱他，给予了足够的关心照顾，可他们之间毕竟差了十几年的光阴。
父母以为他死了，内心早就释怀，再次重逢，除了惊喜也有些无所适从。他们已经习惯孩子独立自主，老俩口相互扶持的生活，多一个今离只是多一份牵挂，无法改变已经成形的生活模式。
弟弟对他的感情，更多的是庆幸自己能够解脱。为此，他愿意多花点时间陪伴哥哥适应六年后的世界，等到一切上了正轨，他便顺理成章地离开，追求自己的梦想。
曾经的同学，不是留在大山里，就是远在大洋彼岸，六年空白记忆又是今离不敢探寻的过往，于是这十年间，他身边无人可倚。
不是没有试图认识新朋友，也不是没试着与人交往，可他们都倒在了亲密关系开始的第一步。
一个无法接受肢体接触，亲吻拥抱的人，怎么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到头来，今离成了众人嘴里的怪咖、洁癖怪、故作清高的假人。
好在做生意不需要亲密关系，技术够硬，谈判技巧够好就行。接触最多的专家教授们也不屑于和谁交好，一切按合同办事。
不知不觉间，一瓶啤酒下了肚，今离有些恍惚地看着对面的辰宇，忽地笑了。
“真没想到，你打架这么厉害。要是我读书时能有你这样的身手，马修他们也不敢招惹我吧？”
辰宇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今离，立刻察觉到一个事实：他喝醉了。
才一瓶啤酒而已，就醉了？这酒量怎么不进反退啊？难不成这十年里，他没和别人喝过酒？
想到这，辰宇放下酒瓶，压低声音问：“他们为什么招惹你？”
“不知道啊，”今离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拿着筷子从盆里捞起一块牛肉，“他们认定我是GAY，非要我解放本性。我说了我不是，他们却说我是深柜，嘴上不说但气质已经暴露无遗……一群神经病，害得我大学都没交到女朋友。”
辰宇脸一沉：“你想交女朋友？”
今离嚼着牛肉，偏头想了想，自嘲一笑：“我想也交不到啊，我有病。”
辰宇心头一跳：“有病？什么病？严重吗？”
“心理疾病。不算严重，但影响社交，谁碰我我都觉得难受。”
……什么鬼？那他们算怎么一回事？辰星月都十五岁了！
辰宇皱了皱眉，举起手打了个响指，示意老板娘再拿一瓶啤酒过来。
啤酒很快到位，辰宇给今离倒了满满一杯，故意和他碰杯，看着他喝了半杯下肚，才接着问：“你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今离却没有回答，话题一转，拐到了辰宇身上。
“其实今天看到你送外卖我还挺惊讶的，星月说你为了找老婆不事生产，现在看来也不完全是这样。不过送外卖始终不是长远之计，你也该为未来考虑考虑。”
辰宇：“……”
不事生产是什么鬼？送外卖又是什么鬼？还是辰星月说的？
很好，这么多年没吃过竹笋炒肉，看来她是馋这口了。
辰宇木着脸：“我不是外卖员，我是奶茶店老……”
“老员工？”辰宇自然而然地接下话，还颇为理解地点点头，“摇奶茶也还行吧，如果有买保险的话。你有保险吗？”
“……有，五险一金。”
“那你工作的这家奶茶店还真不错，就是累点，工作年限也有限，总不能四十来岁五十好几了还在摇奶茶吧？”
“……我们有上升渠道，门店工作经验累计到一定到年限，会晋升总公司，后勤采购库管配送，都有相应职位。”
老何是个例外，那小子五年前就能晋升总公司，却说什么轻伤不下火线，自己习惯在门店工作，不想坐办公室等着生锈。
结果现在搬个茶桶都费劲。
今离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又摇着头说：“那撑死了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吧？以你的身手，应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辰宇挑眉：“比如？”
“比如安保队长。”今离一本正经地说。
辰宇：“……保安和摇奶茶比发展空间大在哪？”
“那要看给谁当保安啊！”
今离眼睛亮晶晶的，让辰宇瞬间幻视辰星月，神情都柔和了两分，不过很快，那点温情就被他说的话打破了。
“我们华兴最近要在江阳建厂，需要一个人负责厂区安全，我觉得，这个人非你莫属！而且你不是退伍军人吗？肯定认识很多战友吧？到时候你可以把你战友叫来，组建安保队伍！放心，待遇一定比摇奶茶好！我一个月给你开这个数！”
酒精彻底上头的今离，摇摇晃晃地冲着辰宇竖起一根手指头，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
既为江阳工厂找到了完美的安保队长，同时又将辰宇拉到了华兴这条船上，到时候他自然不会成为华兴和辰星月合作的阻碍，一石二鸟！
辰宇看着他竖起的手指头，皮笑肉不笑：“谢谢，我拒绝。”
今离：“……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的工厂我才开八千！”
辰宇：“不用考虑，不去。”
今离：“……为什么！这不比摇奶茶强多了！我们工厂保安制服可帅了！”
辰宇面无表情：“我更喜欢奶茶店制服。”
今离看了眼他身上白色上衣搭深绿色围裙的制服，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确实好看。
念头一闪即逝，今离不死心道：“你不为自己，总要为星月考虑考虑吧！”
辰宇眼神瞬间凌厉：“我怎么没为星月考虑？！”
今离振振有词：“你要是为她考虑，就不会让她用自己的专利费还抵押贷款，更不会让她在考研的关键时期去奶茶店打工！”
辰宇：“……”很好，这顿竹笋炒肉是非做不可了。
辰宇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就算有，这也是我们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我这是在帮你解决问题！”今离脸颊通红地一拍桌，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酒意上头。
辰宇冷哼：“我不需要。”
“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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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对我意见这么大？！我们才第二次见吧？我什么都没做过，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陌生的情绪席卷而来，合着酒精把今离的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大声，引来周围人的窥探，整个人也在情绪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亏我还觉得你特别合眼缘……”
听到今离无意间说出的这句话，辰宇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眼看今离嘀咕着就要往前栽，辰宇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到他身边，把人半搂在怀里，举手叫来老板娘：“买单！”
付完钱，辰宇把手机塞进围裙里，半蹲身体，抓着今离手臂往肩上一放，左手轻巧一托，就把人背在了背上。
感受着十年间从未感受过的体温，又掂了掂和记忆里相差甚远的体重，辰宇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轻……你有在好好吃饭吗？”
背上，今离双臂环着他的肩膀，嘴里还在碎碎念：“你好差劲……明明我看到你那么高兴……还以为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辰宇默默听着，沿着街道渐渐远去，许久，一声嗤笑消散在空气中。
“嘁，谁他妈想和你做朋友啊……”
***
晚上八点过快九点，玄关终于有了动静。
一直守在沙发上的辰星月噌地蹿过去，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辰宇，迫不及待地问：
“怎么样怎么样？情况如何？你们一定聊得很开心吧？这都快九点了！你们都聊了什么？你有没有跟他说过去的事？有没有聊到我？”
辰宇换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阴测测地笑了：“当然，我们聊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真的吗？！”完全没意识到危险，辰星月高兴得只想转圈圈，“你怎么说的？爸比怎么看我？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辰宇换好鞋，一步步走到女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这样不事生产要不得，应该好好工作为你考虑，还说我让你在考研这么重要的时期摇奶茶打工，就是不负责任。”
辰星月：“……”
“哦对了，他还要给我介绍工作，去华兴在江阳新建的工厂里当安保队长，一个月一万。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辰星月：“……啊，突然好困啊，我先去洗澡…唔！”
被辰宇抓着领口拖了回去，辰星月连忙转身握住他的手，痛哭流涕。
“我只是担心你们就此错过，所以撒了个微不足道的小谎！而且你看，事实证明我这个小谎起了大作用！不然你们也不会从中午一直聊到晚上，关系就此迈进一大步……”
“什么狗屁一大步，我今天下午都在派出所，就晚上……总之，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别再瞎掺和了听到没？！”辰宇竖起手指头指着女儿的鼻子，发出最后通牒。
“派出所？！”辰星月吓了一跳，“你怎么跑派出所去了？你们俩见面和派出所有什么关系？你……”
话说到一半，辰星月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一瞬，有些嫌弃地睨着辰宇：“你该不是…憋太久导致见到爸比就兽性大……”
“辰、星、月！”
辰宇气得扭头抄起玄关的长柄鞋拔，辰星月见状撒丫子跑到餐厅，隔着餐桌秦王绕柱。
“这么久没揍过你皮痒了是不是！一天天的脑子都在想什么呢！你给我过来！”
“我不！本来就是嘛！不然你为什么会去派出所，你说啊！”
“我…我把他打了一顿不行吗！”
“呸！你要是舍得动爸比一根手指头，这十年里我早就弟妹成群了！”
辰宇被女儿堵得哑口无言，更是气得理智全无，懒得再跟她玩小孩子游戏，一个闪身就出现在辰星月面前，直接拎住了她的衣领。
辰星月心里一惊，立马唱作俱佳地哀嚎起来：“爸比！你看看你老公！你不在他天天打我，欺负我一个没妈的孩子～我只是想要一家人团圆，我有什么错！”
辰宇：“……”
这鞋拔子打不下去一点。
辰宇疲惫地抹了把脸，把鞋拔子一扔，叹了口气。
“祖宗，你能不能别添乱了？你爸比的情况很复杂，不是把过去一股脑说出来就能把人找回来那么简单。”
逃过一顿竹笋炒肉的辰星月却丝毫没吸取教训，反而迅速抓住重点：“你改变主意了？想让爸比回家了？”
辰宇沉默了，许久才低语道：“我不知道……我累了，你也早点睡觉吧。”
说完，他转身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辰星月不解地看着主卧房门，思忖片刻，她拿出手机，点开锦都本地的新闻门户网站，开始以格罗酒店为关键字，搜索新闻。
很快，她便找到了相关新闻。
“外籍男子酒店骚扰男房客，外卖小哥仗义出手暴打猥琐男？”
点进新闻，当事人姓名都隐藏了，但事发时间却和辰宇送外卖的时间相吻合，新闻最后也提到三名当事人已被警方带走。
“不会是因为这个进了派出所吧……这…这也太帅了！不愧是老爸！”
辰星月兴奋得满脸通红，捧着手机跳来跳去。
同时她也意识到，这件事一定会成为突破口，爸比回家的日子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