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关在后院那间又小又破的屋子里,点上煤油灯,趴在桌子上写那份宣传队的申请书。
一张纸,他反反复复写了三遍。
第一遍嫌字丑,揉了。
第二遍嫌格式不对,又揉了。
到了第三遍,他几乎是拿尺子比着写的,每个字都方方正正,力求没有一丝一毫的歪斜。
写完,他对着墨迹吹了半天,等干透了,才找了张干净的旧报纸,小心翼翼地把申请书包得里三层外三层。
他将纸包揣进怀里,那动作,比揣着他爹的骨灰盒都虔诚。
第二天一上班,他连放映室都没回,直奔厂办公楼,把那份凝聚了他毕生希望的申请书,恭恭敬敬地交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天,许大茂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在院里见了林浩,那腰弯得比虾米还低,一口一个“浩哥”。
他想问问进展,又不敢开口,只能用那双猴精的眼睛巴巴地望着,眼神里全是期盼和焦虑。
林浩压根不搭理他,每天还是该看书看书,该晒太阳晒太阳,仿佛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天下午,厂里的大喇叭响了。
先是放了一段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然后,一个清脆的女声开始广播:“为丰富我厂职工文化生活,提高思想觉悟,经厂委会研究决定,我厂文艺宣传队今日正式成立!队员名单如下……”
广播里念了一长串名字,院里的人都没怎么在意。
可念到最后,那个女声特意加重了语气:“……以及,放映科,许大茂同志!”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南锣鼓巷95号院的上空炸开了。
许大茂当时正在自己屋里啃窝头,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整个人“蹭”地一下就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手里的窝头“啪嗒”掉在地上,他都顾不上捡。
他侧着耳朵,屏住呼吸,直到广播结束,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成了!
他真的进了宣传队了!
一股狂喜,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燃烧,整个人轻飘飘的,几乎要飞起来。
他冲出屋子,在院里那块空地上,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脸上那表情扭曲着,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又咧开嘴大笑。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傍晚下班的时候,许大茂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四合院。
他特意没走墙根,而是从院子正中间那条道上过。
他手里没拿东西,但那下巴抬得,比平时拎着两只老母鸡的时候还高。
他嘴里哼着电影里的小曲儿,那调子跑得能从北京拐到天津,可他自己一点不觉得,反而越哼越大声。
前院的阎埠贵正在窗户底下算计着明天买菜的钱,一看见许大茂这副德行,赶紧推了推眼镜,心里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他立马站起身,脸上堆满了笑,主动迎了上去。
“哎哟,是大茂啊!下班了?瞧你这春风满面的,是有什么大喜事吧?”
许大茂斜着眼瞥了他一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故意把腔调拉得老长。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厂里成立了个宣传队,李副主任点名让我进去,以后啊,就是吃笔杆子饭的文化人了。”
阎埠贵一听“李副主任”四个字,眼睛都亮了,脸上的褶子笑得更深了。
“我就说嘛!大茂你是有本事的人!这放眼整个轧钢厂,论文艺才干,谁比得上你啊!这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邻居啊!”
“好说,好说。”许大茂嘴上客气,那股子小人得志的劲儿,怎么也掩饰不住。
二大爷刘海中也从屋里出来了,挺着个肚子,摆出领导视察的派头,慢悠悠地踱了过来,对着许大茂点了点头。
“嗯,小许啊,不错。年轻人,就该有上进心。以后在李副主任手下好好干,给咱们院争光。”
“那是,那是,二大爷您就瞧好吧!”许大茂乐得见牙不见眼。
就在这时,中院傻柱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傻柱穿着件脏兮兮的背心,头发油腻地粘在一起,满身酒气地晃了出来。
他这几天就没怎么出过屋,天天在那个堆煤的小耳房里喝闷酒。
屋子又黑又小,他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在里面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本来是出来上厕所的,一出门就看见许大茂被刘海中和阎埠贵一左一右地围着,那架势,活脱脱一个被吹捧的红人。
他那股子邪火“噌”地就上来了。
“哼,什么玩意儿,不就是个吹鼓手吗?瞧把他给能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傻柱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句。
他声音不大,可许大茂耳朵尖,听得一清二楚。
换做以前,他早躲了。
可今天不一样了。
他现在是李副主任的人!他怕谁啊?
许大茂把眼一斜,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院里鼎鼎大名的‘傻爷’啊!怎么着,这小黑屋住着还习惯?”
“我跟你说,人啊,得往前看。你看我,现在是厂宣传队的骨干,以后是要上台演出的文化人。”
“不像某些人,一辈子就知道掂个大勺,现在啊,怕是连勺都快掂不稳喽!”
这话,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往傻柱心窝子里捅。
“你他妈说谁呢!”傻柱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那股子暴戾之气又涌了上来,他攥着拳头,一个箭步就想冲过去。
可他刚一动,刘海中和阎埠贵立马就一左一右把他给架住了。
“傻柱!你干什么!喝了多少猫尿!”刘海中死死抱着他的胳膊,摆出二大爷的架势呵斥道。
“就是!傻柱你别冲动!”阎埠贵也赶紧拉偏架,“现在大茂可是李副主任跟前的人,你敢动手?你不要工作了?”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纷纷开口。
“是啊傻柱,你可别犯浑!”
“人家许大茂现在不一样了,你惹他干嘛!”
这些话,比许大茂的嘲讽还伤人。
傻柱愣住了。
他看着这些曾经在他拳头底下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邻居,现在一个个都站到了许大茂那边。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曾几何时,这院里,他何雨柱说一不二,拳头就是真理。
可现在,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而他最看不起的那个“坏种”许大茂,却成了人人巴结的香饽饽。
这天,怎么就变了呢?
“滚开!”
傻柱用尽全身的力气,甩开刘海中和阎埠贵,他没有再冲向许大茂,而是像一头被打残的野兽,踉踉跄跄地退回了那间属于他的、黑暗的、潮湿的小屋。
“砰!”
门被重重地摔上,紧接着,屋里传来一声酒瓶被砸碎的脆响。
许大茂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得意地撇了撇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哼着小曲,迈着四方步,心满意足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
东跨院,林家。
晚饭桌上,王秀芝正眉飞色舞地给全家人转播下午那扬大戏。
“你们是没看着!许大茂那孙子,活脱脱戏台上的丑角儿,那尾巴翘的!把傻柱给气的,脸都成猪肝色了,想动手,硬是让刘海中跟阎埠贵那俩老东西给按住了!哎哟,真是风水轮流转,太解气了!”
二嫂王丽听得咯咯直笑:“这下好了,许大茂也算咱们的人了,以后在厂里,咱们家办事就更方便了。”
林建军端着茶缸,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总结道:“这就叫此消彼长。傻柱自己不争气,怨不得别人。”
大哥林海啃着个大馒头,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活该。”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热烈。
只有林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饭,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大家伙儿的兴奋劲儿稍微过去一点,他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一条好狗,喂饱了,才能让它看家护院。”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家人,语气平淡,却让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现在,是时候让它去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