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人各自散去,脸上挂着看戏后的满足。
易中海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筋骨,失魂落魄地挪进聋老太太的屋里。
他一屁股跌坐在小板凳上,整个人都散了架。
“老太太,我……”
他张了张嘴,那声曾经在全院“德高望重”的嗓子,此刻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聋老太太孤身坐在炕上,手里捏着一杆冰冷的烟袋锅子,没有点火。
她就那么一下,一下,用烟嘴轻轻磕着乌黑的炕沿。
眼睛半睁半闭,仿佛睡着了。
“栽了?”
她声音不高,甚至没有看易中海一眼,但那两个字,比两把尖刀还扎人。
易中海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半是羞臊,一半是滔天的怒火。
“栽了!栽得透透的!”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骨头都在疼,却远不及心里的屈辱。
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真是小看了那林家!我以为就是个只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老虔婆,哪成想,她那个当爹的,更不是个东西!”
“一口一个组织,一口一个纪律,扣下来的帽子比谁都大!”
“还有那个最小的林浩,蔫儿坏!当着全院的面,句句话都往我心窝子上捅!”
“我这张老脸,今天算是彻底让人家给扒光了,扔在地上,来回地踩啊!”
聋老太太这才缓缓睁开眼。
那双浑浊的眼珠里,猛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寒光。
“你丢的是脸,我老婆子丢的也是脸。”
她将烟袋锅子重重往炕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哼!”
“我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被哪个小辈这么指着鼻子教训过。”
“那个老东西,是真敢啊!”
易中海一听,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木板,立马找到了共鸣,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老太太,您说这事儿到底怎么办?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你想怎么着?”
聋老太太斜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诮。
“再开一次全院大会,跟他们家比谁的嗓门更大?还是比谁更会扣帽子?”
“我……”
易中海瞬间被噎得面红耳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中海啊。”
聋老太太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变得语重心长,像是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急了。”
“你想收拾人,从来都不是靠嘴皮子,也不是靠人多势众。”
她用那冰冷的烟袋锅子,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靠的是这个。”
“还有,得等。”
“等?”易中海满脸都是不解。
“对,等。”
聋老太太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仿佛一口不见底的老井。
“你看那林家,从老到小,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省油的灯?”
“那老婆子是滚刀肉,撒泼打滚天下无敌。”
“那当爹的阴险狡诈,满嘴的大道理。”
“老大凶神恶煞,像个活阎王。”
“老二算盘成精,一肚子鬼主意。”
“还有那个最小的林浩,更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
“你告诉我,这样一窝子豺狼虎豹凑在一起,能安生吗?”
“他们今天能抱成一团共同对外,明天就能因为分一碗肉不均匀,在家里打得头破血流!”
“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跟他们硬碰硬。”
聋老太太压低了声音。
“是看着他们,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他们!”
“他们家这种性格,早晚要搞出事来!只要他们犯了错,露了马脚,你再站出来,拿着他们的把柄,一下,就一下!”
“把他们彻底摁死!”
“到那个时候,你再提什么组织纪律,什么道德觉悟,那才叫师出有名,一击致命!”
易中海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光。
茅塞顿开!
“老太太,我……我明白了!”
他狠狠地点了点头,心里的憋屈和愤怒,正飞速地被一种阴冷的、充满耐心的算计所取代。
“您说得对,是我太急了。行,那我就听您的,先忍着!”
“我就不信,他们家能一直这么风光下去!”
……
与后院的阴沉压抑截然不同,东跨院里,此刻是一片喜气洋洋。
林家人围坐在院中桌边,桌上摆着瓜子花生,跟提前过年似的,空气里都飘着一股胜利的甜味。
“痛快!今天这事儿办得,真他妈的痛快!”
林建军一拍桌子,满脸红光,兴奋得哪还有半分在院里那“痛心疾首”的伪装。
王秀芝嗑着瓜子,眉飞色舞地说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亲自出马!咱妈一出手,那聋老太太和贾张氏,连个屁都不敢放!”
奶奶孙氏端着滚烫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皮都没抬。
“跟那帮玩意儿,你就不能跟他们讲道理。”
“你得比他们更不讲理。”
二哥林河拿着他的宝贝小本子,还在那算账,嘴里啧啧有声。
“一大爷这次可是亏到姥姥家了,里子面子全没了,还得自掏腰包一百多块,想想我这心都替他疼!”
大哥林海闷了一大口酒,那张凶狠的脸上也难得地带着一丝笑意。
“以后看那院里谁还敢小瞧咱们家!”
林建军听着家人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又端起了“一家之主”的威严架子。
“行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他目光一转,精准地落在了正躺在摇椅上偷笑的林浩身上。
“不过,浩儿的事,得立刻抓紧了。”
他看向王秀芝,直接下达了命令。
“秀芝,明天你就去找王媒婆!让她赶紧给咱们浩儿张罗张罗!”
“哎哟!”
王秀芝一听这话,手里的瓜子都不要了,眼睛瞬间亮得跟两个一百瓦的大灯泡似的。
“当家的,你可算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她一个箭步凑到林浩跟前,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满意,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
“咱家浩儿这模样,这身段,配个水灵的城里姑娘,那不是绰绰有余?”
“你说,是找个有工作的,还是找个家里条件好的?长得俊不俊?屁股大不大,好不好生养?”
林浩被她说得脸上一热,赶紧摆手:“娘,您说什么呢!”
二哥林河一听到“花钱”两个字,职业病又犯了,立马开始算计。
“爹,这娶媳妇可不是小事,彩礼、三转一响……这得花多少钱啊?咱们家刚刚搬家……”
林建军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里满是霸气。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这个八级工的工资是白拿的?”
“这是咱们家头等的大事!必须办,而且要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看着林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直接拍板。
“浩儿,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等着媒婆带女孩来相看就行了!”
“哈哈哈哈!”
全家人都哄笑起来,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另一边,中院贾家。
屋里,贾张氏将那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放在炕头,像是对待圣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沓沓皱巴巴的毛票、块票,混杂着各种粮票、布票,散发着一股贫穷与贪婪混合的复杂味道。
秦淮茹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些钱票,又看看自己婆婆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贪婪又得意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贾张氏伸出枯瘦的手,将钱一张张捋顺,头也不抬地开了口。
“怎么着?吓傻了?”
秦淮茹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像蚊子。
“妈……您这么做,以后……以后咱们在院里还怎么做人啊?”
“做人?”
贾张氏冷笑一声,猛地抬起头,那双三角眼在阴影里,死死地钉在秦淮茹的脸上。
“淮茹,我问你,人该怎么做?”
“是像你这样,天天就知道哭哭啼啼,指望着别人可怜你,赏你一口饭吃?”
“还是像我这样,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让人家又怕又恨,但他们却不敢不给你东西吃?!”
秦淮茹被这一问,瞬间哑口无言。
贾张氏叹了口气,语气竟然难得地放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疲惫。
“你以为我愿意当个泼妇?愿意躺在地上哭天抢地,不要我这张老脸?”
“你没当过寡妇,你不知道这日子有多难!东旭他爹走得早,我要是不泼,不厉害,我跟你公公那点抚恤金,早被那些饿狼一样的亲戚给啃光了!我跟你东旭,也早饿死在街头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这颗心啊,早就被这狗日的日子,磨得比石头还硬了!”
秦淮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婆婆,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刻薄、自私、蛮不讲理的老虔婆,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贾张氏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听进去了。
她从那堆钱票里,分出了一小部分实物票据,推到秦淮茹面前。
“这些,你拿着,明天去把院里捐了棒子面、红薯的人家,挨家挨户地还回去。”
“啊?”秦淮茹更懵了。
“啊什么啊!”
贾张氏瞪了她一眼。
“那些东西值几个钱?还了,是还人情!是告诉院里那帮人,咱们贾家,不是不讲理的畜生!”
她又爱惜地拍了拍怀里那一大摞钱。
“但是这钱,一分都不能还!这是那些管事儿的逼着大伙儿捐的,是他们理亏在先!是他们欠咱们的!”
“淮茹,你记住了。”
贾张氏凑近了,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像是在传授一门绝世武功。
“从今往后,咱们娘俩,得唱双簧。”
“我,就当这个黑脸的恶人,谁敢欺负咱们,我就跟他拼命,往死里闹!”
“而你,就继续当那个红脸的好人,继续装你的可怜,掉你的眼泪,博得所有人的同情。”
“一个让人怕,一个让人怜。”
“只有这样,咱们孤儿寡母,才能在这吃人的四合院里,把腰杆挺直了,活下去!”
秦淮茹看着贾张氏那双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惊人精光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震撼。
她从没想过,撒泼耍赖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生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