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脉,距离凤凰神宗山门,不足十里的一处隐秘山谷中。
萧寒盘膝坐在林间阴影下,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伽罗。
头顶上空,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成群结队的凤凰神宗弟子如惊弓之鸟,不断掠过天际。
神凰城惊天一役后,凤横空已下达死令,封锁边界,倾全宗之力搜寻萧寒下落,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此刻,整个凤凰神宗十余万弟子倾巢而出,漫山遍野皆是忙碌身影。玄光频闪,呼喝四起,一张铺天盖地的搜索网已然撒开。
然而,谁也想不到,这个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目标,此刻正安然藏身于他们的眼皮底下。
忍了半晌,萧寒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
伽罗瞪了一眼:“我若回去,今日你必死无疑。”
“你怎知我没有底牌?”萧寒不服。
伽罗轻哼一声:“你真当凤凰神宗只有那些霸皇?别忘了,他们传承超过五千年,底蕴之深难以想象,宗内难保没有几位帝君级的老怪物坐镇。”
“我既然来了,当然……”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落在萧寒左脸。
萧寒捂住脸颊,左右张望,确认没有引起上方搜寻队伍的注意,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抱怨:“干嘛打我!”
伽罗倏地侧首,那张绝美的容颜再无遮掩,林间疏落的光线流淌在她如玉的颊畔,漫过纤长睫羽,最终落进那双清艳绝伦的眸子里。
“打你,是让你记住。你是本君的人。你的命,你的生死……没有本君点头,谁都不能动。凤凰神宗不行,你自己,更不行。”
如此霸道的宣言,直接把萧寒给镇住了。
他见过伽罗清冷如霜的模样,也见过她月下挽弓的飒爽英姿,更见过她杀人时眼都不眨的冷酷决绝。
但此刻,这种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近乎偏执的霸道,还是让他一时语塞。
最终只挤出几个字:“你…你这女人……”
伽罗看着他这副难得的呆愣模样,轻笑出声:“怎么,不服?”
萧寒揉了揉鼻尖:“不敢,的确是怕了你了!”
伽罗微微倾身向前,发间的清香随着动作漫开:“我问你,为何要对神凰下这般死手?”
“只是单纯看他们不爽!”
“真的么?”
伽罗盯着萧寒,从他的眼中,能清晰地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慌张。
“算了,你若不愿说,本君……”
她轻叹一声,有些意兴阑珊,正要直身后退。
“等等”
萧寒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相信这世间有人能未卜先知么?”
伽罗蹙眉,摇了摇头:“天机玄奥,纵有推演之术,也绝无可能洞悉未来。若说能推演一二,本君倒愿意相信。”
萧寒迎着她的水眸,那玩世不恭的神采渐渐褪去:“你是不是早就怀疑我的来历了?”
伽罗眼帘微眯:“你的演技,实在算不得高明。从本君提出要去黑煞帝国时,破绽便已显露。后来在海滩,你见到姬千柔时的反应,更是糟糕透顶。寻常人见到他那般模样,纵不惊骇欲呕,也必露嫌恶之色。可你……却好似早就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眼中全无意外。”
“所以,你当时才故意出言试探?”
伽罗微微点头:“让我想不通的是,究竟何等身份,会令你知道那么多?”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来自未来。”
“未来?”伽罗眼波微动。
“我本应是已死之人,却因某种际遇,重活一次!”
伽罗心思之缜密,萧寒早已深有体会。
这些疑问,早已在她心中盘桓多时,只是她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与对楚月婵四女不同,萧寒终究没敢向她坦白自己来自蓝星的真相。
她骨子里的骄傲与执着,一旦知晓这个秘密,定会不顾一切地追寻那片龟甲背后的隐秘,甚至不惜闯入那片禁忌领域。
有些真相,知道得太多反而是一种危险。
他宁愿让她停留在“未来重生”这个相对安全的认知里,也不愿看她以身犯险。
执念太重,反而容易陷入魔障。
伽罗并未在震撼中沉浸太久。
毕竟,所有曾经的违和感,此刻终于找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
“果然如此。看来,本君还是挺走运的,竟随手挑了个宝!”
她信手弹落肩头一片枯叶:“你先别说,让我来猜猜。你不惜一切也要针对凤凰神宗,想必前世,神凰对你心爱的姑娘,做出不可原谅之事,对不对?”
萧寒闻言,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她竟将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萧寒目光渐沉,如暗夜中燃起的星火:“你说对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则是作为男人的野心。”
伽罗了然轻笑,眸中闪过一丝欣赏:“这才像话。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道理?那只是用来骗骗那些天真的可怜人罢了。”
她缓缓起身,玄黑君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若你当真要一统七国、重塑乾坤,本君必奉陪到底!”
萧寒阖目凝神,万里江山已在胸中铺展。
驰道贯通南北,玄苍旌旗猎猎,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
祖龙所做的天下归一、万世之功,几乎是每个男人血脉中的终极梦想。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江山一统,七国再无纷争。
这本就是他最初就谋划好的棋局,虽然现在棋盘已经乱了……
至于如今这般行径,在世人眼中是否堪称疯魔,他已无暇顾及。
或许,也只有眼前这个同样离经叛道的伽罗,才能理解他这般近乎偏执的决意。
伽罗静待片刻,却未见萧寒继续开口,不由挑眉:“接下来,你待如何?”
萧寒缓缓睁眼,痞笑道:“我想请你设法引开神凰公主凤雪児。”
伽罗不由微怒:“又是你的红颜知己?”
萧寒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未见过她,何来相好之说?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不介意?这般模样……倒像是吃醋了呐。”
伽罗眸光骤冷:“你想多了!本君可以帮你,但你这里……”
萧寒露出痞笑:“别忘了,夜晚才是我的主场……”
“记住,你的命是本君的,不准轻易死掉!”
“你也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分头没入夜色。
萧寒之所以让伽罗引走凤雪児,主要因云澈已和凤雪児相识。
若她殒命,云澈必堕魔道。
届时茉莉、天毒珠、邪神传承、甚至萧泠汐……
一连串变故引发的蝴蝶效应,恐怕会超出任何掌控。
如此一来,既保全了关键人物,也能让伽罗远离最危险的漩涡中心。
——
凤凰神像轰然崩塌,皇子殒命,凤凰城近乎半毁。
凤凰神宗上下乱作一团,整个神凰城更是满城风雨。神宗大批弟子倾巢而出,所有人都以为很快就能将这个狂徒揪出。
可直到夜色笼罩全城,他们连萧寒的半片衣角都未曾寻见。
无奈之下,凤横空终于忍无可忍,不得不让凤非然前往黑月商会总会,面见紫极。
凤凰神宗总宗位于神凰城中心偏西,而正中央巍然矗立的,正是黑月商会的八角巨塔。
商会虽仅八层,每层却高逾数十丈,叠嶂而上直抵苍穹。
天底下,没有比黑月商会拥有更多的眼线。若是连他们都查不到的事,那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
此刻,商会七楼,会长紫极静立在布满玄奥阵纹的琉璃窗前,俯视着下方躁动不安的神凰城,眼瞳中涟漪暗涌。
“先生,萧寒的资料已经送来了。”
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捧着锦盒穿过翠林花丛,步履轻盈地来到紫极身后。
紫极袍袖轻拂,锦盒应声开启。
一枚玉简悬浮而起,在他玄力催动下流光闪烁,萧寒的种种信息如画卷般在虚空中铺展。
待流光散尽,紫极负手沉吟:“此子一无宗门支持,二非世家子弟,不到两年时间,便从入玄到王座,当真身负逆天机缘。先前浦河传来消息,我尚存疑虑。今日见他杀人立威,毁去凤神像,果真是少年可畏。”
少女默然,轻声道:“先生是要救他?”
“若只是个天赋异禀,却不知轻重的狂生,不值得我等出手。若是做了全然盘算,更不需要我们出手。清尘,你记住,在商言商,这等恩怨,黑月商会不宜插手。”
“先生说的是。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先生有意招揽,才命人详查他的底细。”
紫极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唇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呵,别忘了,他身边还跟着伽罗。”
叫‘清尘’的少女微微震惊:“我也没想到伽罗姐姐居然和他相识。”
紫极意味深长笑道:“看这情形,恐怕不止是相识这般简单。我需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将这里发生的事,于‘她’说说。”
清尘抿了抿唇:“听闻殿主正与天威剑主会晤,想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榷,此刻怕是无暇他顾。”
紫极笑道:“还用你这丫头教我?”
清尘暗暗吐了吐舌尖,没在接话。
此刻,一名着橙色长裙的少女翩翩走来,在数步外欠身行礼:“先生,神凰长老凤非然求见。”
紫极似乎早有预料,挥挥手,示意少女隐他入内。
片刻后,凤非然快步走入,神色凝重地奉上礼单:“老夫奉宗主之命,恳请商会相助,缉拿恶徒萧寒。”
紫极并没有看礼单一眼,淡淡轻笑:“凤长老抬举了,连神宗都查不出踪迹的人,我黑月商会又能有何作为?”
凤非然眉头挑起:“紫会长过谦了,谁不知……”
话到一半,窗外忽然映来一片异样的赤色。
但见凤凰神宗方向火光骤起,将半边夜幕染得通红,隐约还能听见些许喝骂声。
紫极缓步走向窗边,衣袂在夜风中轻扬:“凤长老,看来,你要找的人,已经主动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