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宫内,春意渐浓,池边残雪早已消融殆尽,池畔花园百花含苞待放,点点嫣红翠绿反倒衬得凉亭中的身影,愈发清寂。
苍月独坐石凳,明媚的容颜难掩憔悴。目光投向池面零星漾开的涟漪,却什么也未能看入眼中。
萧寒走后没多久,水无双、舞雪心就带着叶红菱归来。
这本该是值得庆幸之事,意味着焚绝城的阴谋彻底破败。
可她们同样带来一个坏消息。
为掩护她们撤离,萧寒独自引开了强敌。
尽管随后楚月璃便及时赶往接应,然而如今三个多月过去,他两人竟如同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派出去打探的一波波人手,皆无功而返,查不到半点踪迹。
她无数次尝试通过“相思扣”感应萧寒的存在,回应的却始终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也不怪,只因她不知,萧寒身处一片无法动用丝毫玄力的冰天雪地。
关于‘太子妃遇害’的处置,苍月也一直耿耿于怀。
焚绝城终究是焚天门少主,所作所为至多只能算“对太子意图不轨”。
至于陷害萧寒?
帝国没有理由会为一个“普通人”追究到底。
加之焚绝城因过失断手,苍万壑权衡再三,终究只能放他离去。
而这其中,亦不乏轩辕玉凤的推波助澜。
释放焚绝城,乃至故意纵走萧无机,都只是她谋算的表象。
焚绝城返回宗门后,必向其父焚断魂诉尽委屈;而萧狂风、萧狂云等人回到萧宗,也定将焚天门种种逾越之行悉数上报。
两宗本来就有些积怨,轩辕玉凤更趁机亲赴萧宗山门,直指焚天门泄露“神眠秘境”铜棺之秘,公然索要此物。
如此一来,两宗彻底撕破脸面,冲突迅速升级。
各地分宗之间更是水火不容,厮杀不断,死伤日益惨重。
经此一事,焚天门与萧宗皆元气大伤,不得不全面退出王城势力范围,再也无力插手帝国皇权之争。
太子和三皇子两方势力,瞬间安稳许多。
表面看来,皇室坐收渔利,似乎占尽便宜。
但实际上,反而更深地倚仗于天剑山庄的庇护。
甚至可以说,自此以后,皇室命脉、安危荣辱,皆系于天剑山庄一念之间,再无真正的自主可言。
她轩辕玉凤把众人当猴儿耍,为什么受苦受难反而是萧寒?
天剑山庄一行离开王城那晚,苍月差点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幸得秦无忧从旁冷静拉住她的衣袖,才未当场失态,酿成大祸。
就在她暗自伤神,泪眼朦胧时,胸前贴身佩戴的那枚铜扣,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苍月浑身猛地一颤,瞬间僵直了背脊。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指颤抖地、急切地摸向那枚温热震动的铜扣。
“月儿,月儿!”
是萧寒的声音。
这个该死的冤家…怎么直到此刻才传来音讯?
数月来的担忧、委屈、恐惧瞬间涌上心头,苍月本有千般怨责、万般质问堵在胸口,可在真切听到他呼唤“月儿”的那一刻,所有防线彻底崩塌。
泪水决堤般涌出,所有言语最终凝成的,只是一句浸满哽咽的追问:
“萧寒,你在哪儿?你还好么?”
“抱歉,月儿,这些天我被困在一处秘境中,刚刚脱身。我现在要去伽罗国办件事,相信我,很快……我定会回来。”
“伽罗国?你可知这三个月…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我几乎……”
“我知道,月儿,我都知道。”
萧寒声音放得极柔,仿佛正抬手为她拭泪。
“听话,乖乖等我。待我归来,同样有千言万语说与你听。这‘相思扣’玄妙终究有限,仅能跨越两三千里传音,玄力消耗倒不小。记住:唯有你安然,我才能心无旁骛,尽快……回到揽月宫见你。”
苍月听得极认真,每一个字都如暖流渗入心间。
她用力点头,明知他看不见:“嗯!我等你!”
通话戛然而止,相思扣重归沉寂。
苍月独自坐着,许久未动,只是唇边多了些许笑意。
他若安好,她的世界便再度有了晴空。
虽远隔千里,心已不再飘零。
欢喜再难自抑,她倏然起身,于满园初绽的芳菲间翩然起舞。
公主裙摆如月华流泻,随风轻扬,拂过沾露的草叶,惊起几只停憩的蝶。
没有丝竹相伴,唯有春风私语、新燕呢喃,衬得她旋转的身影愈发明澈轻盈。
裙袂翻飞间,她仰起精致俏脸,任由日光落满眉睫。
——
萧寒将‘相思扣’刚收入储物戒,还未来得及收敛柔和笑意,身侧便忽地探出一个脑袋。
风寒月凑到了近前,灵动的眼眸眨了又眨,小手背在身后,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我可逮到了”的狡黠模样,笑嘻嘻地揶揄道:
“萧师兄~方才是在同谁千里传音呀?笑得这般温柔……莫非是楚师姐?”
萧寒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并未直接回答。
他是真的无奈。
一路上,寒月、寒雪两丫头,说起话来简直没完没了,叽叽喳喳如同林间雀鸟,片刻不得安宁。
她们头一次获准踏出冰云仙宫,看外界万物皆感新奇,所见所闻无不问东问西,精力旺盛得令人惊叹。
连续赶了两天路,翻过这片苍郁山林,便是伽罗国境。
而此处山隘,恰好是他们此行途中距离苍风王城最近的一点。
因此,趁着两个丫头被林间清溪吸引、欢腾戏水无暇他顾的间隙,萧寒才匆匆取出相思扣,与远在揽月宫的苍月传音……
岂料才刚结束,就被风寒月逮个正着。
萧寒揉了揉眉心,直接转移话题:“两位玩够了么?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溪流中,正撩着水花的风寒雪撅起嘴:“萧师弟好生扫兴!这水清涼舒适,才玩了片刻而已!”
风寒月更是双手叉腰,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样:“哼,别想扯开话茬!刚才的事还没交代清楚呢……”
二女均是貌美绝伦,冰肌玉骨,更难得的是那份不染尘俗的淳朴天真。
她们一个俏立岸边,杏眼圆睁,一副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的架势;一个仍浸在清溪中,仰着沾满晶莹水珠的俏脸,好奇地望过来。
这般灵动静美的画面,任谁见了,恐怕都会心神摇曳,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然而萧寒此刻却无心欣赏,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心头千头万绪,牵挂纷杂,偏生打不得凶不得,解释更是徒劳。
得!
萧寒这会儿倒真有些佩服那些,转头就能忘却意中人的“潇洒”之人了。
风寒月见萧寒竟真的转身便走,不由愣在原地。溪水中的风寒雪也眨了眨眼,显然没料到他会这般干脆。
“诶!萧师弟你等等!”
“就是就是,话还没说清楚呢!”
两女对视一眼,也顾不上继续玩闹,连忙飞身掠起,带起一串清亮的水花,衣裙飘飘间便已追至萧寒身后。
她们一左一右,如同两只欢快的云雀,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追问起来。
萧寒无奈,只得召出玄舟。
三人踏上舟身,流光一闪,玄舟便破空而去,速度快得惊人,盏茶功夫,近百里山河就被抛在身后。
正当风寒雪凑近还想说些什么时,下方山脉之中,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玄力碰撞轰鸣。
“咦?有人在打架?”
风寒雪眸子一亮,好奇心瞬间被点燃,话音还未落,人已如一只轻灵雪燕,凌空朝着那声响传来之处急掠而去,根本不给旁人反应的时间。
萧寒暗叫一声‘糟糕’。
这两个丫头玄力虽高,心思却太过单纯,这般贸然卷入陌生争斗,极易遭遇不测。
正要对身旁的风寒月嘱咐一句“你在此等候,莫要凑热闹,我去追回寒雪师姐——”
岂料身旁清风微动,风寒月早已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俏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好奇,紧随着风寒雪的方向飘掠而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等等我呀!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两人行动之快、心思之跳脱,实在远超萧寒的预料。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降下玄舟追上,心中只盼莫要惹上什么难以收拾的麻烦才好。
下方山林间,十多名灵玄境玄者正围攻一辆华贵马车。
车驾前已倒伏数具尸体,唯有一名持刀汉子浑身浴血,玄力紊乱,仍如磐石般死死守在车前。
风寒雪见此情景,柳眉顿时蹙起,娇叱道:“太不像话了!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姐姐,我们得帮帮他!”
风寒月虽觉不妥,一时又想不出这不妥究竟在何处。
在她们天真的认知里,以多欺少,便是恃强凌弱,就是不对。
对于好坏,哪有什么清晰认知。
风寒月尚未理清头绪,风寒雪已然出手。
她纤指轻抬,一道纯净凛冽的冰系玄力如匹练般自天而降。
霎时间,寒雾弥漫,冰棱骤结,一道晶莹剔透的冰墙拔地而起,硬生生将整个战圈隔绝开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下方所有人为之一怔,攻势戛然而止。
十多名围攻者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去,待看清站在虚空中的两姐妹时,全都石化。
一因恐惧,凌空虚度,这可是天玄境强者才能拥有的能力!
但更多的,是源于一种极致的惊艳。
两位少女衣袂飘飘,姿容绝世,宛若从画卷中走出的仙子。
更难得的是那通身纯净空灵、不染凡尘的气质,简直像是冰雕玉琢的精灵,偶然谪落在这纷乱的凡间。
她们仅仅是静立在那里,便仿佛让周围的血腥与杀伐都变得格格不入,令人自惭形秽,又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那浴血奋战的持刀汉子得此喘息之机,立刻踉跄着扶住车辕,连喘了几口粗气。
另一侧,围攻者中领头的高大汉子强自定了定神,朝空中恭敬抱拳行礼:“在下伽罗国玄府主事赵侃,奉命缉拿叛贼。敢问仙子尊号?来自何方仙宗?今日出手……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