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话音,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灾民们的心坎上。
那横肉军官的脸,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接管?
这算什么?地方藩王的兵马,公然要从朝廷经制之师手里夺权?这要是传回京城,可是谋逆的大罪!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赵云!你好大的胆子!我等乃豫州卫所,奉命押……护送灾民!你敢插手,是想造反吗?”
赵云甚至没拿正眼瞧他,只是侧头对身边的一名白马义从吩咐:“卸了他们的兵刃,绑起来。告诉他们,瑞王府的饭,不是给畜生吃的。”
“你!”横肉军官气得浑身发抖。
“遵命!”
那名白马义从领命,长枪一摆,身后数十名骑兵立刻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他们手持绳索,步履沉稳地走向那群早已吓破了胆的豫州官兵。
豫州官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那柄还插在地上、兀自颤动的佩刀,最后目光落在那一杆杆闪着寒芒的银枪上。反抗的念头,连一瞬间都没能升起。
兵刃被“当啷啷”扔了一地,一群刚才还作威作福的官兵,转眼就被捆成了粽子,连嘴都用破布堵上,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横肉军官眼看大势已去,腿肚子一软,竟想扭头就跑。
可他刚一转身,就感觉后颈一凉。
赵云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后,那杆银枪的枪头,正轻轻地搭在他的脖颈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跑什么?”赵云的声音很轻,却比冬日的寒风更刺骨,“戏,还没看完呢。”
赵云没有再管他,转身指挥着白马义从开始行动。
一部分人警戒四周,另一部分人则从马背上取下大量的皮水囊和用油布包好的干粮,开始分发给那些已经饿得站不起来的妇孺。
张石头颤抖着手,接过一名年轻骑兵递来的水囊和一块硬邦邦的麦饼。
他顾不上自己,先是小心翼翼地给妻子和两个孩子喂了水,然后才把那块能救命的麦饼,掰成四份。
孩子已经很久没见过真正的食物了,抓过麦饼就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
那年轻的骑兵见了,温和地拍了拍孩子的背,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糖递过去:“慢点吃,别急,前面就有热粥喝了。”
那是一块最普通的麦芽糖,但在孩子眼中,比金元宝还要珍贵。
张石头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些军容严整、纪律严明,对待百姓却如春风般和煦的士兵,再看看那边被捆成一串的豫州官兵,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下来。
同样是兵,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队伍,在白马义从的引导下,重新开始前进。
与之前的混乱绝望不同,这一次,队伍里有了秩序,更有了希望。
受伤的人被简单包扎,安置在队伍中央。年迈体弱的,甚至被扶上了骑兵的战马。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前方官道上,出现了一片连绵的营地。
数十口巨大的铁锅一字排开,锅下烈火熊熊,锅里正熬着散发浓郁米香的白粥。白粥里,甚至能看到切碎的肉末和菜叶。
那股霸道的香气,瞬间俘获了所有人的魂魄。
粥棚旁边,是医官的帐篷。几名身穿白褂的医官和药童,正在忙碌地为先到的一些伤患清洗伤口、敷药包扎。
更远处,还有一些穿着短褂的吏员,拿着纸笔,正在给领粥的灾民登记姓名籍贯。一切都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人人有份,不要挤!”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正拿着一个铁皮喇叭,中气十足地喊着。
灾民们自动地排起了长队,队伍很长,但没有一个人插队,没有一个人喧哗。他们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那些冒着热气的大锅,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张石头也排在队伍里。
轮到他时,一名伙夫舀了一大勺滚烫的粥,倒进他递过去的破碗里,满满的一碗,粥浓得几乎能立住筷子。
“谢……谢谢大人……”张石头哽咽着道谢。
伙夫是个爽朗的汉子,咧嘴一笑:“谢啥!俺也是前些日子才从隔壁县逃荒过来的。是王爷给了俺一口饭吃,还给俺活干。赶紧去那边坐着吃,吃完了去登记,以后咱们都是景昌人了!”
张石头端着那碗滚烫的粥,走到一旁的空地上,把妻子儿女叫到身边。
一家四口,围着一碗粥,喝得狼吞虎咽,眼泪却和着热粥,一起流进了肚子里。那是咸的,也是甜的。
周围,尽是相似的场景。劫后余生的哭声,喝到热粥的满足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名为“生”的乐章。
人群中,开始有了窃窃私语。
“这景昌的瑞王爷,真是活菩萨啊!”
“我听说瑞王爷不是已经……?”
“胡说!你看看这些兵,你看看这些粮食!要是王爷不在了,谁能办成这样的大事!”
“对!肯定是京城那些当官的,嫉妒王爷,故意造的谣!”
“瑞王爷没死!瑞王爷还活着!”
这个声音,从一个角落响起,很快便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瑞王爷还活着!”
“瑞王爷千岁!”
人们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了神采。对他们而言,朱平安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藩王,他是一个象征,是能让他们在绝望中活下去的希望图腾。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几名黑衣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营地。
马车停在了粥棚不远处。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的年轻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面容俊朗,气质沉静,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玉佩金饰,就像一个富家出行的读书人。
可他一出现,营地里所有瑞王府的人,无论是管事、伙夫,还是那些登记的吏员,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参见主公!”
赵云也从人群中走出,来到年轻人身前,单膝跪地。
“主公,云幸不辱命。”
年轻人,正是朱平安。
他亲自扶起赵云,拍了拍他的肩膀:“子龙辛苦了。”
随后,他环视四周,看着这片由绝望和希望交织的营地,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端着粥碗、满脸惊愕的灾民身上。
他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
他只是走到一口大锅前,从旁边有些不知所措的伙夫手里,自然地接过了大勺。
他看向队伍最前方,一个抱着孩子、眼神怯懦的妇人。
“老乡,碗。”
他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那妇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朱平安笑了笑,亲自拿起一个干净的空碗,从锅里舀起一勺满满的粥,走到妇人面前,将碗递了过去。
“拿着,先给孩子吃。”
妇人的嘴唇哆嗦着,她看着眼前这个亲自为她盛粥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睛,终于反应了过来。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地,泪如雨下。
“王爷……您是瑞王爷!”
这一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所有灾民,都呆住了。
那个传说中的瑞王,那个被认为已经“死去”的瑞王,那个派来神兵天将拯救他们的瑞王,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亲自为他们盛粥。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轰然爆发。
“是瑞王爷!”
“王爷万岁!”
“活菩萨显灵了!”
“扑通!扑通!”
成千上万的灾民,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朝着朱平安的方向,不停地磕头,哭喊声、叩拜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这一刻,他们叩拜的,不仅是救命的恩人,更是他们心中,那尊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神祇。
被绑在一旁的横肉军官,目睹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脸色早已惨白如纸。
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有派自己来的那些大人们,究竟招惹了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不是藩王。
这是民心。
是足以让帝王都为之颤抖的,滔天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