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门外的声音,赵福全的心,咯噔一下。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他推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昨天在县衙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似乎是贾诩的随从。
那年轻人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对着赵福全躬身一礼:“赵总管,我家先生说,您心系景昌百姓,实在是让我等感动。您想看的粮仓,我们已经连夜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带您过去。”
他的话语恭敬,但赵福全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
什么叫“连夜准备”?
这是在告诉他,我们早就料到你会来了,一切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赵福全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有劳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方大人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咱家一个人去便可。”
他不想带着方妙海那个废物,关键时刻只会哭爹喊娘,除了丢人现眼,没半点用处。
“总管大人请。”
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面引路。
赵福全带着两名贴身的小太监,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驿馆。
一出门,他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昨天还只是远远地围着,今天,驿馆门口的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景昌新军的士兵。
他们一个个身姿挺拔,手持兵刃,目光锐利,像两排沉默的铁墙,形成一条狭长的通道。
每一个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冰冷的压迫感。
赵福全的心,又往下沉了半分。
这哪里是邀请?这分明是押送!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发现,今天的景昌县城,似乎比昨天还要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但所有看到他们这支队伍的百姓,都会远远地停下脚步,站在路边,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些百姓的眼神很复杂。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赵福全从未在普通百姓脸上看到过的东西——自信,甚至是带有一丝怜悯的优越感。
他们在怜悯自己?
赵福全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
他可是当朝太监总管,皇帝面前的红人,钦差副使!这些泥腿子,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因为这些人,能吃饱饭。
他们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有战无不胜的军队,有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主心骨。
而自己呢?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从那个饥寒交迫、腐朽不堪的“外面世界”来的可怜虫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赵福全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国中之国……”
他嘴里无意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的寒意,越来越浓。
这支队伍,没有往城中心走,而是径直朝着城西的方向行去。
城西,原本是景昌县最破败的地方,到处都是低矮的窝棚和垃圾堆。
但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大片的窝棚被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工地。无数的工匠和民夫,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着什么。
而在工地的最深处,矗立着一排排巨大的、崭新的建筑。
那些建筑,墙体厚实,屋顶高大,看起来不像民居,也不像商铺,倒像是一座座……仓库。
还没走近,赵福全就闻到了一股奇特的、混杂着泥土芬芳和植物清香的味道。
他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终于,队伍在一座最大的仓库前停了下来。
这座仓库,简直就像一座小山。光是那扇巨大的木门,就有两三丈高,上面用粗大的铁条加固,门前,站着一整队五十人的士兵,一个个杀气腾腾,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贾诩,正背着手,站在仓库的门口,笑呵呵地看着他。
“赵总管,一路辛苦了。”贾诩迎了上来,拱了拱手。
“贾先生客气了。”赵福全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礼,“咱家只是好奇,贵县的‘家底’,到底有多么‘殷实’。”
他特意加重了“家底”和“殷实”两个词的读音,话里的讥讽意味,毫不掩饰。
贾诩仿佛没听出来,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总管大人说笑了。我们景昌,穷啊,是真的穷。”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为了养活这十几万张嘴,我们是砸锅卖铁,就差当裤子了。”
“总管大人您看到的这些,不过是我等为了不让百姓饿死,东拼西凑,借遍了本地商户,才勉强囤积起来的一点点口粮罢了。”
贾诩指着身后的巨大仓库,一脸“诚恳”地说道:“这里面,就是我们景昌县全部的家当了。总管大人您可得仔细看,看完了,好回去跟陛下说,我们是真的撑不住了,求陛下大发慈悲,赶紧把赈灾的银子和粮食拨下来吧!不然,我们可就要饿死啦!”
无耻!
太无耻了!
赵福全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把仓库修得跟皇宫一样,派重兵把守,还跟自己说这是东拼西凑来的?
骗鬼呢!
但他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贾先生说的是,咱家一定……一定仔细看,一字不差地,都禀报给陛下。”
他已经不想再跟贾诩废话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扇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那就有劳总管大人了。”贾诩笑了笑,转过身,对着看守仓库的军官点了点头。
“开门!”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十几个士兵走上前,合力推动那沉重的门栓。
“嘎吱——嘎吱——”
巨大的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地,向内打开。
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一丝甜味的香气,从门缝里涌了出来。
伴随着这股香气,还有一丝丝冰凉的、干燥的空气。
赵福全屏住呼吸,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那道越来越宽的门缝。
他知道,门后的景象,将会决定很多事情。
决定他这次景昌之行的成败,甚至,可能会决定整个泰昌王朝的未来。
阳光,从外面照射进去,驱散了仓库门口的黑暗。
门,终于完全打开了。
当赵福全看清楚里面的景象时,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