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安没有多说一句慷慨激昂的承诺,只是将那张承载着母亲二十年心血的纸条,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他看着眼前的柳婉仪,这个女人在深宫中隐忍了半生,此刻却将最锋利的剑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对着她,郑重地躬身一拜。
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柳婉仪扶起他,眼神中那份决绝再次压过了担忧。她没有说“一路顺风”或是“多加小心”,只是淡淡地道:“我等着。”
朱平安转身,背影挺拔,再未回头。
回到六皇子府,天色已近黄昏。府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都知道,明日启程,前路九死一生。
朱平安径直走进书房,第一件事便是召见沈万三。
当那张写满暗桩名单的纸条被放到沈万三面前时,这位富可敌国的商贾,呼吸都为之一滞。他抬头看向朱平安,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骇然。他知道六皇子的母妃背景不凡,却从未想过,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娘娘,竟在暗中布下了如此一张天罗地网。
“沈先生。”朱平安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从现在起,这张网,归你掌管。京城,是我们的另一处战场。我不要你立刻取胜,我要你动用所有资源,像钉子一样,给我牢牢地扎根在京城的经济命脉里!”
沈万三迅速收敛了心神,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竟是带着几分兴奋的笑意。他没有立刻应承,反而汇报起一件事情来。
“殿下,您不必吩咐,草民已经替您‘投石问路’了。”
“哦?”
“三日前,草民通过玲珑阁的渠道,在三千里外的云州,散播了一则‘王家分号资金链断裂’的假消息。”沈万三抚着短须,嘴角微扬,“虽只是一则谣言,却成功在当地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挤兑风波。王家反应很快,半日之内就从邻州调集银两平息了事态。但草民也看清了,他们这艘大船,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尾大不掉,应急体系远不如想象中那般灵敏。”
朱平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有沈万三坐镇京城,他的后方,稳了。
翌日,天色微明。
朱平安点齐了即将随他前往景昌县的“县衙班子”。
萧何,手捧一卷书,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钱粮物资的调配,神情专注,仿佛即将治理的不是一个穷县,而是一个帝国。
贾诩,依旧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模样,靠在马车边,偶尔睁开眼,那缝隙里透出的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荀彧,风度翩翩,正在和一旁的狄仁杰讨论着什么。
狄仁杰身侧,李元芳抱着他的链子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而暗处,陆柄和他的锦衣卫,早已化作无形的影子,融入了队伍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未来的大汉相国,一个算尽天下的毒士,一个王佐之才,一个神探,外加一个天下第一密探头子……这样一套足以颠覆王朝的顶级配置,此刻的目的地,却是一个地图上都快找不到的破败小县。
这组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与滑稽。
队伍在京郊的秘密兵营集结。
戚继光早已等候在此。他身如标枪,立于阵前,身后,是一千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的新军。
他们没有京营那种花里胡哨的华丽盔甲,只有统一制式的黑色短打劲装,腰间悬着一柄狭长的百炼钢刀,刀鞘漆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每个人都背着一个行囊,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
一千人,鸦雀无声,仿佛一千座沉默的雕像。但那股由绝对纪律凝聚而成的杀气,却几乎要凝成实质,冲天而起!
当这支队伍开拔,奉旨取道京城主干道离京时,整个京城,都为之失声了。
“咚……咚……咚……”
没有鼓号,没有喧哗,只有一千双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整齐划一、如同一个人的心跳般的沉重闷响。
街道两旁的百姓、商贩,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呆地看着这支黑色的洪流从眼前经过。那些平日里歪歪扭扭、吊儿郎当的巡城京营兵痞,此刻更是看傻了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们见过御驾出巡的威仪,见过大军凯旋的喧嚣,却从未见过如此纪律严明、杀气内敛的军队!
这支军队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些嘲笑朱平安“落魄离京”之人,最响亮、最有力的一记耳光!
厚重的京城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那巨大的声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门内是繁华与阴谋,门外是未知与征途。
朱平安勒马回望,那座巍峨的城池在他眼中迅速缩小。他的目光里再无一丝留恋,只有如同火焰般燃烧的野心。
官道上,尘土飞扬。
贾诩策马赶上,与朱平安并行,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压低了声音:“殿下,在京城,纵有万般阴谋,终究要守着陛下面前的规矩。出了这城门,规矩就成了废纸。想杀人的人,不必再递折子,只需递刀子。”
萧何在一旁听着,默默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所担忧的。
话音未落,一名锦衣卫斥候从前方飞马回报,在马前三丈处利落滚鞍下马,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启禀殿下!前方十里坡,发现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四位殿下的仪仗,拦住了去路!”
此言一出,队伍前端的几位核心人物神色各异。萧何眉头紧锁,首先想到的是行程延误;荀彧则若有所思,揣摩着此举背后的政治意味;狄仁杰的目光落在斥侯的脸上,似乎在分析他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只有李元芳,什么也没想,只是默默地将手搭在了链子刀的刀柄上。
队伍后方,那一千名戚家军士卒闻言,却无一人交头接耳,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他们依旧保持着行军的姿态,沉默如铁,仿佛前方拦路的不是皇子亲王,而是四块挡路的石头。
这便是戚继光练出的兵,令行禁止,心如磐石。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浓的、名为“羞辱”的味道。所有人都明白,这是那几位皇兄精心准备的落井下石,是来撕下朱平安最后一点皇子颜面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朱平安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抬手,示意整个队伍放缓脚步。
他遥望着前方那片山坡的轮廓,嘴角竟缓缓勾起。
“贾先生,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贾诩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不就是你说的‘刀子’么?只不过,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朱平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趣事,“人家兄弟情深,怕我路上寂寞,巴巴地赶了这几十里路来送行,咱们总不能辜负了这番美意。”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戚继光,朗声道:“戚将军,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整一刻钟,喝口水,润润嗓子。待会儿,咱们还得谢谢几位殿下的‘厚礼’呢。”
“遵命!”戚继光抱拳领命,转身传令,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萧何看着朱平安的侧脸,心中那点担忧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期待。他这位殿下,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化被动为主动,将死局走成活棋的能力。
朱平安勒住马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自语,那声音冰冷而又带着几分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