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灯,亮了一整夜。
太子朱承泽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地上那堆上好青花瓷的碎片,仿佛看到的不是瓷器,而是自己即将分崩离析的储君之位。
他想不通,那个在他印象里一直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老六,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条择人而噬的疯狗,而且咬得如此精准,如此致命!那种被猎物反噬的恐惧,远比愤怒更让他心寒。
一名心腹幕僚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皮跳了跳,小心翼翼地躬身道:“殿下,天快亮了,您……保重身体。”
“身体?”朱承泽猛地抬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陈景明都要保不住了,本宫还要这身体何用?!”
他豁然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不能等了!再等下去,老六那把刀就要架到本宫的脖子上了!必须反击!必须让他知道,谁才是这东宫的主人!”
那幕僚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圣明!属下也认为,一味退让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六皇子行事看似雷霆万钧,实则破绽百出!他最大的破绽,就是太急了,急得忘了规矩!”
朱承泽停下脚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说下去!”
“殿下,他凭什么围困朝廷二品大员的府邸?凭什么私设公堂,动用酷刑?这是陛下赐予他的查账之权,不是让他用来党同伐异,欺凌兄长的凶器!”幕僚的声音越发激昂,“我们可以弹劾他!就弹劾他滥用职权,行事酷烈,毫无皇子仁德,有违圣贤教诲!”
“有违圣贤教诲……”朱承泽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那是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狂热。
“对!”幕僚见状,趁热打铁,“届时,再请都察院的张正大人出面,他最是古板,眼里容不得沙子。还有朝中那几位深受皇恩,将‘祖宗规矩’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大人,让他们一同发声!他们往朝堂上一站,痛心疾首地哭诉一番朝纲不振,皇子相残之祸,那便是泰山压顶之势!”
幕僚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朱平安在朝堂上被百官围攻,狼狈不堪的模样。
朱承泽终于笑了,那笑声嘶哑而扭曲,充满了绝境反扑的快意。
“好!好一个‘动摇国本’!本宫要让他知道,这泰昌的朝堂,还轮不到他一个黄口小儿来指手画脚!”
他猛地一挥袖,对着门外低吼:“来人!”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
朱承泽整理了一下衣冠,强行挺直了腰板,恢复了几分太子的威仪,声音冰冷而坚定:“传本宫的口谕给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张正,让他联络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明日早朝,本宫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六,知道什么叫朝堂,什么叫规矩!”
次日,金銮殿。
钟鸣鼎食,百官肃立。
早朝刚一开始,气氛就已不对。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正,一个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的老臣,手持笏板,第一个颤巍巍地出列。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随即以一种痛心疾首、却又字字清晰的语调沉声道:“陛下!臣,有本死奏!非为私情,只为国法与祖宗社稷!”
他抬起头,眼中虽有悲色,更多的却是凛然正气,“六皇子朱平安,滥用圣恩,以查账之名,行党争之实!仅凭两个贪官一面之词,便悍然派兵围困朝廷二品大员府邸!
此举视国法如无物,开皇子干政恶例,若不制止,日后皇子皆可效仿,朝局动荡,国本将危!臣请陛下,以祖宗之法,约束皇子,以正朝纲!”
他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宗正寺卿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立刻跟上,一个个捶胸顿足,如丧考妣。
“陛下,张大人所言甚是!官场有官场的默契,朝廷有朝廷的体面,岂能让一个黄口小儿用江湖草莽的手段肆意妄为?”
“长此以往,朝廷将无可用之人,社稷危矣!”
他们联合起来,将一顶顶大帽子扣向朱平安,言语间,无不是在向龙椅上的皇帝施压。
二皇子朱承煊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也慢悠悠地出列,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忧虑。
“父皇,诸位大人言重了。六弟也是一心为国分忧,只是,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手段急躁了些,欠缺考量。不如父皇先将陈侍郎放出,再细细查问,也好安抚百官之心嘛。”
这番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每一句都是在给朱平安定罪,顺便还递上了解决办法,显得自己顾全大局。
龙椅之上,皇帝朱乾曜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底下众生百态,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朱平安站在那里,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静静地听着,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直到所有声音都平息下去,他才缓缓地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迈步出列,手上,还拿着一份卷宗。那卷宗的封皮上,用朱砂写着几个大字,在金殿的光线下,仿佛沾染了鲜血。
“诸位大人,说完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等众人反应,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国库亏空至此,边关将士的饷银,北境灾民的救命粮,去了哪里?是不是变成了诸位大人府上的奇珍异宝,变成了你们口中的山珍海味?!”他猛地展开手中的卷宗,声音如同寒冰,“本王这里,就有几笔账,想请几位大人看看,是否眼熟!”
“如今,本王奉父皇之命,查账清弊,你们倒一个个跳出来,口口声声‘动摇国本’!”
朱平安的目光如两道利剑,直刺那几个哭得最凶的老臣。
“本王倒想问问你们,究竟什么是国本!”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
“国本,是万千黎民的民心!是这万里江山的社稷!”
“而不是你们这些朝廷蠹虫的官位和脸面!”
“你们是怕国本动摇,还是怕查到你们自己的头上?!”
这番话,字字诛心!
那几位刚才还义正辞严的老臣,此刻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在朝班中狼狈不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谁能想到,一个年仅十八岁的皇子,竟在朝堂之上,以一人之力,压得一群老臣抬不起头!
朱平安的脑海中,闪过贾诩昨夜的提醒。
“殿下,他们一定会用‘大义’来压你,而破解之道,便是用比他们更大的‘大义’,去碾碎他们!”
民生社稷,就是最大的大义!
龙椅之上,皇帝朱乾曜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但当朱平安说出“民生社稷才是国本”之时,他那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此事,容后再议。”
他疲惫地摆了摆手。
“退朝。”
百官躬身行礼,但谁都看得出,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