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烨是个什么脾气,阿妩是知道的。他这人怒起来,小孩子也是打的。
早年间,雍王的大儿子才满四岁,那孩子调皮,从他跟前走过,也不知怎地,就朝他鞋子上吐了口口水,他抬脚就把那孩子踹地上,嘴皮子都摔破了。
这事也就是他,换个人都做不出,阿妩觉得棠儿若惹了他,他兴许也会打棠儿。
再者,大人的事不该让孩子涉入其中,温声对棠儿道:“娘跟你父皇闹着玩的,没有吵架。你先跟小舒出去玩儿,娘跟你父皇说几句话,就来找你。”
说罢,又望向司烨,眼神示意他先松松手。
司烨盯着她眼中的软意,倏然松开了手。
却见小人儿仰起脑袋:”娘!你不用骗棠儿,他有没有欺负你,棠儿看的清清楚楚。
他每次从你屋里离开,你脖子上都有伤,嬷嬷说这是因为他喜欢你。可棠儿一点没看出来,他哪里喜欢你。”
说着,目光转向司烨:“我娘在江家的时候,我从来没见她哭过,爹爹从不让娘受委屈。
他也从来不朝我娘发脾气,无论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回到家,他都对我们笑。
娘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爹爹都知道,可你呢!嘴上说着喜欢我娘,却让我娘什么都顺着你,一点不如意,就朝她发脾气,这叫什么喜欢。”
阿妩一听这孩子提及二爷,又见司烨黑了脸,赶忙制止棠儿,可这孩子倔脾气上来了,即便是阿妩去捂她的嘴,她也避开,执意要说。
“您后宫里那么多女人,多我娘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您就不能发发善心,放我娘出宫,叫她去过安稳日子吗?”
“放肆!”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
阿妩忙将棠儿揽至身后:“你别凶她,她胆子小。”
一双凌厉的凤眼,掠过阿妩看向棠儿,见这孩子身子挺得笔直,还瞪着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
司烨冷哼:“她若胆子真小,就不敢这么同朕说话。”
左一句自己不如她爹,右一句自己不喜欢她娘。还叫自己放她娘出宫。
小东西,反了天了!
“谁是你爹,到朕跟前儿,再说一遍。”他板起脸训孩子,气势强横逼人。
阿妩眼神幽怨的望着他,连同她身后的棠儿也用这般眼神看他。
这苦大仇深的模样,看得司烨太阳穴突突直跳,喉间滚出一声低哑的骂声,带着几分无奈的咬牙切齿。
他怕自己再继续呆在这,要收不住脾气了,转身大步往外走。
棠儿爬上软榻,透过雕花窗子,注视着司烨离去背影,“呸!”
阿妩和小舒俱是一愣,二人异口同声:“跟谁学的?”
棠儿转过头,眨巴两下眼:“德全公公就这么呸人的。”
“娘娘!”小舒蹙眉对阿妩道:“我就说不能叫公主跟张德全走太近,今儿跟他学了个呸,明儿不知又跟他学什么。
御前几个老太监都说,陛下爱骂人就是打小跟张德全学的。往后您可得叫公主离他远点。”
阿妩轻叹:“主子奴才,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怪哪一个带坏的。”
伸手揽过棠儿的肩膀,“你往后可不能跟他们学,特别是你方才那声呸!不能对着他。
他再不好,也是你亲爹,不兴你这么对他,这是不孝。”
棠儿摸了摸袖子,撅着嘴答应:“知道了娘,棠儿以后不这样了。”
心里却想着,要不是念着他是自己亲爹,方才都想放蛇咬他了。
但这话她可不敢当着娘的面说,且,自己也不会这么做。因为爹爹教过她,生而为人,孝字当先。
他再怎么不好,也是自己的亲爹,哪怕自己从未在心底里承认过他。
······
暮色如墨晕染宫道,明黄色衣袍沾着暮色的凉,司烨步履从快到沉缓。
心绪静下来,想到那孩子的话,司烨竟有一种颓丧感,他狠狠拧眉,人活着,谁还能没点委屈。
小孩子懂个屁!
回家笑一笑,就是好丈夫,好爹爹?
胡扯!
到了养心殿,正好遇见小福子捧着绿头牌往回走,他刚听邓女官说,陛下去了琼华宫,正要派底下人过去记档。
这会儿见着司烨,赶忙躬身行礼,“陛下,今晚可要翻绿头牌。”
司烨斜斜一扫,正好扫到颜嫔的牌子,想着自己好久不去看她,随手就翻了她的牌子。
片刻后,到了月华宫,她已早早的站在那迎他。
自从麓山一事,自己将她禁足,好几月都没搭理她。
这会儿见她仰起脸,好似对他没有一丝埋怨,朝他甜甜的笑,“表哥!”
司烨望着她,眼前好似浮现十五岁的阿妩。软糯的唤他:阿烨!
声音回荡在耳朵最深处,心尖刺痛了一下,司烨嘴角却扯出笑,狭长的凤眸里冷冽与温柔并存。
如茵的贴身丫鬟香儿,立在石榴树旁,看着二人的背影,眉头轻锁。
待进了屋,见如茵倚靠在床间,青丝如瀑,从前圆润的鹅蛋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虽然薛晚云死了,可她给小姐带来的阴影却是不可磨灭的。
香儿心疼的望着她,这样纯良的姑娘,怎么就会落到这般田地呢!
垂眸轻叹:“若是当初二爷没娶那位,小姐也不会被纳进宫。“
如茵缓缓睁开眼,看着她:“香儿,不怪婶婶,是我自己的错。”
“小姐,您总是这样善解人意,你真心待人,可不是每个人都真心待你。
自打您病了,她就来了一次,之后就再不管您,好似您的死活都和她没关系。她这人也是心狠的。””你别这样说,婶婶还是很照顾我的。”如茵似说的急了,捂住唇轻咳两声。
香儿忙起身,伸手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轻拍。
“好点了吗?”
如茵闻言点头,又道:“这个冬日要没有婶婶,屋里哪有烧不完的红罗炭。”
说着,又看向对面高几上,放着的补品,轻声:“还有那些,都是婶婶让小舒送来的,她心里关心我呢!
只是离宫这条路,她自己的都没得走,又怎么帮我!”
香儿沉默一下,“小姐,往后莫要唤她婶婶了,她现在是深受陛下宠爱的昭妃娘娘。”
闻言,如茵稍稍愣了下,默默垂下眼帘,又听香儿道:“奴婢方才瞧见陛下去了颜嫔娘娘那。”
“打从您生病,颜嫔就不让把这事告诉陛下。您啊!也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好,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没有私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被角掖严实,接着起身,夹起几块红罗炭丢进炭盆里。
盯着炭盆中,偶尔迸出的火星,香儿低声:“一辈子长着呢!总不能这样过一生,您得振作起来。”
床上传来细碎的窸窣,香儿抬眼,见如茵侧身躺下,背对着自己。
她摇头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
翌日,晨光透过窗纱,洒下细碎的金芒。
阿妩坐在明窗前,指尖拈着彩线,右手捏着银针,顺着虎头鞋的轮廓,绣出翘挺的虎鼻。
她闲着无事,做双虎头鞋,等两个月,春枝成亲,把这鞋子放到自己给她的嫁妆里。
祈盼春枝来年抱个大胖小子,想到这,阿妩眼中漾起温软的笑意。
小舒送走张太医,返身回屋,这些日子,石疯子找不见蛇,都快魔怔了,这每日送药的活就指派给了张太医。
眼下,小舒看了看完成一半的虎头靴,“娘娘,孩子还没怀上,这会儿做,早了些吧!”
“早早的准备好,比到了跟前手忙脚乱的强。”
说话间,殿门轻启,寒风裹着金嬷嬷的话音飘入暖阁。
“娘娘,门上来报,贤妃娘娘带着各宫小主来了,说是来给您道封妃之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