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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玉佩

作者:企鹅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唐照环在国子监靠缝补学服的巧手挣了些车马钱,心头松快,不住盘算下次何时再能寻个由头去看爹爹。没曾想,没过两日,在积德坊宗学授课时,真娘又悄悄挨了过来。


    王掌计正指点如何配色更显灵动,真娘却显得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瞟向唐照环。待得课间众人稍歇的当口,真娘凑到唐照环身边。


    “环娘子,”真娘声音压得极低,细若蚊蚋,“我家那织机不知怎地,这两日织着织着又有些发沉,踏起来费力,声响也闷闷的。今日下学后,可否再劳烦去瞧瞧?”


    唐照环闻言一愣。上回刚用清油好生养护过,丝线……丝线的事儿她虽不提,但也留意着。这才几日工夫,怎地又出问题?


    她仔细瞧真娘,见她脸颊微红,眼神飘忽,手指不安地绞着衣带。那神态,倒不像织机坏了,反似心里揣着件极重的心事。


    唐照环面上不动声色,应道:“既是娘子相请,自当再去看看。”


    真娘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多谢娘子。”


    待得课毕,唐照环跟王掌计说了事由,王掌计让她去,自去忙绫绮场事务。


    真娘领着唐照环,又往她家那僻静小院行。一路上,真娘沉默了许多,全没了上回织机顺畅时的欢喜雀跃。进了院门,郑氏照旧穿了那身半旧的藕荷褙子迎出来,笑容里却添了几分强撑的憔悴,寒暄两句,便推说身子乏了,由得真娘引着唐照环径直往后院去。


    到了后院,真娘却没急着去看织机,反警惕地四下张望,见小丫鬟在远处晾晒衣物,嬷嬷似乎也在前院未至,这才飞快地去把小门轻轻掩上。


    放织机的屋子本就僻静,此刻更显得寂寥。光线昏暗,只有窗缝透进几缕斜阳,映着飞舞的微尘。织机静静立在角落,丝毫不见滞涩模样。


    真娘走到织机旁,低声道:“娘子,机子其实没坏。”


    唐照环心中暗道一声果然,面上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没坏?那娘子唤我来是?”


    真娘深吸一口气,转过身,从怀里贴身小衣内,摸索着掏出一件物事,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才缓缓摊开在唐照环面前。


    一块玉佩。


    不大,约莫一寸见方,质地是温润的白玉,雕着一朵半开的莲花,莲叶卷舒,线条流畅,虽非顶级羊脂,但因常年贴身佩戴,滋养出了油润的光泽,莹润光洁,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环娘子,我想求你件事儿。”真娘眼圈泛红,“你是绫绮场的人,常在市井走动,想必识得门路。求你帮我把这块玉,找个稳妥的当铺,当了它。”


    唐照环心头猛地一跳。


    典当玉佩,还是宗室娘子贴身饰物,可不是小事。


    她连忙摆手,后退一步:“这如何使得。贴身玉佩,岂能轻动,再者典当之事,自有你家嬷嬷。”


    “嬷嬷?”真娘苦笑一声,打断了唐照环的话,“娘子不必瞒我。丝线的事,我娘和我都知道。”


    唐照环顿时语塞。


    真娘低下头,声音低哑:“这些年,家里境况一日不如一日,这点体面,这点勉强维持的运转,还得靠她撑着。撕破脸皮,赶走了她,一时半刻也寻不到可靠的新人,许多事反倒更不便。娘说只要不太过分,便由她去罢。”


    这番话说出来,真娘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了情绪。


    “所以,玉佩万万不能交给嬷嬷去当。她不懂行市,又要贪墨,只怕当回来的钱,连半匹蜀锦的边角都买不到。”


    “蜀锦?”唐照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娘子有所不知。眼下已是二月下旬,不出两旬,洛阳牡丹便要次第盛开。此乃洛阳盛事,更是我们洛阳宗室头等要紧的大事。


    每年此时,由克继公亲自主持,所有洛阳的宗亲,无论亲疏远近,都要参加赏花会。不仅要赏花,还要当场赋诗颂扬,择其优者,连同选出的上好贡品牡丹,一并快马送入汴京,呈献官家御览。”


    真娘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焦虑。


    “此乃维系天家亲情的盛事,衣冠仪容,半点马虎不得。大宗正寺早有明文,与会者需着锦缎礼服,尤以蜀锦为贵。


    我家已好些年没置办过新的蜀锦衣裳了。去年花会,我穿的还是几年前做的旧褙子,颜色都暗沉了。克继公虽未明说,可眼神扫过来,冷冰冰的,嫌恶得很,娘回来哭了半宿。”


    真娘越说越急:“今年无论如何不能再丢这个人了。若是再穿旧衣,失了体面,惹得克继公不悦,轻则训斥,重则怕是连那点本就微薄的月例都要受影响。


    我和娘省吃俭用,我日夜赶工织纱,攒下的钱杯水车薪,实在是凑不齐了。想来想去,只有这块玉。


    环娘子,你路子广,识得人,求你帮我找个识货的当铺,只要能买回一匹最便宜的蜀锦就好。我也不求做整衣,够给我和娘的两件旧褙子翻新一下衣领和袖口的花边。褙子的主料和裙子,还用往年的旧料顶着,只要领口袖口是新的,颜色鲜亮点,远远瞧着能糊弄过去就成。


    娘子,求你帮帮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和我娘知,绝不敢让第四个人知晓,更不敢连累娘子。”


    她说着将玉佩往唐照环面前又递了递,竟要屈膝下拜。


    唐照环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只觉得玉佩沉甸甸地烫手。


    这忙,她不敢轻易应承。


    一来典当宗室贴身玉佩,若传出去,干系不小。


    二来,她对当铺行市也并非精通,怕办砸了,辜负真娘这份信任和寄托。


    “此事干系重大。”唐照环斟酌词句,“玉佩娘子且先收好。容我回去问问掌计的意思,可好?掌计见多识广,或许有别的法子。”


    真娘听她未一口回绝,眼中又燃起一丝希望,连忙点头:“全凭娘子做主,我等娘子消息。”


    两人装作无事,打开屋门。唐照环假意围着运转顺畅的织机转了两圈,随便指点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匆匆告辞。郑氏出来相送,眼神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又对唐照环强笑道:“有劳娘子了。”


    唐照环心事重重地回到绫绮场,寻了个王掌计得空的间隙,将真娘所求,一五一十,连同郑氏的无奈隐忍,花会的紧逼和蜀锦的天价,细细禀告。


    王掌计听罢,久久不语,半晌才幽幽长叹道:“糊涂啊,宗室娘子的贴身之物,岂能随意典当。若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便是败德失仪的大罪。她母女俩担不起,你也担不起。那赵克继,最是讲究这些虚礼体面,眼里揉不得沙子。


    典当玉佩,终究是下下策。一来风险大,二来也当不出多少活钱。况且就算当了钱买了蜀锦,确实只够翻新个领口袖口,杯水车薪。


    我去场里问问,看能否以借的名义,从绫绮场库房里,先支两匹最寻常的蜀锦给她们应应急,待日后她们宽裕了再还上。往年似也有过这等先例。”


    唐照环闻言,心中一喜:“若能如此,真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见时间紧迫,王掌计当即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带着唐照环直奔绫绮场衙署,寻到监事陈公公。


    陈公公见王掌计进来,眼皮懒懒一抬,拖长了调子:“哟,王掌计,今日怎有闲暇拜见咱家。”


    王掌计忍着性子,上前行礼,将真娘母女困境,花会在即欲借两匹寻常蜀锦应急之事,委婉道来,强调了宗室体面与绫绮场扶助宗亲的惯例。


    陈公公细长的眼睛在王掌计和唐照环脸上溜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您这话说的轻巧。绫绮场的东西,那是内库之物,官家的体己,每一匹锦缎都是登记在册,有数的。


    借?借给个旁支小娘子?


    她家穷酸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嬷嬷都养不起,还想借蜀锦?借了拿什么还?拿她们娘俩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月例?


    不是咱家不给王掌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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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面子,也不是咱家心狠。您想想,这借出去,万一有个闪失,她家还不上,咱家可不敢拿她家家产抵扣。这窟窿是你王掌计填,还是咱家填?


    再者说了,宗室体面?咱家看呐,有些宗室,自个儿都不把体面当回事了,咱们何必上赶着去贴那冷灶。克继公他老人家日理万机,管不着这等芝麻绿豆大的旁支末节。


    您心肠好是好事,可也得看清楚人,掂量掂量斤两。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绫绮场的库房里引,坏了规矩,污了名声,那可就……呵呵,得不偿失喽。”


    他一番夹枪带棒又明嘲暗讽的话,噎得王掌计脸色发青。


    唐照环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陈公公分明是借题发挥,既打压王掌计,又看不起真娘家的门第。借锦之路,彻底堵死了。


    王掌计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怒意,知道再争辩也是徒然,反而自取其辱。


    “陈监事说的是,是妾身思虑不周,打扰公公了。”她冷冷说罢,也不再多言,带着唐照环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陈公公慢悠悠拖长的声音:“慢走——不送——”


    出了绫绮场衙署,王掌计一路沉默不语,回到小院,她重重坐在椅子上,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猛灌了一口,才压下心头那股邪火。


    “那真娘子那边?”唐照环看着王掌计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王掌计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典当不行,借锦无门。有种法子本不该说,毕竟上不得台面。你可知‘画缋’?”


    “画缋?”唐照环不明所以。


    王掌计追忆往事:“此法乃是早年我在东京宫里时,见过那些位份不高又不得宠,份例被克扣得厉害的嫔妃们,私下里偷偷传用的应急法门。


    唐照环精神一振:“掌计请讲。”


    “关键是调制出特制的颜料。若锦缎上的纹路褪色,用颜料小心沿着原纹路描补,使其重现光彩。若只有单色素绫,直接用颜料彩绘花纹。”


    “画出来?”唐照环瞪大了眼睛。


    “对,找手艺好的画工,或是自己有绘画底子,调好颜色,模仿蜀锦的纹样,用极细的笔在衣料上细细描绘。远看与真锦缎无异,几可乱真。”


    唐照环听得心驰神往,但旋即想到关键:“近看呢?还有,能经得起水洗么?”


    王掌计苦笑一声:“这便是最大的弊端了。颜料毕竟浮在表面,触摸起来自没有真正锦缎提花织造的凹凸感。近看,尤其是行家细看,平滑一片,终究会露馅。


    至于水洗更是想都别想。颜料极易晕散褪色,别说沾水,只要被汗滴上一滴,精心绘制的纹样便毁了。


    所以这法子只能应一时之急,穿一次性的场面。而且画花纹耗时耗力极巨,需技艺精湛且心细如发的画工操作,稍有不慎便前功尽弃。那些娘娘们也是为了在年节大宴上不显得太过寒酸,才铤而走险用此下策。”


    这法子听着就悬乎,可眼下似乎又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掌计疲惫地摆手:“法子我告诉你了。用与不用,如何用,让她们自己斟酌。你去透个风,把利害关系都讲清楚。


    若她们愿意赌一把,我便给出些宫里流出来的好颜料方子,再指点些描摹的技巧。记住,此事万不可再让第五人知晓,尤其要避开那陈阉奴的耳目。成与不成,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唐照环得了准信,不敢耽搁,第二日授课时,寻了个由头,悄悄将王掌计画缋的法子,连同其巨大的缺陷,一五一十地低声告知了真娘。


    真娘听完,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显然内心挣扎得厉害。下学后,她直接拉着唐照环,急匆匆赶回家中,关起门来,将王掌计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了娘亲。


    郑氏听完,呆坐半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抚摸身上早已黯淡无光的藕荷色旧锦褙子,手指颤抖。


    “娘。”真娘担忧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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