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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崔逢青

作者:松竹煎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吉日转瞬即至。


    神武门外,三层彩楼拔地而起。


    远望之,金碧辉煌,彩绸飘飘,宛如仙宫琼阁,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引来无数百姓翘首围观,啧啧称奇。


    然而,当浮梦被皇后昨日派来的、两个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资深嬷嬷押着(美其名曰“侍奉梳妆”),


    于卯时初(凌晨5点)熙仁公主便被两个嬷嬷从温暖的被窝里被挖起,一番折腾后,终于在辰时正(8点)吉时,被“请”上彩楼时,她才真正看清了这“祥瑞”的真面目。


    风起,数万条茜素红的轻纱绸缎猛地被风卷起,如血浪般裹住三层飞檐。


    远望如云霞栖塔,瑰丽非凡。可近看,却见那红纱是被工匠仓促钉上去的,用以遮盖梁柱上狰狞的裂缝。


    一匹纱被椽头粗糙的豁口死死咬住,“刺啦——”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起,红纱撕裂,


    露出了内里填充的、早已发霉腐朽的草絮,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像美人精心描画的笑靥下,溃烂流脓的牙龈。


    日头渐高,贴满金箔的瓦当反射着刺目的烈光,晃得楼下跪拜的百姓高呼“祥瑞”。


    可那刺眼的光斑游走过处,真相毕露:金箔起翘翻卷,如死鱼脱落的鳞片,底下露出的松木早已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像腐朽的蜂巢,不断渗出粘稠的、琥珀色的汁液,


    引来几只硕大的绿头苍蝇,围着这虚假的“辉煌”嗡嗡打转,贪婪地舔舐着那甜腥的腐朽气息。


    浮梦在嬷嬷和春意的“搀扶”下,一步步登上这摇摇欲坠的“仙宫”。


    她行至楼栏边,缀满硕大南海珍珠的阑干触手冰凉,在她指尖下竟微微颤抖。


    华丽的缠臂金纱拂过栏杆,突然被一根尖锐的木刺勾住——“嘣!”一声轻响,三根金线应声而断。


    断裂处,暴露了栏杆的本质:不过是廉价的杨木刷了一层赭石漆,拙劣地冒充名贵的紫檀!


    虫蛀的小孔被工匠用蜂蜡混着金粉草草填补,此刻在阳光下,如同皮肤上丑陋的疥疮。


    浮梦垂眸,指尖捻着那根断裂的金线,无悲无喜。


    脚下,覆盖着华美绢纱的楼板深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像是这腐朽巨兽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稳稳地站在那儿,目光投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


    今日朝廷休沐,皇帝特许“与民同乐”。


    有资格进入彩楼下方特定区域的,多是勋贵子弟和适龄才俊。


    熙仁公主端坐于彩楼之上,神情肃穆,风姿绰约,背脊挺直,竟显露出几分往日罕见的皇家威仪,让楼下不少人都看直了眼。


    只有紧紧守在她旁边的春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时刻留意着公主有没有在那身繁复沉重的礼服和冠冕下睡着。


    直到她眼尖地在入场的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才赶紧借着整理公主衣袖的机会,压低声音急急提醒:“公殿下,人来了,卢家那位小公子,卢江枫。”


    浮梦原本有些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目光似有似无地投向那个穿着骚包锦袍、一脸不耐又强装镇定的身影。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老熟人福泉公公再次出场,捏着尖细的嗓子,开始冗长的开场白:


    “吉——时——到——!今有熙仁公主,贞静柔顺,贞慧天成,坤德昭昭,则凤凰来仪……”


    又臭又长的奉承话足足念了一刻钟,福泉才口干舌燥地往后稍退一步,躬身道:“熙仁公主,请吧。”


    熙仁公主扶着春意的手臂,缓缓起身,凭栏远眺。


    掌心不经意蹭过朱漆斑驳的栏杆,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她抽回手,只见白皙的掌心沁出一点鲜红的血珠,染红了栏杆裂缝里溢出的、粘稠的白蚁分泌物。


    这微小的插曲无人在意,就如同角落里不知何时多出的那道玄色身影一样,悄然无声。


    浮梦接过内侍呈上的、缀满金丝银线、华丽非常的绣球。


    她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霞,露出小女儿般娇羞期待的姿态,眼波流转,遥遥地、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的卢江枫。


    卢江枫被这“深情”一望,虎躯猛地一震,脸色瞬间煞白!这草包公主不会真看上他了吧?!


    卢家就算再没落,也不可能尚公主啊!尤其还是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主儿!


    眼看着熙仁公主那副“非君不嫁”的架势,卢江枫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什么体面,怪叫一声,拔腿就往外围挤去,他这一跑,顿时在密集的人群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浮梦心中暗笑:急什么?蠢货。她早已认定,皇帝安排好的内定人选,就是这位卢家幼子。


    他自幼娇宠,不学无术,与自己这“废柴”公主堪称绝配。


    选他,既能堵住悠悠众口,表面上看是“天命所归”,又能不动声色地打破世家之间可能存在的联姻,还不会让皇室和世家大族面上太过难堪。


    想通此节,浮梦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嫁谁不是嫁?横竖都是囚笼。


    这或许,还能让她借着卢家的掩护,更自由些?她


    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绣球,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卢江枫刚才所在的大致方向,奋力一抛!


    “欻——!”


    绣球迎着清晨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饱满而耀眼的弧线。


    楼下的人群瞬间沸腾!惊呼声、推搡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那些突然涌入维持秩序的生面孔侍卫,气场肃杀,与京中卫兵截然不同,奋力阻挡着汹涌的人潮,场面几近失控。


    绣球在无数双伸出的手中跳跃、翻滚,像一颗不受控制的流星。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力一推一抛,那绣球竟高高飞起,远远脱离了人群中心,像一道坠落的流星,直直飞向彩楼最西侧那个相对僻静、甚至有些阴暗的角落!


    “哎呀!球飞了!”


    “那边!那边没人!”


    “完了完了,要掉地上了!”


    “这闹剧总算要收场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眼看着绣球就要落地,这场由皇室主导的荒唐招亲将以无人接球、公主沦为更大笑柄而告终。


    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准备看更大的笑话。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低沉、清晰、带着金铁之音、瞬间穿透所有嘈杂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臣,崔逢青拿到了绣球。”


    轰!


    整个彩楼下,仿佛被投入了静音的符咒。


    所有的喧嚣、议论、哄笑,都在这一刹那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


    无数道目光,惊愕、难以置信、带着巨大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向那个阴暗的角落。


    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渊渟岳峙般立在那里。


    他身着玄色轻甲,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面容冷峻如冰雕石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那枚华美却沉重的绣球,此刻正被他一只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大手稳稳托住,仿佛托着的不是决定皇家姻缘的彩球,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战利品。


    浮梦在听到那名字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带得沉重的冠冕珠翠一阵乱响。


    她双手死死抓住滚烫的朱漆栏杆,身体前倾,不顾仪态地极力向那个角落望去,试图看清那个身影,确认事情的真相。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尖叫:预感不妙!崔将军不会娶她!崔家、皇室更不会放过她!最好的办法是……解决掉这个“意外”。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皇帝有安排,卢江枫才是目标,不可能是崔逢青,绣球一定是看错了,此刻的话语略显混乱。


    就算……就算那该死的球真落到了他手里,这烫手的山芋,最终落在哪里,还不是他说了算?解决掉一个球,可比解决掉一个公主,要方便太多太多了……


    这么想着,浮梦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虚脱般的乏力,坐回了椅子上。


    她端起旁边小几上早已半凉的茶水,想压压惊。冰凉的瓷壁触到唇边……


    就在这时,楼下那死寂的空气被崔逢青的声音再次打破。


    他无视了周围无数道震惊、探究、恐惧的目光,托着那绣球,如同托着一件碍事的物件,迈开长腿,几步便从阴暗角落走到了人群自动分开的空地中央。


    他微微抬首,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投向彩楼之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也如同重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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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砸在浮梦的心上:


    “臣,崔逢青,拿到了绣球。”


    “啪嚓——”


    一声脆响,浮梦手中的越窑青瓷茶盏应声而裂,滚烫的茶水和锋利的碎片溅了她一手,细小的瓷片扎进柔嫩的掌心,尖锐的刺痛和灼热感瞬间传来,她却浑然未觉。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这三个字在疯狂回荡。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仿佛是算好了时间,皇帝和皇后的仪仗不知从哪个角落转了出来,出现在彩楼下方。


    皇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声音洪亮:“好!崔将军年轻有为,战功彪炳,得此夫婿,实乃公主之幸,社稷之福!”


    崔逢青闻言,并未下跪,也未谢恩。他只是对着皇帝和皇后的方向,极其冷淡、极其标准地躬身行了一个武将礼节,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温度。


    随即,他直起身,目光甚至没有在彩楼上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上停留一瞬,声音依旧平直无波:


    “既然招亲已毕,臣家中尚有要事,先行告退。”


    说完,他甚至没等帝后回应,便径直转过身,拂袖一挥,将那枚象征着皇家姻缘、此刻却无比讽刺的华丽绣球随意抛给身后的亲卫,仿佛丢开一件垃圾。


    然后,在无数道呆滞的目光注视下,他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煞气,分开人群,玄甲反射着冰冷的日光,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决绝,没有半分留恋。


    留下彩楼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彩楼上如坠冰窟的熙仁公主。


    足足过了好几息,凝固的空气才猛地炸开!


    “这……这就结束了?!”有人失声叫道。


    “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哎哟!龟孙儿真掐啊!”


    嘶……真是骠骑将军崔逢青?!我的老天爷!


    “崔将军接了绣球?!那……那公主岂不是要……”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


    “可……可他怎么就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议论声、惊呼声、抽气声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将彩楼下淹没。


    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种窥破惊天秘闻般的兴奋与恐惧,整个场面彻底炸开了锅。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


    皇后则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指节发白。两人对视一眼,皇帝从皇后眼中看到了意外和一丝……棘手,不过他并不在乎。


    他们不再看楼上,也未曾留下一句安抚或指示,在侍卫的簇拥下,默然转身,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开了这片喧嚣的中心。


    彩楼之上,浮梦依旧僵坐在那里。掌心被瓷片扎破的地方,血珠混着冰冷的茶水,蜿蜒滑落,滴在华丽却肮脏的裙摆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污迹。


    楼下鼎沸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模糊不清地传来。


    茶水浇在手上的冰凉,掌心刺入碎片的尖锐痛楚,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这痛感,连同崔逢青那冰冷决绝的背影、帝后漠然离去的姿态,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混沌的意识上。


    崔家不会要她这颗弃子。


    皇室更乐得看她成为这场权力博弈中第一个被碾碎的牺牲品。


    崔逢青…他接下绣球,是意外?是挑衅?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信号?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侥幸和茫然。


    求生的本能像野兽般在胸腔里咆哮,长安,这座用黄金和谎言堆砌的华丽囚笼,此刻向她露出了森然的獠牙!


    逃。


    必须逃,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劈开了她脑中所有迷雾。


    曾经那个疯狂而决绝的计划,瞬间在她冰冷一片的心底成型。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掌。


    那鲜红的血,刺目,灼热。然后,她猛地抬起头,原本因震惊而失焦的眼眸,此刻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决绝的光芒!


    那光芒,穿透了彩楼的虚假辉煌,穿透了楼下鼎沸的喧嚣,直直投向公主府的方向。


    这光该有多亮,才能照清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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