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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伞骨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魔鬼的猎物11


    敏锐如贺兰铎,自然是在郁姣表现异常的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向上蹿下跳的原苍后,他长身鹤立、侧目而来,浅色的睫羽垂下,冰清玉润的一张脸微敛。


    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这副端方君子的模样落在郁姣眼中,却成了巨型蟑螂张牙舞爪地凑近。


    “……”


    郁姣甚至清晰看到它的那棕色的壳、腿上根根竖立的刺以及微微阖动的体节。


    郁姣闭眼。


    心说这原配丈夫打小三的诡计当真恶毒至极!现在她看都不想看这几人一眼。


    ……不行。


    郁姣咬牙。


    绝不能让喻风和称心如意。


    她当机立断,求助贺兰蟑螂——


    “他又来纠缠我了。”


    嗓音飘摇轻颤。


    纤长的细指揪住他的衣摆,指尖绷紧,泛着可怜兮兮的薄白,衬着殷红的眼眶,更显楚楚。


    无人知晓,郁姣藏在帽子下的脸,面如土色。


    这似乎是她最艰难的一次演戏——只见,对面那只巨型蟑螂状似疑惑地摇摇触角,两只复眼幽幽望来,它口器抽动,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整只虫骤然炸开来!


    湿滑细密的白色虫卵迸射,溅了郁姣满身满脸。


    皮肤上似有真实的黏腻凉意。


    郁姣懵了,下意识尖叫一声,避之不及地后退。


    头脑嗡鸣。


    耳边炸开无数交错的怒吼,宛如修罗地狱里怨愤的嘶吼嚎叫。是祂在说:


    [你、在、找、死]


    ……她要沉坠了。


    “郁姣。”


    如一道清明的音钵,撕开了混乱迷蒙。一双*沉稳的手握上她颤抖的双肩。


    “不怕。”


    吐字奇异的语调似圣洁的吟诵,是令人安心的箴言:“没事的、没事的。都是幻觉。”


    “……”


    郁姣逐渐平静下来。鼻尖嗅到了熟悉的药香,这才发现她被贺兰铎半扣在怀中。


    正欲抬头,白玉般修长的手捂上她的眼睛,他嗓音清雅:“先别看。交给我来解决。”


    他招来侍者,低声吩咐了几句。


    郁姣沉沉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幻觉加重竟然会对她的精神造成这样大的影响。


    看来,她求助贺兰铎的行为惹恼了死鬼丈夫。但这正说明了她决策的正确性:喻风和一定忌惮着贺兰铎的某些手段.


    这会儿,不少宾客都被动静吸引。


    只见,天启教团的司铎大人正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半揽着主教夫人,抬手将她的头压向胸膛,垂坠的繁琐服饰如一道结界,将纤弱的女人完全纳入其中。


    众人神情古怪地望着几乎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腹诽:


    这、这喻主教才驾鹤西去没多久吧?而且这么多人呢,在这般正式的场合,不管事出何因,是不是有点有伤风化啊?


    正这样想着,却见天启教团的侍者将生命之种端来,托盘上还放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贺兰铎拿起匕首,眸光幽沉地盯着那株血色藤蔓,一肥头大耳的富商大惊:“司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贺兰铎不答,用动作表明意图。


    漫不经心地垂着眼,手握匕首,刀锋在藤蔓上比比划划。


    “司铎大人不可啊!生命之树日渐衰败,我们就指着这株含有神力的血藤滋润生命之树的树根呢。”


    这下,政商名流们皆坐不住了,为维护共同的利益,他们七嘴八舌道:


    “是啊是啊,贺兰大人快放下刀吧。今日圣餐仪式的重点不就是滋养生命之树么?”


    “这颗生命之种也是在您主持的仪式下发芽生长的,您伤害之举究竟意欲何为啊?”


    “贺兰司铎难道是想违背我神的旨意么……”


    “难道司铎被那些弑神教的异教徒的花言巧语迷惑了么?莫不是要背叛天启!?”


    有人口不择言。


    矛头悉数指向贺兰铎。


    他依旧一手揽着郁姣,一手持着匕首,神情自若、风仪玉立。


    闲适得像是准备给情人切水果。


    在愈发凝重紧张的氛围中,他轻笑一声,抬起笑意盈盈的清润双眸,“各位误会了,我并非要伤害生命之种,事实正好相反——”


    他扬声,义正言辞:“我要为衰弱的生命之种赋予生机,以期唤醒伟大的生命之树。”


    闻言,众人定睛一看,果不其然,那血色藤蔓蔫嗒嗒的,很是萎靡不振的模样。


    “司铎大人真有办法?”有人狐疑。


    贺兰铎温声道:“昨日,是喻夫人深入棺椁、感动真神,才令生命之种发芽生长。今日,夫人再度受到真神感召得此回复生机的讯息……谁还有异议?”


    他眼尾一扫。


    质疑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喻夫人不愧为主教夫人哈!厉害厉害。”


    “哈哈哈…那倒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贺兰大人见谅啊,我们这也是一心为教团着想嘛,心急了。”


    贺兰铎微笑着跟他们你来我往地:“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放心放心、交给我吧。”


    顺利解决反对声音后,贺兰铎神情不变,看也不看那蔫坏的藤蔓,抬手凌然将匕首刺入其中。


    噗嗤一声。


    “……”


    郁姣只觉身体蓦地一松,似乎有什么阴寒的东西被抽离走了。


    反观血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注入生命力一般,奇异得泛着润泽的红光。


    原本还心有疑虑的人彻底安心,还想着:这喻太太果真被真神另眼相待……


    “这下,”


    在众多虔诚祈祷的声音中,贺兰铎凑到郁姣耳边温声道,“你不用再担心那个老不死的再给你施加幻觉了。”


    这老狐狸说话办事总是滴水不露。


    他一顿,似真似假地叹道:“也怪我,那天和原苍光顾着挫这分.身的锐气了,没想到竟让他趁机溜出一道元神跑来骚扰你。不过……”


    他忍不住抿唇轻笑,唇珠几乎蹭上她的耳畔,显得亲昵调笑。


    “我很好奇,方才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鬼样子,竟把你吓成这样。”


    郁姣沉默。


    回忆起烂肉、蟑螂和卤蛋。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并不是郁姣潜意识中他们三人的模样,显然是喻风和主观恶意的展现。


    或许,在喻风和眼中:


    聂鸿深=老东西;


    贺兰铎=脏东西;


    而原苍……


    脑中浮现那颗跟其他幻觉的恶心气质格格不入的卤蛋,郁姣做出推论:


    原苍=蠢东西。


    将这个推论告诉贺兰铎后,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笑得不能自已,半天没直起身子。


    似是笑累了,他弯下腰,将下巴搁在郁姣肩上缓息。


    停顿一瞬,他款款抬眸,径直对上一双深邃冷然的鹰眸。


    聂鸿深不知看了多久。


    幽紫的眸光一错不错,被抓包也毫不退让,只是五指把着杯口,抬手啜了口涩然的酒液。


    贺兰铎弯着唇,亦是寸步不让,继续着这场‘当事人郁姣毫不知情的修罗场’——他微微侧脸,一边如挑衅般盯着对面,一边轻声在郁姣耳边说话。


    姿态近乎耳鬓厮磨。


    聂鸿深一杯酒已然到底。


    “……”


    正在看时事新闻的喻冰辞分出一缕注意力,对此锐评:“幼稚。”


    嗒。


    聂鸿深将酒杯搁上桌面,顺势收回视线,转而含笑看向名义上的妻子:“嗯?”


    喻冰辞摘下平光眼镜,“聂鸿深,虽然我们早有协议,不许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但我必须提出:谁都可以,就她不行。你别招惹她。”


    聂鸿深挑眉:“为什么?”


    喻冰辞:“因为我喜欢她。”


    “……”


    聂鸿深:“?”


    这话乍一听很炸裂,但一想到是从喻冰辞口中说出的,聂鸿深便一点也不惊讶了,他虚心请教:“什么意思?”


    ——他知道喻冰辞的喜欢另有含义。


    “你知道的。”喻冰辞复又戴上眼镜,“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他当然知道。


    聂鸿深双手置于膝盖,靠着椅背阖眸休息,黯淡的日光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晦暗嶙峋。


    被衣袖遮挡的手上沉缓地转着一串灰扑扑的珠子。


    良久,就在他以为喻冰辞已经投入工作时,忽听她轻描淡写道:


    “我答应过她一件事。”


    不知过了多久,圣餐仪式还未开始,郁姣实在等烦了,尤其对这虚情假意的无聊社交场感到厌烦至极。


    ——好似这场圣餐重点不在“餐”,而在于“圣”。


    这些“虔诚”的天启信徒们互相倾吐信仰、面对镜头倾吐信仰、独自一人时也要做样子倾吐信仰。


    话题度较高的人都被记者团团包围,他们成了“信仰浓度”最高的地方。


    也有几个记者想采访她,但好在都被浮生和侍卫挡走了。


    郁姣总觉得时间过于漫长了,抬头一看太阳竟还没走到正中央。


    “eleven,现在几点了?”


    耳上的饰品蓝光一闪,只有她能听见的男中音道:“报告夫人,现在是耀时七点四十五分零八秒。”


    郁姣搞不懂这个世界的计时规则。等到实在无法忍受饥饿了,她起身朝餐桌走去。


    在无数正在“倾吐信仰”的声音中,她冷不丁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原苍少将,您作为国.防军第十一军团的军长,也是神国历年来最年轻的少将,您屡立战功、仕途光明,好像已经忘记您的另一重身份——天启圣子。”


    “请问您是否考虑放弃继承教团主教这一职位,而是选择继续在军部锻炼晋升?”


    记者极力掂着脚尖,将话筒递给原苍的下巴。


    这位大爷也不说低个头或是弯下腰,甚至连话筒都不接。就这样大喇喇地站着。


    他刚被忍无可忍的贺兰铎从防护罩外叫了回来,从生命之树上下来后,他紧急在飞行器里消了个毒,便披上军部的长制服赶来接受采访。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犀利。


    原苍挑眉。


    他今天难得穿了正装。和那政客富商华而不实的作战服不同,他的作战服是经受过厮杀洗礼的正统战衣,穿在身上显得威风凛凛、飒然利落。


    粗硬的长发披散,泛着如电丝般的橙红耀光,肩上的军装制服如一袭廓然的披风,胸前一溜儿亮闪闪的勋章。


    活脱脱一风华正茂响当当的小将军。


    只听这位小将军回答道:“我可是嘶——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就是很乖……”他耳上的耳钉蓝光一闪,似乎是eleven提醒了一句。他一拍手掌:“对!妈宝男。”


    郁姣:“?”


    “我是妈宝男,当然得听妈妈的话啦!”


    他开朗道。


    记者:“……啊?”


    原苍:“妈妈让我继承家业我就继承家业,妈妈让我继续打仗我就继续打仗。”


    说着,那双黑巩膜白瞳孔的眼睛一亮,捕获到了他倒霉路过的娘。


    好大儿朝郁姣抛来一个飞吻:“妈,我都听你的!”


    郁姣扭头就走。


    试图赶在被记者包围之前逃离‘莫名其妙母子情深’的现场。


    走得有点急,脚下一滑,重心一个不稳——


    电光火石间,她只注意到脚下踩到的是一摊透明的黏液,泛着星星点点的荧紫,看起来诡异极了。


    浮生和侍卫来不及上前,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在直播镜头前摔个狗吃屎时,一只温厚的大掌扶住她的腰,将她平稳捞起。


    “小心,”那人嗓音低沉含笑,“小嫂嫂。”


    郁姣回身,对上一双紫罗兰色的双眸,宛如沉郁的潭水。


    她一顿,礼貌地道谢,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匆忙赶来的浮生面色微变,连忙找借口拦住随行侍卫,将空间留给聂鸿深和郁姣两人。


    聂鸿深的手在半空滞了两秒,这才缓缓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轮椅扶手,目光压在她身上,似静默的审视和估量。


    两人相对而站,沉默半晌。


    待到摄像头带着蹦跶的原苍一齐转到其他地方后,他手上动作一顿,语调不经意道:“你最近跟贺兰铎关系不错?”


    是一种明知故问、居高临下的审问。


    郁姣亭亭立在他面前。


    随意地拨了拨精致打理过的长发,淡声回应:“这不是聂先生的意思么?”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实验品[Z0]。不惜一切代价的意思是,用你在总部学过的所有东西,情报侦查、心理分析、窃听监视、潜伏格斗……以及,色.诱。”


    ——“这是先生的原话。”


    “……”


    聂鸿深笑了:“好。很好。”


    郁姣并不多看聂鸿深一眼,也不去分析他每一个停顿以及微笑的深层含义。


    ——对于这种眼高于顶、心机深沉的家伙来说,彻底的无视是比费心的讨好和撩拨,更为好用的招式。


    所以她在礼貌道谢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来到餐桌旁认真挑选食物,丝毫不去解决那道有如实质的目光。


    忽而,自对面的餐桌打来一道目的性极强的阴影。


    郁姣抬头望去,眸光一顿。


    是喻冰辞。


    她一到来,仿佛也将冷寂的空气一齐带来。


    “……”


    面对她,郁姣心中总有种……歉疚感?尤其刚刚自己还在谋划如何攻略下她名义上的丈夫。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淡淡善意,但自己却因攻略任务而不得不……


    喻冰辞捡着点心,头也不抬道:“你不用对我抱歉。”


    心思被说中,郁姣诧异一瞬。


    盛完点心,喻冰辞丢开食物夹,掏出根烟,用一只掉漆的旧打火机点燃,她吞云吐雾:“我跟那家伙是协议夫妻。现在呢,则是即将反目成仇的合作搭档,的关系。多的我不便多说。”


    她眸光扫来。


    “我想,我们应该都有秘密。”


    她双颊瘦削,长眉压眼,是和喻风和如出一辙的端肃古典,抬眸望来时,没有喻风和的阴冷沉郁,而是一种淡薄和疏离。让人忍不住追寻。


    “我知道你处境困难,如果哪天你想杀了聂鸿深、喻风和或是其它什么人,”


    她用最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最耸人听闻的话,“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嗯,就这样。”


    作为谈话的收尾,喻冰辞将方才挑出来点心装盘递来,郁姣下意识接过,“你为什么……”


    “哦对了,”


    她打断郁姣的话:“皎家不是好相处的。他们家族极为护短,非常注重家族成员之间关系。”


    “喻风和那家伙二婚,在皎家看来是一种对亡妻的侮辱,恨屋及乌,她们可能会对你有敌意。今天来者不善,你要小心。”


    语毕,她摁灭了烟,转身离去,被等了半天的记者再次团团包围。


    郁姣低头,这才发现,盘子里都是她爱吃的点心。


    端着点心,郁姣坐到空桌上,一边吃一边回忆来的路上和eleven套到的关于皎家的信息:


    皎家历代从事艺术,家族成员众多,分布在音乐、绘画和演艺圈的各行各业。


    她们有着被神明眷顾的容貌,家族里的男男女女个顶个的漂亮。


    不仅漂亮,情商还高,极为注重文化礼仪培训,是当之无愧的当代贵族,跟不少政商名流都有联姻,人脉极广,在场一大半人都跟他们家或是沾点姻亲、或是缘分一场。


    皎家。


    也被许多人戏称为皎(交)际花。


    这个花名调侃意味居多,事实上,还真没多少人敢惹皎家的人。


    正如喻冰辞所说,皎家人脉势力广、还极为护短,一旦被记恨上,脱层皮都是轻的。


    明着落皎家脸面的人,这些年来,应该只有一个喻风和了。


    喻风和的前妻——皎红月。


    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据说容貌才情皆是皎家中的佼佼者。


    因为和圣经中圣女的形象非常相似,深受神国国民的追捧和迷恋。就连那些打得不可开交的众多教派,在面对和她相关的议题时,都会统一战线,称她是“神明时隔千年降下的又一次赐福”。


    只可惜,自她猝然离世后,有关她的所有影像都被不知名的势力抹去了,她成了神国不可提及的白月光。


    ……


    听了太多关于皎家和皎红月的事迹,郁姣不由打起精神来:待会应该有一场硬仗要打。


    圣餐仪式即将开始,皎家还未出现,看样子是要给喻家和天启教团一个下马威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人群发出一阵低呼,顺着众人目光望去,只见一架嫣红靓丽的飞行器大摇大摆地降落在生命之树仪式场外。


    舱门打开,似乎有人下来了,可惜围观的人太多了,郁姣压根看不清来人样貌。


    “郁姣是谁?”


    一道骄横清亮的嗓音响起。


    唰!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郁姣直达线”。


    这些人一个个眼眸晶亮、跃跃欲试,就差喊:‘打起来打起来!’了。


    郁姣眸光再一扫,明明白白看到贺兰铎坐在高台之上,用茶杯遮掩唇畔的笑意,一幅事不关己、隔岸观火的模样。


    原苍则手肘散漫地搭在一尊小神像上,对她做出无声的口型:“老妈加油!”


    聂鸿深……没看见聂鸿深。


    倒是浮生一顿,迟疑地凑到郁姣耳边小声道:“聂先生刚刚传消息说,他这次的意思是:别输了给他丢人。”


    复述时,浮生虽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依照上司的命令,特意给‘这次’和‘意思’添加了重音。


    郁姣:“……”


    记仇的小气男人。


    她叹气,拍拍点心渣站起身来,迎上那位手插细腰、一脸怒气的漂亮女孩。


    eleven在郁姣耳边介绍道:“夫人,这位是皎白霜小姐,皎家嫡系二小姐,皎红月的亲妹妹。”


    皎白霜好似进入战斗状态的斗鸡,提着裙摆气势凛凛地朝郁姣飞速走来,“你就是郁姣啊?我看着也不怎——”


    她嗓音弱了下去。


    走进瞧见郁姣红肿的眼睛,她瞪大了双眸,磕磕巴巴:“你、你还真因为那负心汉死了而每日以泪洗面啊?瞧这好好的眼睛都哭肿啦……”


    郁姣:“啊?”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皎白霜神情复杂,恨铁不成钢道:“你真傻啊!为个朝三暮四的男人值得吗?他以前还对我姐姐一副情深义重、痴心不悔的模样,在我姐姐……后,他竟然只伤心了十年就娶了你!”


    她嘟嘟嘟嘟倒豆子似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不是说皎家的人情商都很高吗?这家伙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该说不愧是行二么?看着是挺二的。


    但郁姣不讨厌。


    “白霜,”


    这时,一道雍容华贵的好听嗓音悠悠响起,“不得无礼。”


    只见一位美妇人施施然走来。


    eleven再次介绍:“皎含香,皎红月和皎白霜的母亲。人称皎夫人。”


    这位皎夫人盘着一丝不乱的发髻,身着得体的礼服,一举一动皆透着优雅,拿腔拿调道:


    “白霜,我说过多少次了,交浅不言深,你愿意说,别人未必会愿意听。”


    听着是在规训自家孩子,但实际并没有多少谴责之意,倒像是先发制人、止住旁人的话头,并暗戳戳地在这儿点她呢。


    郁姣了然。


    看来这位才是难搞的重头戏。


    皎夫人再次出招:“就算她听得了一时,但江山易改,本性……”


    冷不丁对上郁姣的眼睛,皎夫人一时间愣在原地,暗讽的话音戛然而止。


    “你、你……”


    她美眸睁大,微微闪动,竟似有泪光。


    郁姣简直一头雾水。


    摸不清来找茬的这一大一小为何反应一个比一个出人意料,但多说多错,她只垂眸颔首,道:“皎夫人。”


    不仅郁姣一头雾水,围观众人也是糊里糊涂:不是,怎么这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更想不到的还在后头。


    只见皎夫人当场拉住郁姣的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皎白霜插嘴:“母亲,这傻恋爱脑名叫郁姣。”


    皎夫人竖眉:“闭嘴,我怎么教你的,怎么可以当着人家好孩子的面如此失礼?”


    皎白霜:“???”


    ……啊?不就是你教的吗?你私下不也喊她傻子恋爱脑吗??


    皎白霜迷茫。


    面对皎夫人殷切的目光,郁姣谨慎回道:“你好,皎夫人,我叫郁姣。”


    “郁皎?哎呀!小姑娘,我们可真有缘分,名字里有个皎字。”


    皎夫人笑得温柔婉然。


    郁姣心知她是误会了,正要解释,哪知忽听咚一声巨响!


    被这古怪的“寻仇”戏码吸引注意力的众人这才发现,生命之树有一截枝干竟摇摇欲坠,径直砸落,将防护罩砸出个大窟窿!


    得亏大家都围在这边看戏,那边空旷,这才没伤到人。


    “不对啊!防护罩材质特殊怎么会被一截树干砸开?”有人惊诧道。


    更是有人反应迅速:“快!大家穿上防护服!快避到飞行器里去!防护罩破裂,污染因素马上就会填充这一层,到时候我们就都完了!”


    话音未落,刺耳的警报声同时响起,eleven那音色独特的机械音播报道:“污染值21%…34%…68%,警告!警告!污染值已突破常值!请尽快避难!重复!请尽快避难——!”


    人们如梦初醒、当即尖叫着逃难,然而连接飞行器的通道门竟然卡住了,不放过哪怕一个人离开这片危险的空间。


    ——原本顶层是尊贵地位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最先遭难的索命符。


    那一截干枯的树干直挺挺地躺在地面,如死去多时的尸体。


    “神罚!是神罚!!神明厌弃我们了……”有灭世派主张的教徒崩溃哭嚎道,“我们都要异化成堕落种了!”


    然而,更糟的情况出现了。


    无数窥伺已久的眼睛一亮——堕落种宛如嗅到血腥气的狼、循着味就过来了。


    灰沙翻腾、黑海涌动。


    一时间情况急转直下!


    饶是天启教团的人安排大家有组织的防御和逃生,也没有几个人有心思听了。而精于战斗的国防军战士因为突袭的堕落种数量过多,无暇顾及每一个求救的人。


    名利场现在成了阿鼻地狱,富商权贵们推搡、哀嚎、怒吼,尽显人间百态。


    “嘶……”


    郁姣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被谁撞倒在地,扭伤了脚腕。


    这还不是最倒霉的。


    只见,一只鱼类堕落种双目泛红,锁定了她。


    它扑闪着鳍翅,大张着满是尖牙的嘴巴,涎水直流地朝郁姣俯冲而来!


    郁姣撑起身子,拾起一根断裂的金属卡在它大张的嘴当中。


    那泛着莹莹紫光的涎水滴到她衣襟上,臭不可闻。


    她的手已然开始颤抖,一人一怪僵持不下。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皎夫人急得团团转,一推身边的皎白霜,“快去帮帮她呀!”


    “啊?哦!”


    皎白霜变戏法似的从蓬蓬裙里拔出大刀,一个跳跃加翻滚,劈手便将压着郁姣的虫子扇飞。


    血红的汁液毫无阻隔地溅了郁姣一脸。


    ——遮面的帽子在仓皇间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皎白霜将那只鱼扎死,气恼回头:“你还愣着——”


    话音宛如被掐断的火线,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般。她神情怔然。


    哐当!


    手上的刀竟然没拿稳掉到了地上。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郁姣的脸,喃喃道:“姐姐……?”


    第62章 魔鬼的祭品12


    郁姣被堕落种的血泼了满头满脸,暗红的液体顺着脸庞滴落,勾勒出一张清冷而稠丽的面容。


    她坐在地上,雪白的衣裤上亦是脏乱的血水和粘液,盈灰的猫眼被日光照得清透,黑发披散,因血液凝固而黏在脸侧。


    她就这样坐在地上、坐在一片死尸中,昂着头,宛如一个懵懂的精灵。


    “不对……”


    皎白霜喃喃道。她如梦初醒、微微颤抖着,泪水逐渐盈满眼眶,晶莹得像面镜子,似乎在透过郁姣看另外一个人。


    “你…不是我姐姐!”


    她拾起长刀,一边哭,一边将刀对准郁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郁姣呼吸一顿。


    自看到皎白霜对着她的脸喊出姐姐二字时,她便了然,心中万千思绪划过。


    所有的不对劲都有了解释……


    原苍初见便对她燃起的兴趣。


    贺兰铎毫无缘由、屡屡的帮扶。


    聂鸿深看向她时偶尔的目光幽远。


    甚至,浮生早就点明了的:“……虽然因为你特别的长相…………先生情根深种,喜欢那人十多年了……他报复喻家也因为那人……”


    原来早有端倪。


    ——他们都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郁姣眸光微沉,暗道不妙。


    三个心有白月光的狗男人、外加一个心狠手辣的死鬼丈夫,攻略任务的难度直线上升啊……


    费尽心机刷了这么久的好感,可这会儿,她被人刀剑相指,狗男人们一个个不顶事。


    贺兰铎站在高台上,松形鹤骨,一席白衣染血,神情沉着,很是令人望而生靡。


    他又是命人修补防护罩,又是遣人救治伤者、又是布置仪式净化污染,还得时不时应对偷袭的堕落种。


    作为天启教团如今的话事人,主持大局忙得脚不沾地,且不知为何,围攻他的堕落种尤其多,他实在分身乏术,只早早便吩咐一队卫兵前去寻找主教夫人,没成想,这队卫兵在途中被一只巨型堕落种拦住了去路。


    原苍丢掉了那金光闪闪的碍事制服,正与这只巨型虫子缠斗。


    身形矫健俊迈地蹿腾,蓬茸的长发飞扬间宛如雄狮。他一把薅住巨虫的触角,眸中闪过兴奋的光泽,显然已经打上头了。


    虫子被他揍得眼冒金星,足节颠来簸去,位于其下的护卫苦不堪言地避让。


    而安静的角落,聂鸿深不良于行,此刻被贴身保镖妥善围护在角落。


    他坐在轮椅上,手撑下颚,如沉雄古逸的一卷书画。鹰眸冷冽扫过沸反盈天中神情各异的一张张脸,宛如伺机而动的毒蛇——像他这种歹毒的政客,势必要趁着大好机会除掉几个政敌的。


    他发现了郁姣和皎白霜的对峙,略一顿,他闭眼,一对细长透明的古怪触角自他额角伸展开来。


    “……”


    与此同时。


    浮生正慌乱地寻人,忽而,那双紧闭的机械眼缝隙中泄露出一丝幽诡的紫光,她猛然回头,准确地在混乱中捕捉到郁姣的身影-


    皎白霜闭眼,仿佛深陷于痛苦挣扎之中,她深吸一口气,发泄般低吼,宛如幼失怙恃的幼兽。


    紧接着蓦然睁眼,将刀对准了郁姣。


    此时,浮生终于赶到郁姣身边,将她搀扶而起,顺势以身挡在刀刃前,厉声诘问:“皎二小姐这是做什么?难道要与我们天启教团撕破脸面吗?”


    皎白霜神情冷厉。金红色的寒光闪烁,刀锋直朝郁姣劈来。


    看到这一幕,皎夫人急道:“白霜不可!她是你姐——”


    已然于事无补,就在这危急时刻,却见皎白霜将刀脱手掷出。


    只听噗嗤一声!利刃破开皮肉。


    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


    郁姣回头,只见一只鱼类堕落种倒在她身后,眉心正插着那把金红色的长刀。


    ——皎白霜将刀掷来,射下了伺机偷袭郁姣的堕落种。


    皎白霜眼眶红红地瞪着浮生,“我本来就不想杀她,才不是怕了你的威胁——我还就想跟你们教团为敌呢!”


    放完狠话,她幽幽瞄了眼郁姣,抽噎着回头,哭腔很浓地问皎夫人,“妈你刚说什么,她谁?”


    皎夫人将将赶到,用手指狠狠戳她的脑袋。


    “她是你姐姐的朋友!”


    郁姣从地上爬起,闻言一愣:皎红月十一年前去世时二十六岁,而原主当时十来岁,她们俩人怎么会是朋友?


    皎夫人却不欲多说,只将手中的枪塞给郁姣,那温软的手紧紧裹着她的手,显得珍重。


    “留着防身。”


    这是一把小小的银色机械枪,镶嵌的能源石散发着亮红色的光芒,漂亮极了。


    郁姣握紧了枪,正想道谢,忽听不远处有人惊呼道:


    “反抗军!”


    顺着他所指方向瞧去,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玻璃罩外,看身形是个挺拔魁梧的男人。


    全身上下皆裹在黑布与盔甲中,就连脸上都是面具和兜帽,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宛如一个青天白日里来索命的冤魂。


    “这家伙是反抗军的首领——代号松狮!”


    “我就知道防护罩不会无缘无故破开,原来是他们搞的鬼!”


    有人啐道。


    “国防军呢!?快趁机将他拿下啊!”


    这反抗军郁姣也有所耳闻。


    被天启教信徒称为异端邪.教徒,十一年前,异军突起,正是由这位松狮带领,犯下一起起恶行。


    抢物资、炸银行、暗杀官员,可谓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为和神国作对,无信仰的他们还特意取了个与天启教相对应的、挑战神国的底线的恶名——


    弑神教。


    此时,这名反抗军首领极为悠闲地在防护罩上行走,如履平地,短靴上的金属磕在防护罩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没一会,他就走到了玻璃罩的破洞处,微微垂首望来,那面具赫然是《圣女半喜半悲图》的样式,却被雕刻得扭曲邪恶,此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防护罩内的人们,悲悯而冷然。


    他一脚踩下,将紧急修补的临时防护罩毫不留情地踩碎,裂缝如蛛网般扩散。


    透明的防护罩簌簌掉落,连同他脚踩的那片,他却凌空而立,披风破碎的尾端飞扬、如鬼魅般的蝶翅。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由机械构造而成的手,发号施令般轻点。


    霎时间,灰沙黑海间跃出无数堕落种,如铺天盖地的黑雨,它们赤着血红的双目,竟看也不看松狮、擦过他身侧,如数钻入窟窿,开始捕猎。


    扑向这些珠光宝气、衣轻乘肥的上等人们。


    ……


    那个带来灾厄的男人从顶上一跃而下。


    他闲庭信步,掠过被堕落种扑杀的人们。


    嘶吼声、咆哮声、尖叫声、哀嚎声……共同交织出一首凄惨的乐章。高大的男人仿若踏着鼓点,衣袍飒飒摆动,他径直朝郁姣走来,好似要邀她共舞一般。


    郁姣正被浮生护着,跟皎家人一起逃窜。


    代号松狮的反抗军首领坠在她们身后,宛如不紧不慢追捕猎物的猎人,他随手一挥,浮生和皎白霜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甩出去十几米,半天起不来身。


    紧接着,他瞬移靠近郁姣,长臂一捞,不顾反抗将她抗上肩,结实的手臂把着她的腰,宽阔坚硬的肩膀顶着她的肚子。像对待一件货物似的。


    “放开她!”


    皎夫人持着机械枪,面色冷沉地对准了松狮。


    男人头也不回,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是经由变声器转换、浓厚粗哑的声音。


    他伸出手掌缓缓虚握,同时,皎夫人手中的枪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转眼间便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眼见他即将把矛头对准皎夫人,郁姣愤然挣动、狠劲地锤他宽厚的背,“不准伤害她!”


    男人一巴掌拍向她的屁股,“老实点。”


    “……”


    他下手没个轻重,郁姣屁股火辣辣地疼,连带着脸也烧起来,恼羞成怒。


    “请这位先生,松开我们的主教夫人。”


    高台上,贺兰铎沉眸,嗓音寒峭。


    闻言,松狮扬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对夫人不敬了。”


    这般阴阳怪气地道完歉后,他再次将大掌放上主教夫人尊贵的玉臀。


    “那……给夫人揉揉?”


    话音落下,他一边对贺兰铎回以挑衅的目光,一边极为轻缓地揉磨了两把。


    “……”


    贺兰铎凛若冰霜。


    长发一缕缕垂落,无风自动,似活物一般,构成刀锋般尖锐的发鳍与诡异摆动着的鳞刺,紧接着,雪色的鳞片一寸寸覆盖上他裸露的皮肤。


    鳍与鳞泛着钢铁般的银灰色光泽,结构相连处时而闪过莹绿的光,宛如一台精美的生物器质。


    “贺兰大人这、这是异化了么?”


    有人骇然道。


    “完了、完了!就连唯一能净化污染的司铎大人都异化了——我们完了啊!”


    贺兰铎抬起面无表情的脸,浅绿的瞳孔骤然褪色、凝结……


    雪白的兽瞳紧紧锁定那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他跃下高台,宛如离弦的箭,身上各处亦是生出锋利的鳍,破开衣衫,一条细长的白骨尾巴迅速生长而出,迅疾摆动、直取松狮性命。


    后者扛着郁姣,躲闪不及,胸膛被那尾巴上的骨刺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他一边趋避接二连三的攻击,一边用衣襟捂住口鼻,下一刻,只听“砰砰砰”几声——


    遍布各处的几十座小神像猝然炸裂开来,飞扬的白色粉末宛如被吸附的磁沙一般,悉数飞向“异化”的贺兰铎,将他层层包裹。


    贺兰铎身影一滞,被粉末接触到的皮肤和鳞片冒出缕缕白烟,他拧眉,身上的鳍和鳞尽数炸开,似痛苦不已。


    计谋得逞,松狮趁机扛起郁姣直奔防护罩外。


    对于这边的动静,原苍浑然不知,他带着链接智脑的头盔,正在跟封锁的防护门较劲。


    还是喻风和安插给郁姣的那名死士站了出来。


    他此前刻意玩忽职守,是想让郁姣死于堕落种之口,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反抗军首领,眼看郁姣即将被带走,他这便坐不住了,当即挥舞光剑,竟是丝毫也不顾郁姣的安危,剑剑逼人性命。


    可就连贺兰铎都无法拦下这人,一个小小的死士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两招,便被松狮碾个半死,他吐着血、竟是直接挥剑自尽了,那双狰狞的机械耳朵如软化的糖,一股不易觉察的黑气自其中冒出,蜿蜒着缠上郁姣的脚腕。


    郁姣被人抗在肩上,宛如坐过山车般晕头转向,对此一无所知。


    而另一边,原苍终于弄开了防护门,“门开了!都快钻到自个车里躲躲!”


    一扭头,却发现己方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他那倒霉的小妈都被敌方揣走了。


    他当即追上去,还没出防护罩便被副将拦下来:“大人,外面污染值太高了!我们稍作准备再去营救夫人吧,反正夫人身上有定位器……”


    这一耽搁,那反抗军首领已然带着人消失在了灰沙之间.


    一出防护罩,松狮就将一个老旧的呼吸过滤器扣在郁姣脸上。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积灰味差点将郁姣熏晕过去,她当即便想扒拉下来,却听男人凉凉道:“如果你想暴露在污染中立刻异化成臭虫烂鱼就摘下来吧。”


    变声器沉厚怪诞的音色带着讥讽的意味。


    郁姣一顿,透过肮脏的防护镜,她看到庞大的生命之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眼前,被成片交映的灰沙与黑海取代,偶尔有一双双阴暗而无机质的眼睛从中冒出,伺机而动般盯着她。


    “太太,接下来你要吃得苦还多着呢,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


    “……”


    凌厉的风吹得她脸生疼,松狮正带着她飞在半空急速赶路。


    郁姣仍旧被他抗货物似的抗在肩上,眼前是他上下翻飞的黑袍,此时周围安静,她能清楚听到一阵频率极高的细微嗡嗡声,就在黑袍的掩映下。宛如昆虫振翅。


    郁姣垂眸,耳上的饰品蓝光一闪,传来略显急促的电子音:


    “夫人,我正在定位。贺兰和原苍在准备营救事宜,请你忍耐片刻,很快就能回家了……务必注意安全。”


    郁姣压下心中的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漫无边际的灰沙中,忽而出现一点醒目的灰白。随着松狮的靠近和降落,那片灰白分散成星星点点的建筑、逐渐在眼前放大。


    破落的高楼大厦、萧索的钢筋水泥、陈旧晦暗的文字标语。


    ——这是一座被灰沙淹没大半的小城市。


    城门上的牌匾摇摇欲坠:


    [神降联邦共和国G893号生存者基地]


    松狮扛着郁姣,一脚踹开某个建筑的玻璃窗,在碎裂的叮咚声响中,扛着郁姣长驱直入,然后将她丢到落满灰尘的长桌上。


    他翻身压住郁姣挣动的双腿,抬手便将她耳上那枚饰品摘了下来。


    饶有兴致地将之拿在手中把玩。


    “喂喂——是天启教团么?你们的教主夫人、哦不对,”松狮那张奇瑰的面具对准郁姣,圣女似悲似喜的神态栩栩如生,好似在嘲讽她的天真。


    他说:


    “你们尊贵的祭、品、夫、人,我就先收下了。”


    说完,他毫不留情捏碎那那枚eleven的载体。


    耳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让我看看——”


    他虚虚跨坐在郁姣身上,抬起手中的仪器,红光一闪,发出滴滴声响。


    “这里还藏了个小东西啊。”


    松狮自言自语道。他一手压着郁姣的头,另一只手上寒光一闪,自那机械指尖冒出一片尖锐的刀刃。他雷厉风行地划破郁姣后颈,生生将一片吸附着她血肉的小东西取了出来。


    郁姣痛得快晕过去了,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手中之物。


    那是一枚泛着紫光的小芯片,被做成了爬虫的样式,沾着血肉,看起来恶心又可怖。


    松狮再度将那枚不知是用来监听、定位还是控制的小芯片举到嘴巴的位置。


    “神月蛾吧?真不好意思,你们安插在教团的间谍女士被我捉住了。”


    他轻笑一声,悠悠道:


    “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说完,他如法炮制,将这枚小芯片也捏得稀碎。


    做完这一切后,他看向郁姣,藏在面具后的目光透着讥诮的冷意。


    “太太。”


    他俯身压来,体型本就高大健硕得像座小山,此刻尽显压迫感。


    不顾郁姣的抗拒,他冰凉的机械手绕过郁姣的颈侧,贴上她鲜血淋淋的后颈,激得她轻颤。


    “太太,你说地内世界有什么好?神国有什么好?教会有什么好?神月蛾又有什么好?”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道。


    “这些可恶家伙一个个都把你当做替代品而已。”


    冰冷坚硬的机械手指研磨着她皮开肉绽的伤口,缠磨着她从未剖露的细嫩的皮肉,几乎深深陷入她的皮肉,好似要钻入她脑髓或是心房。


    疼。撕裂的疼、烧灼的疼。


    可因为疼,反而更加渴望那一丝冷凉。


    “来——”


    被变声器扭曲的嗓音宛如深渊的鸣响,浑厚地颤动着、蛊惑着。


    “——跟我一起,报复他们吧。”


    第63章 魔鬼的祭品13


    “意下如何?太太。”


    高大的男人轻佻地凑到郁姣耳边问。


    郁姣沉眸。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目的是什么,但这显然是一次好机会——从那几个狗男人手上夺回主动权的好机会。


    只是此刻,面对这个反抗军首领的合作邀约,她不能显得太急切。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话未说完,郁姣只觉后颈的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仿佛有无数蠕动的小虫要钻入她的四肢百骸、撕咬着她的理智。


    在意识被拽入深处之前,耳边响起松狮那由变声器转化、沉厚浑浊却不减讥诮的嗓音:


    “好处?报复他们还需要好处?”


    他语调刻意上扬,挖苦道:“太太,你是缺心眼吗?简直傻得冒泡。”


    说着,他那机械构造的粗大指尖轻缓地研磨那道伤口。莫名的凉意渗入,减缓了那烧灼的疼痛。


    郁姣得到一丝喘息的生机。


    恍若木偶的丝线被斩断,她意识回笼些许。


    模糊的视线对上那张圣女面具上空洞洞的眼。依稀能察觉到冷彻而炽灼的眸光自其中漏出。


    他一边温柔地动作,一边冷峭地奚落:“你信任他们,还不如信任一条的狗。至少忠心耿耿。”


    难耐的疼痛之下,郁姣喘息,“你做了什么?”


    “我?”


    松狮轻笑,“太太,你应该问,你的好情郎做了什么。”


    “……”


    聂鸿深?


    “瞧瞧,这就是你那好情郎给你种下的‘好东西’。”


    说着,他手指微动,将那深埋的“好东西”抠挖而出。


    两根手指凑到郁姣面前示意:透明的黏液沾着血,泛着荧紫的色泽,其内是透亮的点状物,状似虫卵。


    郁姣:“……这是什么?”


    松狮状似嫌恶地将那玩意儿抹在她早已肮脏不堪的昂贵衣裤上,轻飘飘道:“在你不听话时能掌握你身体控制权的好东西。”


    ——聂鸿深这个狗男人!


    郁姣眼前一黑,在昏迷前怒骂道。


    ……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偶尔带起粗粝的沙子拂过脸庞。


    郁姣只觉自己仿若身处一片温柔的海、母亲的摇篮。久违的心安。意识模糊间,她用脸颊蹭了蹭那片“温柔的海”,或是“母亲的摇篮”。


    ——蹭到一片粗糙的布料和冷硬的盔甲。


    郁姣霎时回神。


    眼前是无边无垠的深蓝浊海,偶尔有巨大的黑影自海面下游曳而过。海风带着恶臭难闻的腥气攻占了嗅觉,在这浓烈气味的轰炸下,郁姣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气息,像阳光炙烤下的沙子。


    她抬头,透过肮脏的防护镜,眸光和面具遮掩下一段凌然的下颚线交汇。


    松狮正抱着她在海面之上飞行——终于不是像扛麻袋一样扛着她了。


    郁姣整个人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简直像牢不可破的蚕蛹,她不舒服地微微扭了扭。


    “再动,再动我就把你丢下去喂鱼。”


    男人看也不看她,凉凉道。


    话这样说,他仍旧稳稳将她抱在怀中。


    就像他此前,一边出言不逊,一边帮她摆脱了聂鸿深留下的隐患。


    口是心非的男人。


    郁姣挑眉。


    有心试探他的底线,于是拖长了尾音:“真的么?”


    话音未落,忽然弹起,上半身脱离他的桎梏,探身在他那故作正经的下颚上啄了一口。


    “……”


    他出于本能般稳稳妥妥地接住她。


    紧接着,目光缓缓垂下,好似正透过面具意味深长地看她。


    郁姣调整了下姿势,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中,盈灰的眼瞳闪过狡黠。


    “怎么不丢我下去?”


    松狮冷哼一声。


    顿了顿,语调古怪道:“太太,你可是有夫之妇,请自重些。”


    “你难道没听过?”郁姣挑眉:“寡妇选郎——随心所欲。”


    松狮:“……”


    他噎了一下。


    刚才那一番挣动,郁姣可不单单是为了捉弄这个自大强势又心口不一的家伙,也是为了看清楚他飞行的工具。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自他后背生长而出一对黑色的虫翅,狭长华美,在日光下流转着深沉的彩光,其上遍布凸起的脉序,犹如远古巨兽体表的经络,仿佛暗含奇异的韵律。扇动间,撩得人眼晕。


    状似黑丽翅蜻的寻常虫翅被放大数百倍后,显得宏阔震骇,像静谧伟大的神的造物。


    ——也像虫类堕落种的虫翼。


    郁姣瞥他一眼,将心中的疑问暂且按捺住.


    松狮这对翅膀震动频率极快,没过多久便飞过了这片浊海尽头,与之相接的是灰压压、广袤无垠的沙漠。


    浊海的尽头是污沙、污沙的边缘又接着另一片浊海,宛若无尽而绝望的循环。


    令郁姣惊讶的是,那浩茫无边的灰沙之间,竟然有一点透亮的鲜绿。


    那是……绿洲?


    随着两人不断逼近,绿洲中的图景缓缓展开。


    高高低低的建筑群挤挤挨挨在一起,一圈高大的防护墙紧密地围绕在其外,围墙上,有一队卫兵全副武装地站着岗。


    这座人类聚集地孤零零地被遗落在波澜壮阔、暗藏杀机的沙漠中,如黯淡的文明的遗珠。


    “松狮大人来了!”


    “首领!”


    瞧见两人,围墙上的人们欢呼雀跃,兴奋地朝两人的方向招手。


    郁姣感觉到男人周身气势一转,似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抱着郁姣不疾不徐地降落而下,对众人沉稳道:“嗯,我回来了。”


    聚集地内,袅袅炊烟升起,人们纷纷从灰白色的建筑物中探头而出,难掩喜悦地朝松狮招呼。


    这里简直像个世外桃源,绵延的绿草如地毯一般,每隔一段距离甚至还生长的花朵树木,就连空气都无比清新,将晦暗的污染物和堕落种隔绝在外。


    生活在此的人们似乎都不用戴防护镜和呼吸过滤器。男女老少皆衣着怪异,像是捡来各式服装后裁件拼接混搭而成,充满淳朴稚拙的气息。


    人们分立两道,像小鸡崽一样跟随在松狮身后,一边叽叽喳喳道:


    “松狮大人!就在十几个耀时前,护卫队猎到一条肥美的大鱼,当时我们就用您之前给的[火种]烤了吃,特别香!您没在场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我们给您留了最大最嫩的一块哦!”


    “报告首领!距离您上次来08聚集地共过去了七十三个暗时、二十一个曜时,这期间异化人数为0!多亏了您上次从神国偷——你干嘛打我!”


    正直愣愣作报告的年轻女孩忽然被同伴捅了下,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的她匆忙改口:“咳咳咳,获取、获取到的[甘霖],大家的污染值水平都很稳定。”


    “老大,大约十曜时前,神国在CH-127排污口又驱逐了一批难民,我们的人已经将他们安顿在最近的聚集地了。”


    “松狮大人!松狮大人——”


    不论男女老少,个个满脸崇敬爱戴,态度恭敬又亲昵。松狮在这群人心中的威望和信服力可见一斑。


    他们欢欣地注视松狮之余,也将好奇的目光巡梭在郁姣身上。


    郁姣别扭地蛄蛹,小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松狮一边笑着回应众人,一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作为此次的战利品,你当然得被我抱着咯。”


    说着,稳抱着郁姣的手,悄悄捏了捏她身上的软肉,促狭不已。


    郁姣气得蹦跶一下,但因为被松狮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滑稽得像岸边脱水的鱼。


    但落在聚集地众位居民眼中,却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女人浑身裹在粗糙的黑布中,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脸上戴着防护镜和呼吸过滤器,依稀可见精致的面容,有着脏污难掩的美艳和贵气。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首领,这位是……”


    不等松狮开口,郁姣大声:“我是你们首领抢回来的压寨夫人!”


    她说得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清晰可闻,说完,下巴骄傲地一扬,脏兮兮的小脸上神情坚毅,眼底划过一丝报复的暗芒。


    聚集地的幸存者们:“……啊?”


    “……”


    松狮脸一黑,咬牙警告:“你少在这抹黑我的光辉形象!”


    郁姣弯唇,得意地翘了翘裹在披风里的脚。


    然而过了会,她便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能从围观众人脸上欣慰的微笑中读出:‘首领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这是首领第一次带女人回聚集地诶。’


    “……”


    松狮亦是受不了这些古怪的目光,扛起郁姣落荒而逃,只给下属和聚集地居民丢下一句:“曜时二十三点整,议事!”.


    松狮将郁姣带到一座低矮的建筑里,那架势特像古时候强抢民女的将军将人掳回营帐。


    郁姣被他丢到床上,她当即蠕虫似的蛄蛹两下,却被一具高大炙热的身躯压制住。


    “压寨夫人?”


    他一字一顿学着她的语气复述道,“太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好像就蹬鼻子上脸了。”


    不等郁姣反唇相讥,他冷哼道:“怎么?迫不及待想要履行压寨夫人的义务么?”


    他那只冷硬的机械手暧昧地摩挲上郁姣蚕蛹似的的身躯。


    “你现在是被我劫持的人质,”


    松狮淡笑一声,缓声问:“拿什么来跟我谈条件?”


    “就凭——”


    郁姣鱼肉一般躺在他身下,此刻,防护镜和呼吸过滤器摇摇欲坠。


    她偏头,用肩膀蹭掉那脏兮兮的防护器具。


    “我这张和皎红月一模一样的脸。”


    昏暗的房间内,一束日光恰好映上她脏兮兮的脸,宛若被造物主偏爱的荣光,神情睥睨,有着于劣势逆风翻盘的自信,令那张本就娇美动人的面容盛放出无人可挡的致命吸引。


    “……”


    “你劫持我作为人质,我就不信大名鼎鼎的反抗军首领松狮,会做赔本买卖。”


    她笃定地看着他。


    “……”


    沉默中,仿佛只有尘埃飞舞的声响。


    一声轻笑。


    “很好,你说服我了。”


    松狮翻身坐起,将她身上系紧的披风解开。一个平等谈判的姿态。


    “来吧,作为合作者,你想要什么?”


    郁姣活动了下僵硬的身躯,若有所思道:“你之前说我是祭品,什么意思?”


    “你当真不知道?装的吧?”


    松狮语调上扬,他略带讽意地看着她。


    “喻风和那老家伙不明不白的死了的当天,你信赖的贺兰大人就宣布:只要将你献祭给那劳什子的狗屁神,就能让神光再次眷顾这片大地,拯救神国。”


    “……”


    “每个曜日你都要入棺,木曜日、金曜日、火曜日、土曜日、水曜日…明耀日……等到最后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话音落下,郁姣的脸也沉了下来。


    松狮盘腿坐在床上,手臂放松地后撑,如同蛰伏的猛兽,他嗓音轻而缓:“怎么样?跟我一起,一个个报复他们吧?”


    “……”


    郁姣抬眸,“谁是第一个。”


    松狮轻哂:“就选你的……情哥哥怎么样?”


    语调轻松惬意,锐利的眸光却好似透过面具审视般望来。


    似是在说:怎么样?舍得么?


    郁姣抬手,懒懒散散地揉了揉后颈上已愈合差不多的伤处。“好啊,让他也常常‘好东西’的滋味。”


    两人相视一笑。


    “来吧!开始作战计划咯。”


    松狮从床上跃起,打开屋内的小型全息投影。


    荧蓝的线条勾勒出一栋具有古风韵味的小楼别院,雕栏画栋、凤舞鸾歌、身着清凉的仕女小馆穿梭其中。


    “今天,曜时二十五点,神月蛾高层将在风月楼聚首。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蛾先生——就是你的情哥哥——也将出席。”


    顶层某个私密的房间被放大,几个没有面目的人影围坐在长桌前,画面定格在为首的男人面前。


    松狮手一挥,另一栋高楼大厦的俯瞰图展开。


    “我的人已经潜入神月蛾总部的科技研发部,获得了研究员的身份卡,只差蛾先生的生物信息,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神月蛾的机密文件。”


    全息模拟投影展现出来来往往的研究员围绕着一个巨大的玻璃展示瓶,其内是一团不明的剪影形。


    投影关闭。


    松狮手撑桌面,直直望来。


    “我要你伪装成风月楼的仕女,接近他,获取他各项生物信息。”


    “……”


    “就用你这张——”


    松狮附身凑近,屈起的指节划过郁姣的脸侧,“大杀器。”


    郁姣平静地望着他。


    这张据说和皎红月、和圣女相似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兴奋抑或是屈辱悲伤,显得莫名哀矜。


    她平静地听松狮用变声器那诡怪的嗓音笑道: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被他视为工具的你、被他视为打入天启教团内部的、这张利器,会反过来刺向他吧?”


    “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脸上精彩的表情了。”


    第64章 魔鬼的祭品14


    木暗日-曜时二十四点-零七分


    神降联邦共和国


    摇光城


    天穹之上,那颗虚假的光球耀眼得宛如红日。


    郁姣眯了眯眼。


    悠远的目光扫过欢歌笑舞的人群,思绪发散。


    和天启教团总部所在的中央城——[天枢]严肃板正的氛围不同,[摇光]整体气质松散浪漫,是一座以欢娱为主的城市。


    赌博游戏、虚拟幻梦、酒楼饭馆、歌舞表演,各项娱乐设施应有尽有,所以也被称作快乐之都。


    就连气温设置都比其余六城高上不少,街上带着面纱的行人们衣着清凉艳丽,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身体。


    他们特意不去乘坐飞行器,而是选择在人山人海的街上散步,享受热辣欢快的氛围。若是和擦肩而过的谁看对了眼,随便钻入一家情.色旅馆,便是露水情缘一场。


    摇光城向来是邂逅艳遇的好地方。


    这么一会的功夫,郁姣已经目睹好几对陌生人互赠鲜花后,手牵手步入街边的旅馆。


    主要也是因为这里聚集着太多躁动的男男女女了,借着庆典的由头,摩肩接踵、突破正常的社交距离,于是干柴遇烈火。


    几乎每隔一个曜时就有花车游行,带来一波又一波的人流。


    此时,就有一辆繁复华丽的花车带着激昂欢快的音乐,演的正是一出《人类勇者大战圣堕落种》的好戏。


    那位扮演勇者的演员赤着上半身,因擦了精油,肌肉虬结的古铜色上半身泛着油亮的光泽,面容英俊,整个人充满了男性荷尔蒙。


    不少女孩嬉笑着将手中的鲜花抛给他。


    这一幕戏,他正用那健硕的臂膀擒住狰狞可怖的[圣堕落种]。


    郁姣看得目不转睛,耳边忽然响起一句阴阳怪气的酸话:“哟~太太的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哼,怎么?天启教团给你禁着欲了。”


    “……”


    郁姣回头,给他斜去一个无语的眼神。


    松狮此时也换掉了那张引人注目的圣女面具,而是和郁姣一样,戴着特质的面纱遮掩面容——恰合摇光城的传统:寻欢作乐暂且抛却现世身份。


    郁姣原本还挺好奇他面具下的真面目如何、好奇神出鬼没的反抗军首领的真实身份。


    直到,正式行动前,他给了她一颗能改头换面的神奇药丸,郁姣便打消了好奇心——这人如此谨慎,想来,此刻他面纱下应该亦非真容。


    当然,此刻不用看他的真容,郁姣也能感受到那张讨嫌的脸传递来的阴阳怪气。


    她恼道:“你少在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看的故事情节!”


    松狮:“哟哟哟故事情节。”


    郁姣:“……”


    她气得狠跺了下他的脚。


    天知道,郁姣的的确确没被男色吸引目光,毕竟,两个世界加起来,她也算见识了各式各样的绝色美男。


    相较之下,这位花车演员还是太“清粥小菜”了。


    她刚才是认真在看剧情,看所谓的[圣堕落种]和普通堕落种有什么差别。


    可被松狮一打岔,那幕戏已然演完了,演员们正在谢幕,准备换下一出戏。


    郁姣正惋惜,却见那花车上的“清粥小菜”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那眼神比他光溜溜的上半身还要亮晶晶,见郁姣看来,他羞涩而大胆地手中鲜花抛来。


    ——无相花。


    因和生命之树开的花有几分相似,被誉为神国的圣花,象征纯洁无瑕的爱情。


    放在此刻的摇光城,赠花的潜台词约等于:‘你可愿与我春风一度?’


    “……”


    “啊?”


    郁姣愣愣地接住花。


    周围的几个女孩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接着打趣地拍拍郁姣的肩膀:“好福气呀小姑娘!这家伙可是风月楼这段时间风头无两的头牌昭昭。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主动呢。”


    郁姣正捧着花尴尬,斜里忽然伸来一只嚣张的手,带着无指手套,露出根根粗长的机械手指,泛着冷硬的光,一根根收合,便毫不留情地将那鲜嫩欲滴的“求.欢花”捏了个稀碎。


    在零散飘落的鲜花尸体中,松狮和那位昭昭公子对视。


    “哦呦哦呦!”


    周围的女孩捂嘴偷笑,眼神在郁姣和松狮之间打转,“原来是名花有主了呀。”


    昭昭公子不愧是风月楼头牌,被下了脸面也丝毫不恼,他当着松狮的面,朝郁姣丢来一飞吻,便体面地离开了。


    松狮被那飞吻恶心得够呛,他扭头微笑:“太太,没想到你服了易容丹、带着面纱,都遮掩不住风姿呢,吸引来的狂蜂浪蝶不少啊。”


    不待郁姣反唇相讥,松狮揽住她的腰,带着她跃向后一辆花车:“不听不听好了好了要开始工作咯。”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花车后台,见状,围观人群议论道:“原来他俩就是被抽中参加风月楼花车游行的幸运儿啊。”.


    是的,神通广大的反抗军黑进了风月楼的系统,篡改了获奖人名单。


    此时,郁姣坐在花车后台,被仕女匆忙按着上妆。


    “怎么来这么晚!?不是让你们提前两曜时就去风月楼报道吗?急死我了!我们差点都要换人啦。”


    她一边念叨一边将粉拍得飞扬。


    “知不知道这机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如今能演圣女相关戏码的只有我们风月楼一家呢。”


    “毕竟,律法规定了,普通人不许扮作圣女。”


    说到这,她与有荣焉地昂起下巴。


    “还是因为红月大人十一年前曾在我们风月楼出演过《圣女赐福圣勇者》,我们风月楼才破例有如此殊荣。”


    ——是啊,这就是聂鸿深每个庆典日都来你们楼的原因。


    在这缅怀白月光呢。


    “庆典日表演圣女大人的戏幕,早已经成为我们风月楼的传统呢。”


    她打开了话匣子,不管郁姣有没有回应,兴奋道:“而且呀!我跟你讲,我可是见过红月大人的,她还夸过我漂亮呢——”


    郁姣躲开她挥舞的眼影刷,看着她那双圆眼睛亮晶晶的可爱模样,心想确实挺漂亮的。


    “……红月大人真人简直像仙女一样!那天………哇!你都不知道……总之!红月大人可厉害了!”


    渐渐,这小迷妹没了话音,她盯着郁姣的脸看了好一会,忽然低低嘟囔一声:


    “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有点神似圣女呢。”


    “……”


    郁姣从未见过皎红月的照片和圣经中圣女的画像,这些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她只知道圣女以白发红眸的形象示人。


    说到这,风月楼就算有特例,花车游行的演员也不能戴白色假发和红色美瞳,以防扮得过于相似,亵渎了圣女,只能用白色水晶发饰和红色水晶面饰意思意思。


    这位圆眼侍女似乎认真起来,不再言语,一脸严肃地给郁姣上妆。


    不过,从她刚才那番絮絮叨叨中,郁姣得知了不少事。


    比如计时单位。


    她本就觉得这个世界的时间不正常,明明才在这个副本待了一天一夜,却好似过去了一个世纪。


    原来并非她屡屡昏迷、不知今夕何年,而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白天和黑夜都很长,一个白天大约有她原本世界几天几夜那么长。


    曜日、曜夜。


    暗日、暗夜。


    如此交替。


    白天用[曜时]这个单位来计时,黑夜则用[暗时]来计时。


    此时此刻,正处于木暗日曜时二十四点半。


    曜日和暗日的转换时间没有规律,人们只能依据污染值的变化来推测——曜日污染值一般偏低,暗日则高。


    有浪漫的狂信徒声称,曜日是神明睁眼,暗日则为闭眼。


    皎红月在世时,曜日时间格外长,而暗日时间格外短。


    ——“神明为了看她都舍不得眨眼。”


    圣女狂信徒们如此坚信。


    稀奇的是,皎红月去世那日,原本明亮的曜世界毫无预兆地曜日转换为暗日,陷入极为漫长的一段永夜。


    仿若神明都在为她哀悼。


    这更是为皎红月其人增添了一分传奇色彩。


    ……


    “好了……”


    圆眼仕女喃喃道。


    她宛如朝圣的信徒一般,眼也不眨、木木呆呆地盯着郁姣,面上甚至升起了迷醉的神情。


    郁姣带着疑惑看向镜子。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细碎的白色水晶头饰长长垂坠而下,宛*如凝结的雪粒,和披散的黑发交相辉映。


    一道殷红的水晶串珠,如面巾一般,自眉眼处悬垂落下,衬得眼眸泛红。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思。


    郁姣左瞧右瞧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


    服用易容丹后,她只有眉眼没变,这会儿通过化妆,倒是跟她本身的相貌又有了四五分的相似。


    正想着,只听那位圆脸仕女喃喃道:


    “妈呀……化了这么多张脸,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像红月大人的。”


    说着,她眼中甚至泛起泪光,泪珠还没来得及掉落便被打断:一位仕女急火火地掀开帘子。


    “好了没啊!?来不及了要上场了!!”


    郁姣被她们推着出现在台前。


    穿过层层叠叠的华丽幕帘,眼前骤然一亮——


    人们的欢呼声宛如爆裂开来的烟花,与光芒、彩带和鲜花一齐朝郁姣覆来。


    喧嚣和热闹中,男人的背影显得有些安静。


    松狮早已经换好装扮,正抱臂站在花车栏杆前。


    这一轮要演的是圣经中十二章:《圣女赐福圣勇者》的故事。此时,他赤着精壮的上半身,完美的体魄宛如神明倾尽心血、最钟爱的杰作。


    臂膀和脖子上戴着金色的饰品,宽阔的脊背被风月楼的人绘上奇瑰的图腾,华美绮丽的图案下,是交错的道道旧疤痕,浓烈的杀伐之气破开靡靡之气,真正像远古的战士,带来极强的侵略感。


    听到动静,他回过身来——


    那张伪造的脸上浮现出真实的神情。


    他略有些惊愕地望来。


    “…………”


    “……”


    观众都知道这一轮是素人演员,原本都做好了不高的心理预期,却没想到两位演员的扮相如此出人意料。


    霎时间,尖叫声差点掀翻摇光城的穹顶.


    这般欢欣若狂的热腾腾盛景中,高楼间、巨大的显示器上播报的新闻便显煞风景,从而无人问津。


    “据悉,主教夫人被歹徒劫持,失踪已超过十曜时。”


    荧幕上,主持人沉痛道。


    在神国境内,‘反抗军’和‘弑神教’都是禁词,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youknowwho’,向来被塑造成无恶不作的歹人形象。


    尤其首领松狮,在神国可谓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


    主持人哀叹:“落入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手中,我们敬爱的夫人大约凶多吉少……”


    哀悼的新闻声被尖叫声淹没,‘凶多吉少的夫人’正乘着花车从那一本正经的大荧幕之下,悠悠闲闲地晃过。


    耳畔被灼热的吐息包裹。


    “看啊。”


    松狮手撑栏杆,几乎将郁姣整个人圈在怀中。


    “看看这些高贵的上等人,他们正在为你疯狂呢。”


    他奚落地轻笑,眸光冷凉:“在地表上的人们暴露在污染中、随时都有可能异化毙命时,这群人占据着大把资源,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郁姣一顿。


    身体后倾,赤.裸的脊背贴上他同样赤.裸的胸膛,他的体温很高,像一团炽热的火焰,暖融融地接纳了她。


    她回眸莞尔一笑,轻快地提议:“那就炸烂穹顶、炸掉这分明的界限,如何?”


    松狮低头定定地看着她。


    震耳欲聋的鼓点和乐声,仿佛带着两人的胸腔共振。他笑了:


    “好。”


    ……


    花车游行很快结束,一辆辆精美的花车带着吸引而来的客流,驶回各自的店铺。


    追随在郁姣这趟车后的人群最多,当然,风月楼的花车本就最多。


    风月楼那栋典雅明丽的主楼出现在眼前,当真是雕梁画栋、精美绝伦。


    数十辆依次驶入楼内,在玉砌雕阑的大堂排列整齐地停靠。


    郁姣和松狮并肩站在花车前,还看到了此前偶遇过的风月楼头牌。那位昭昭公子眼睛一亮,满是惊艳地看着郁姣,欣喜地朝这边挥手。


    松狮轻哼一声,极富占有欲地揽住郁姣,开始了小学生一般的宣示主权。


    “……”


    郁姣无语,欲要挣脱他怀抱,并没有注意到,原本闹哄哄的风月楼渐渐陷入诡异而乖巧的静谧。


    注意到了不对劲,松狮神情一沉,停止了玩闹。


    这边,郁姣终于挣脱开了他的熊抱,可脚下却是一绊,她连忙手撑栏杆,却不想,将几枝观众丢上来的无相花碰掉。


    香娇玉嫩的花骨朵袅袅娜娜地自高高的花车飘下。


    就这样,轻悠悠地落满一人怀中。


    “………………”


    本就雅静的风月楼内,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嗯?”


    低沉的嗓音响起,宛如沉鸣的大提琴。


    “一、二、三、四……五。”


    聂鸿深抬眸,似笑非笑道:“这位小姐——”


    “——你想要与我共度五个春宵吗?”


    第65章 魔鬼的祭品15


    郁姣一眼便认出了聂鸿深。


    他的装扮和之前着实不一样,换下了一成不变、岸然道貌的正装,此时身着宽阔的衣袍,银色的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两片微勾的薄唇和秀俊的下颚。


    银灰色的头发也没有悉数梳到脑后,而是随性地散落,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


    他一手执花,微微昂头望来,倒真像个翩翩浊世公子。


    不是只手遮天、深得民心的神国议员;也不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小叔子;亦非强势又薄情的地下情人。


    而是来寻欢作乐的、神秘的蛾先生。


    ——斯文败类的气质却是一点没变。


    当然,郁姣没有错过,在与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从容不迫的蛾先生身体竟然紧绷了一刹,幽紫的鹰眸一错不错地望来。


    良久,他缓缓道:“这位小姐,可愿意跟在下闲聊片刻。”


    被邀约的人还没反应,风月楼的负责人却是一愣。


    作为贵客,蛾先生在这儿自然是有一间vip专属包间的,只是他虽然时常过来小坐,却还不曾邀人入内。


    负责人当即心思活络地望向那个被大人物另眼相待的女人。


    她倚在花车边上,身姿纤细窈窕,玉白的藕臂轻搭着栏杆,轻薄的纱巾飘飘扬扬,半掩的面容带着勾魂夺魄的吸引力,仿若飞天的神女。


    神女投来惊鸿一瞥,弯了眼眸,“鼎鼎大名的蛾先生的邀约,我怎敢不应。”


    “……”


    郁姣和松狮原本计划的是通过花车游行混入风月楼后,扮作仕女,找机会接近聂鸿深,神不知鬼不觉地收集他的生物信息。


    却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乌龙,阴差阳错引起了聂鸿深的特别关注,也不知是好是坏。


    郁姣走下花车,在和松狮擦肩而过之时,那只宽厚冷硬的机械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似的。


    “保持联系,一切小心。”


    ……


    “姑娘叫什么名字?”


    聂鸿深斟了一杯茶,在袅袅白雾中,恍若不经意般问道。


    郁姣就正襟危坐在他对面,坐在暧昧的微光和甜腻的香薰中,裸露的肌肤泛着莹润可口的光泽。


    闻言,她歪歪脑袋,发间和面上的水晶串珠叮当作响,“摇光城内向来只求浪漫不求真,今夜——”


    她娇俏地眨眨眼睛,“我是不会告诉先生我的真名的。”


    聂鸿深不动如山地啜了口茶水,手指意味不明地轻叩杯壁。


    啧。


    尽管两人接触并不多,但郁姣已然熟悉这家伙的小动作,清楚这正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家伙。


    心中不屑,面上她却故作娇憨,嗒嗒小跑到他身边,扯住他的衣袖摇晃,嗲声撒娇:


    “先生不如给我现取个名字吧?”


    她偏着头,满目憧憬地仰望着他,像头无知的小鹿。


    ——他这样的上位者最吃单纯小迷妹的人设了。


    就算她演得再蠢兮兮一点,他也只是会在轻蔑的同时,分给她施舍似的一丝关照。


    果然,聂鸿深极轻地笑了一声。


    不知是被这浪漫的提议取悦了,还是在嗤笑她的天真——他聂鸿深想知道的东西,查明只是时间问题。


    但此刻,他只是纵容一般道:


    “也好。”


    说着,放下茶杯,状似不经意般抬手、慢条斯理地将袖子从郁姣手中抽离。唇角仍噙着淡淡笑意,动作却是疏离冷淡。


    郁姣恍若不知。


    偷偷捻了捻手指,将那根银灰色的头发握在手心,抿唇一笑。


    ——发丝,get。


    ……


    她这次的任务是拿到聂鸿深各项生物信息,包括头发、指纹、眼纹等。


    当时,作战会议开到这,郁姣还认真确认:“就这些吗?”


    结果松狮那个混蛋顿了顿,古古怪怪道:“你难道不知道么?那姓聂的有变态一样的洁癖。我都不求你能收集他的汗液、唾液和——”


    说到这,他闷笑一声,吐出两个字:“精.液。”


    “……”


    “咳。”


    他正色道,“你能在他方圆一尺内待超过三分钟,就算你厉害,我把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都行。”


    ——郁姣今天还真就想踢球了。


    “……”


    这边,聂鸿深沉吟片刻。


    “既然你喊我蛾先生,那么礼尚往来,我便叫你蝶小姐。”


    浓郁如紫罗兰的眼眸微弯,深邃得像一汪暖融融的春水。


    不得不承认,这人有着一副被上苍眷顾的好容貌和好嗓音,哪怕是寻常的闲谈,都像在说情话。


    “如何?蝶小姐?”


    他笑吟吟地望着郁姣,拢在袖子内的宽大指节间转着一串古旧的珠子。


    依照郁姣的经验,这种外表菩萨低眉、人淡如菊的野心家,内里最是心狠手辣。


    而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类人。


    这样想着,她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谢谢蛾先生,我好喜欢这个名字哦。”


    她笑得明艳,晶亮的珠子折射幽光,恍了聂鸿深的眼。


    衣纱翻飞间,她如一只花蝴蝶般翩翩飞落,侧身坐到他腿上,皎白藕臂揽上他的脖颈。


    ——作为聂鸿深的下属郁姣时,她绝不敢如此放肆,但作为风月楼内露水情缘的蝶小姐,她可以。


    她嫣然含笑贴近岿然不动的男人,呵气如兰:“今夜,小蝶是独属于先生的。”


    咔嗒咔嗒、念珠碰撞的轻响一顿。


    聂鸿深眸光幽深。


    两人呼吸交缠、视线交融,宛如两条至死方休的蛇。


    却好似隔着一层忽明忽暗的纱,迟迟没有突破最后的距离。


    不知从何而起的晶彩细粉飘扬在二人之间,为聂鸿深峻刻的下半张脸镀上一层赫赫光辉。


    “……”


    对视良久。


    ——眼纹,get。


    郁姣眨眨眼,确认瞳孔上的晶片成功收录了聂鸿深的眼纹。


    她这一眨眼,就像终于戳破了那层隔在两人之间、脆弱的纱。


    “蝶小姐,”


    聂鸿深忽而开口。


    “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可爱。”


    他的吐息有股冷冽好闻的、沉香木的气味。


    郁姣心下一沉,莫名升起不好的预感。


    念珠转动的轻响再度浮现耳畔。


    咔嗒、咔嗒、咔嗒。有规律得像某种不详的倒计时。


    “但有时候,”


    他抬眸,瞳色绛紫,如绵密的蛛网,“目的性过强的行为,是会消减可爱的。”


    “你……”


    郁姣视野一晃。


    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支撑力,她软绵绵地倒在厚实的地毯上。


    晶彩的粉末四杨。


    宛如虫翅的麟粉。


    “当然,你很聪明,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聂鸿深掸了掸衣袍,慢条斯理用丝巾擦拭被她触碰过的皮肤。


    “只是……你的可爱和聪明都无法遮掩你身上那股——”


    顿了顿,他那醇厚温和的嗓音带出一缕嫌恶。


    “——恶心的味道。”


    郁姣:“……?”


    他要说是熟悉的味道,郁姣还能理解,不就是被认出身份了么。


    但……他说恶心??


    “臭虫味。”


    聂鸿深补充。


    说着,他那宽大的衣袍无风自动,像是有什么硕大的诡怪喷腾而出——


    衣物如海浪般翻涌,几条细长的足节自衣袍边缘探出。


    甲壳反射出瑰丽的莹彩之色,漂亮得宛如极光。道道阴影被昏暗的光芒拉长,似狼顾鸱张的鬼影一般,捉住了郁姣。


    那可怖的跗节带着锐利的爪朝她伸来。


    耳上隐藏的联络器响起松狮略显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很快…来…………他……别怕………等…”


    ……等你来给我收尸么。


    那悍然美丽的虫足收起尖爪,用光滑的壳面抬起郁姣的下巴。


    让她得以将面容展现给他。


    聂鸿深坐在轮椅上,却丝毫不因残疾而显得弱势。那轮椅就像他随行的王座。


    他支着额角,投来高高在上的冷然目光。


    “而且,我不喜欢收藏赝品。”


    另一只冰冷而锋利的足节摩挲过她的脸颊和脖颈,威慑一般、即将挥舞落下。


    宛如死神的镰刀,足节高高抬起——


    郁姣闭眼。


    下一刻,爆裂的巨响惊雷一般炸开!


    屋内两人都未曾料到,峰回路转。


    在飞扬的木屑、粉尘和碎布之中,一道矫健的身影伴着天光破窗而入。


    “巡城大队执法!”


    熟悉的嚣张嗓音响起,“你被逮捕了。”


    来人一把抓起郁姣,利落地将她双手反剪于身后,压在墙上。


    炽热的体温侵略而来。


    那修长尖锐的指甲点点她的脸,质感粗粝的嗓音悠悠响起,好不正经道:


    “女士,我合理怀疑你在这里进行违法性.交易,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


    郁姣:“?”


    什么玩意儿?


    她极力回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双黑巩膜白瞳孔的杏眼。


    一声口哨。


    原苍:“女士,你长得真他娘的漂亮!”


    “……”


    “难怪能让那边那位……怎么说来着?哦哦!眼高于顶的虫子先生跟你发生交易。”


    他游刃有余地调笑道,同时,后背猛然窜出几对骨翅,如焦黑干瘪的手臂、也如变异扭曲的胫节,抵挡来自“虫子先生”毫不客气的攻击。


    一攻一防间,发出刺耳的短兵相接声,碰撞时几乎有火花迸射。


    聂鸿深被数条细长的足节支撑,从轮椅上而起,宽阔的袖摆垂坠,好似山间被遗落的神祇。


    他极短促地一笑,冷意十足,“臭、虫。”


    原苍大惊:“就算异化成了非人类,也不能自暴自弃这么骂自己啊聂先生!”


    “……”


    回应他的是越发猛烈的攻击。


    这会儿原苍终于不再游刃有余,他松开郁姣,转身便正面迎上愠怒的聂鸿深。


    一时间,这两只虫子打得热火朝天,几乎拆了风月楼这昂贵的包间。


    所幸,他们还算有所收敛,有着诡异的默契,虽然动静闹得大,但不曾打破房间墙壁,叫人看到这可怖非人的一幕。


    房间角落,郁姣逐渐找回身体控制权,她抬眸去看打斗,却蓦然一顿。


    只见,松狮不知何时溜了进来,看热闹似的,抱着手臂倒挂在高高的房梁上,身影如同淡化的水墨,似乎除了郁姣,旁人皆无法窥见。反正没引起那两只虫的注意。


    郁姣心思一动,瞥了眼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迅速对松狮道,“掩护我。”


    “啊?”


    却不想原苍一顿,手指自己,神情疑惑,“我吗?”


    不等郁姣回应,下一秒他喜笑颜开,乐道:“好嘞!”


    话音落下,果然用最猛烈的攻击堪堪压制住聂鸿深那慑人的足节。


    郁姣一愣,反应迅速抓住机会,身影灵巧两步跳到僵持不下的两人之间。


    “……”


    聂鸿深面具已然被打掉,那张深邃轩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显得漠然奇谲。


    原本光洁的额上竟然开裂出数只稠紫的复眼,此时正分出一丝注意力,冷冰冰地盯着郁姣,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蝼蚁。


    郁姣悍勇无畏。


    电光火石间,用纱带缠上他的脖颈,跃起、一手扣住他的后脑、毅然贴上他那薄情寡义的唇。


    “!”


    聂鸿深数双眼睛一齐睁大。


    第一次失去表情控制,不复从容,愕然不已。


    郁姣眼中升起报复似的快意。


    ——哼,不是给你那白月光守活寡么?嫌我恶心,看我恶心不死你!


    勾缠着迅速扫荡一圈,然后猛然咬下。


    ——唾液,get。


    ——血液,get。


    “……”


    “…………”


    事实上,被迫跟她唇齿相贴的瞬间,聂鸿深眼中的确升腾起暴虐的杀意,那锋利的足节已然蓄势待发,要不是原苍在旁压制,他已经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刺了个透彻。


    然而下一刻——


    那软舌宛如攻略城池大肆搅弄一通后,发狠咬下一口,紧接着翩然抽身离去。


    “……”


    聂鸿深瞳孔骤缩,感受到体内沉睡多年的[子虫]被唤醒,悸动般震颤。


    不可抑制地指向她,指向[母虫]。


    ……没有人知道,十一年前,他甘之如饴地和皎红月结下对自己不利的契约,只为在若干年后,能第一时间在茫茫人海中寻到她。


    这一天终于来了……[子虫]躁动地想要冲破身体的束缚,极为渴望重回[母虫]的怀抱。


    数对幽紫的虫眸齐齐倒映出那个轻巧玲珑的身影。


    他怔然失声:


    “红月?”


    “……”


    可是毫无回应。


    她头也不回,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戴着面具的男人揽入怀中,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鸿深近乎失态地伸手,试图抓住那片翩跹的衣角——然而,一旁伺机而动的锋利骨翅趁他不备,遽然贯穿了他的身体,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他仿佛失去痛觉一般,只神迷意夺地轻声喃喃:“红月……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那指节嶙峋矜贵的手沾染了血污,却仍旧朝着虚空的方向伸着,好似要抓住遥不可及的什么一样。


    第66章 魔鬼的祭品16


    “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一条结实的手臂牢牢揽着郁姣的腰。


    她像一片飘摇的羽毛,被松狮捞在身侧,在林立的高楼之间快速飞行。


    他忍不住数落道,“刚才那种情况要么远远看热闹,要么赶紧跑,你倒好,不要命地凑上去,知不知道要是我晚一步你就完了,而且你竟然——”


    紧急刹车一般止住了话头。


    郁姣颇为得意地吐出殷红的舌尖示意,“但我拿到了他的唾液和血液哦。”


    “……”


    一点没注意松狮的神情,她心情很好地晃晃脑袋蹬蹬腿,眼尾微勾,像只骄傲的小猫。


    ——这还是她进这个副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成功挫了高高在上的攻略人物的锐气。


    聂鸿深脸上的表情她能记一辈子!


    再一想到即将潜入神月蛾、偷取机密文件、让聂鸿深元气大伤,郁姣就越发兴奋了。


    什么攻略什么任务!她统统不管啦!她就是要给这些狗男人一点颜色看看!


    此时,郁姣抬眸看向狼狈为奸的同伙,“怎么样?你把头摘下来吧,我要踢球了。”


    听她提起那个戏言一般的赌局,松狮直接气笑了。


    他忽而一停,将郁姣搁在一条空中管道之上。


    背后那双虫翅悬停,他双臂撑在郁姣两侧,一个囚笼般的姿势。眸光锐利地盯紧她。


    “这就是你亲那个家伙的理由么?”


    郁姣挑眉:“也为了报复他啊,他不是有洁癖吗?这下不得恶心死啦。”


    松狮眸光沉沉,忽然道:“收集到的生物信息都存放好了吧?”


    郁姣还当他在质疑她的能力,当即骄傲地扬起小下巴:“当然——唔!”


    话未说完,骄傲的下巴突然被他那只冷硬的机械手钳住。


    他垂眸,偏头吻了上来。


    远处的庆典广场炸开绚烂的白日焰火,为冷凉的高楼染上红彤彤的色彩。


    郁姣睁大了眼睛。


    ……


    她从未想过会和松狮发生这样的展开。


    他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游戏中的npc,抑或是随便组到的临时队友。


    毕竟系统早已提示过,这个世界的攻略人物只有四位:原苍、喻风和、聂鸿深、贺兰铎。


    但不得不承认,短短几个曜时的相处,她的确对他产生了不可抗的信任和依赖。


    此时,她大脑难得一片空白。


    “……”


    唇齿温柔地相贴,他的吻如春潮,绵软婉顺又避无可避。


    郁姣没有拒绝。


    口腔内的嫩肉冷不丁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磨了下,她嘶了声。


    这轻响打断了暧昧涌动的氛围。


    松狮一顿,缓缓撤离。


    喉结滚动,僵在了原地。


    两人视线甫一相接,他唰一下起身,手背掩在唇上,手指蜷缩、视线偏移,闷闷道:“我就是确认一下。”


    郁姣也不知道他要确认什么,抿了抿唇,也闷闷回应:“噢。”


    ……


    两人就这样,一路默不作声地回到聚集地。


    与此同时


    神月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摇光城分部


    顶楼,鲜少有人光顾的房间内,满室昏暗,唯有一面巨大的液晶显示器正播放着庆典的热闹场景。


    画面不断放大、放大,最后定格在花车上扮演圣女的女人脸上,她美艳得不可方物,当真像降临的神女,吸引无数痴痴的目光。


    显示器那明亮又惨淡的光勾勒出屋内一人嶙峭的面部线条,显得凛凛。


    他微微动了下,像冬眠而醒的、僵硬的昆虫,抖了抖翅和足,要去寻找春天的生机。


    “……”


    聂鸿深一眨不眨盯着屏幕,轻触了下轮椅扶手旁透明面板上的按钮。


    全息投影骤然展开。


    “圣女”降临了。


    她出现在房间中央,好似就站在他面前一般,分毫毕现、栩栩如生,正笑意盈盈地望来。


    聂鸿深一点也不舍得眨眼,伸手用指尖虚虚地描摹她的轮廓。


    这时,房门被谨慎地叩响,打破了这个露水幻电的梦。


    “先生,”助理站在门外恭敬道,“这位被风月楼抽中的女士非常神秘,查不到任何相关的详细信息。包括她身边的那位男士,亦是没有在城内星网中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说到这,助理顿了顿,“应该是名单被人动了手脚,技术人员正在尽力溯源。”


    见里面没有传来不悦的质疑,助理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又道:“城内的监控拍到了他们离去时的身影——”


    “放。”


    屋内传来低沉冷然的命令。


    “是!”


    助理站在门外,立即在手上的面板点了两下。


    屋内,全息投影的画面骤然一转——


    花车之上风光美丽的女人消散,转而被林立的高楼替代。


    只见,纤细莹亮的空中管道上,高大的男人展开黑艳的翅羽,赤.裸的背肌绷起,宛如一场大不敬的亵神。


    他低头,深吻着她。


    ——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采下了高山之巅圣洁的花朵。


    这一幕美得宛如浪漫爱情电影的海报。


    也刺眼得像电影中令人咬牙切齿的一幕盗窃戏码.


    助理放出监控后便等在门外,思维忍不住发散,面上流露出些许怜悯。


    ——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得罪了老板,啧啧啧,按照以前的例子,她大概得尸骨无存了。


    咚!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跑神的助理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宛如蛰伏已久的野兽睁开捕猎的瞳。低哑的嗓音压抑着暴虐的情绪——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


    助理冷汗涔涔:“好的先生!”


    “等等。”


    阴晴不定的大boss顿了顿,话音缓和,补充道:“不许伤她。”


    郁姣打了个喷嚏。


    闷头走在前面的松狮忽而一顿,头也不回地扯下黑袍扔来,那宽大绵软的衣物扑头盖脸地罩住了郁姣。


    离开燥热的摇光城后,在灰暗冷凉的沙漠中,她身上清凉的圣女纱裙显然留存不住体温。


    郁姣将黑袍披在身上,抬眸无言地看着那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他宽肩窄腰、气冲霄汉,正以一种杀人的派头害羞着。


    ……唉。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绵延的绿洲上,远远可见聚集地升起袅袅炊烟。


    丝丝缕缕、勾勾缠缠。像剪不乱理还乱的心事。


    很快,走到围墙处。


    兴奋的守卫军一撞见松狮的神情,便愣在了原地。


    两人间古怪的氛围免不了引起大家伙的注意,一个大娘拉住郁姣,小声询问:“郁姑娘,你跟我们首领闹变扭啦?”


    郁姣迟疑一瞬,摇了摇头。


    大娘:“哎呀!你用不着瞒我!我眼尖着呢,当年我家那口子就是这么跟我闹变扭的,我看见他那张臭脸就心烦,总想着叫他被堕落种叼去了才好!可等到真看不见了——”


    说到这,大娘眼中泛起泪花,她用衣摆试了试。


    “嗨,你说我讲这些扫兴的事儿干嘛?咱们首领跟你都是有能力有福气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的、长命百岁!”


    大娘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这世道啊……唉!活着不容易啊,心爱的人不仅得放在心上,还得放在眼中、放在嘴边、放在手旁紧紧拽着……珍惜眼前人呐。”


    “……”


    郁姣默然不语,望向眼前人。


    不远处,松狮正被一个呆头呆脑的守卫军拦住,她读不懂空气、直愣愣地将通讯仪递去:“老大,第二十七号据点传来黄色警报。”


    松狮拧眉,“行,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他刚出任务回来,来不及休息便要赶赴另一场任务。


    见首领要走,周围的民众和士兵们纷纷围了上来,又是递装备,又是叮嘱,他忙得无暇分出心神、或者说在刻意回避那道令他分神的目光。


    “……”


    然而,擦肩而过时,他的衣袖被软软扯住。


    “什么是黄色警报?”


    她问。


    松狮下颚紧绷一瞬,含糊道:“就是聚集地的安全范围缩减,需要我出面维护。”


    她昂头望来,眸光清湛、一眨不不眨。


    “我跟你一起。”


    ……


    这个第二十七号据点不同于之前的绿洲,而是一座海上小岛。


    被翻涌的黑海包围着,渺小而孤寂。


    海浪一点点吞噬侵犯着小岛的边沿,礁石和绿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碎裂、枯萎。


    抵达后,松狮将郁姣托付给守卫军,再三勒令她不得胡乱走动后,便急急忙忙地出了据点,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


    郁姣自然不会听他的。


    ——越是遮遮掩掩,她便越想弄清楚。


    三两下甩开守卫军,刚溜出聚集地的围墙,郁姣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循着味来到海岛边缘。


    只见,污秽的天光和无尽的浪潮交融,松狮身披凄暗的霞光,抬着一只手臂行走在张扬的巨浪边,如一场哀楚肃穆的结幕。


    鲜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地落下,是这幕戏剧中唯一的艳色。


    一派狂浪的静谧中,冷不丁响起女人冷清清的话音:


    “这就是你口中的黄色警报、出面维护?”


    他身影一僵,侧过身藏起手臂。


    “……”


    做完小动作后,才意识到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于是闷闷唔了声,以作回应。


    他带着莫名的心虚,头也不回地继续“维护”据点,郁姣就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两人像在海边漫步一般,慢腾腾地走着。


    “……”


    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嗅着熟悉的血腥气,郁姣目光渐渐幽远,恍惚一瞬,脑中划过一个遥远的影子。


    一个总是等在原地、克制忍耐的影子。


    一个无声无息、已然消逝的影子。


    ——“心爱的人不仅得放在心上,还得放在眼中、放在嘴边、放在手旁紧紧拽着……珍惜眼前人呐。”


    来不及了。


    但没关系……


    她眸光微闪,心念一动。


    ……


    须臾,松狮很快做好了“维护”工作。


    黑臭的海浪终于不再侵蚀小岛,他低头用绷带缠住手腕上的伤口。


    因失血过多,他脚步有些踉跄,因着身后那道注视的目光,松狮咬牙强撑、状似轻松地原地坐下,单膝支起,显得很潇洒,留给她一个风流倜傥的背影,故作深沉地望着翻涌的黑海。


    身边投下一片宁静的影子,紧接着,温软清浅的呼吸极有存在感地飘来。像一片令人无所遁形的雾。


    ——她坐在了他身边。


    ……还转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松狮深沉开口:“…………我要在这思考点事情,你先回去休息吧。”


    “嗯?”


    清甜芬芳的气息凑近,那绵软的肩臂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贴上他僵硬的手臂,她好奇地问:“什么事情?”


    松狮:“……反抗军的机密。你少打探。”


    一声轻笑,像扑扇了一下的蝶翅。


    “可我呀,最喜欢挖掘机密了。”


    在腥咸的海风中,她像是引诱水手的鲛人。明目张胆地倚进他梆硬的怀抱,迫使他低头撞入那抹扇惑人心的微笑。


    “我听到你的秘密了哦。”


    她细白的手指在他紧绷的胸膛上悠悠轻点。


    感受到手下如擂鼓的动静以及身侧不可忽视的“礁石”,郁姣故作诧异地眉梢微扬。


    “尊敬的松狮大人,你怎么不打自招了呀。”


    他当即憋红了一张脸。


    ……


    郁姣想通了。


    她一个将死之人,有幸进入这个奇怪的乙女游戏获得重生的机会,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了。


    多活一天都是赚。


    况且,她并不讨厌他。


    自摇光城回来,她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


    “今朝有酒今朝醉。”


    她眯眼一笑,双臂如绞人的菟丝,缠得他避无可避。


    “你怕什么呢?松狮大人,我是被你劫持、任凭你处置的人质呀。”


    第67章 魔鬼的祭品17


    天色渐渐暗了。


    昏暗的天空染上一抹哀艳的薄*红。


    曜日在离去,暗夜将来临。


    阔岸边,两道人影如痴缠不休的丝线,共谱丝丝入扣的交织……纤长的手臂无力地伸向天空,像一支妍丽易折的花。另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捕获了它。


    他用一种仿佛要将她按入骨血的架势,深拥着她,动作间是压抑的自持,紧蹙的眉眼间却带着痛苦挣扎下的恣肆无忌。


    宛如自甘堕落、主动被海妖引诱的水手。


    海浪激荡。


    “……”


    还未来得及水.乳.交.融。


    忽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临近,紧接着,天真稚嫩的嗓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呀?”


    “……”


    松狮一僵,宛如一只受惊炸毛的猫,登时翻身而起。


    将郁姣严严实实裹住后,他一手捂住热气腾腾的脸,一手叉着被抓了数道红痕的劲腰,严厉回头,对上那双好奇的大眼睛。


    “小玲?”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威慑:”你怎么跑出聚集地了?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郁姣看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好笑地拢拢衣服,探头望向“不速之客”。


    小女孩瘪瘪嘴:“对不起嘛……”


    她穿着灰扑扑的衣袍,兜帽遮头,一张小圆脸嫩生生地藏在其中,可爱得像从童话中走出来的一样。


    她捧起手中的小白花:“我是来看哥哥的哟。”


    松狮:“你哥哥不是已经——”


    他猛然顿住。


    “呜……”小玲眼中积聚起泪珠,呜呜咽咽道,“哥哥就是在上一个木暗日的暗夜走的,马上就要天黑了,所以我才想给他送一束往生花嘛。”


    她越说越伤心,不小心吹出个鼻涕泡,破罐破摔地开始嚎啕大哭:“哥哥——”


    那架势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郁姣看得心软,拍开手足无措的松狮,越过他走上前去,俯身用衣纱擦拭小玲脏花花的小脸蛋,软着嗓音安慰:“别伤心啦,我陪小玲把花送给哥哥好不好?”


    “呜……呜…好哦。”


    小玲打了个哭嗝,抬头时,泪眼朦胧地愣住:“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仙女吗?”


    刚才还哭得不能自已的小朋友当即转移了注意力,木木呆呆地望来。


    郁姣此时还穿着花车游行时的衣服,被染了一身艳丽夺目的霞光,看着的确仙姿佚貌。


    小玲看呆在原地。


    她昂着头,兜帽滑落些许,那半遮的脸侧和脖颈上有细碎的闪光。是暗色的鳞片。她猛然回神,揪住兜帽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啊!仙女姐姐别看我……我、我是难看的怪物。”


    “……”


    她像一团缩进壳子的蜗牛,柔软的自卑。


    ——异化。


    沉寂中,松狮缓缓拧眉,“聚集地的[甘霖]用完了吗?小玲你怎么……?”


    那团灰扑扑的小蜗牛心虚似的垂下头,小声回答:“快完了,我、我没有很急着用嘛,就让给其他人了。”


    “……”


    敏锐的触角感受到严峻的氛围。


    小玲头垂得越低,暗道都怪自己不小心让首领和仙女姐姐看到了丑陋的鳞片,现在好了,大家都不开心了。


    她伤心地吸了口气,却在黑漆漆的视野里瞥见一小片闪亮美丽的纱衣,它婀娜地垂下、靠近。


    下一刻,一只馨香的手温柔地隔着兜帽抚上她的脸。


    “小玲很漂亮很可爱,不是怪物。”


    那嗓音温软柔情,却是那样笃定。


    小玲心跳声好像都放缓了,她呆愣愣的,忽而视野一亮——兜帽被取下了。


    紧接着她头上一重。


    ——‘仙女姐姐’将头上的‘法器’摘下来,仔仔细细地戴到了小玲的头上。


    璀璨的水晶垂落,将灰扑扑的衣袍都映衬得亮堂不少。


    小玲呆呆张着嘴,那张圆圆的脸蛋越发雨雪可爱。


    只见‘仙女姐姐’笑道:“现在小玲也是仙女啦,走吧!我们去给哥哥献花吧。”


    “……”


    “走咯!”


    松狮忽然将呆头愣脑的小仙女举了起来。


    小铃:“哇啊啊!”


    她惊魂未定地坐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抱住了他的脖颈,‘仙女姐姐’适时牵住她另一只手,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小玲紧握着那柔软馨香的手,抬起头,斗志昂扬地看向汹涌的浊海。


    三人的身影被夕阳拉长,像是这波谲云诡的世界中的一片微小的宁静和温暖。


    “……”


    小玲将花放在礁石旁。


    在她对着那颗礁石絮絮叨叨时,郁姣和松狮给她留出和哥哥单独相处的时间,并肩立在不远处等候。


    望着那团小小的身影,郁姣心下惘然。


    忽然,眼前冒出一支鲜嫩欲滴的花,强势扯开她沉闷的思绪,将色彩和生机灌注进来。


    松狮手臂绷直、伸了过来,他耳尖微红,视线偏移,一脸硬凹出来的英姿勃勃。


    “看。”


    他酷酷吐出一个字。


    下一瞬,那娇艳的花朵宛如结晶一般,逐渐萎缩弯曲,表面被艳丽的黑色硬壳一寸寸包裹,宛如刷上一道密封的涂层,神秘而惑然。


    他头也不回,发丝被风吹拂得飞扬,神情亦是按捺不住的张扬。简直像个向心上人炫技的幼稚鬼。


    原本修长的鲜花现在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静静躺在他手心。


    他垂眸,牵起郁姣的手,万分珍重地将小花环戴到她的中指上。


    像一个无声的誓言。


    “……”


    “哇!”


    煞风景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玲探出头来,一脸好奇:“首领这是在跟仙女姐姐求婚吗?”


    “……”


    松狮额上青筋跳起,他忍无可忍地弹了这个小电灯泡一个轻轻的脑瓜嘣。


    “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少管!”


    小玲捂着额头,大叫着跑开:“坏脾气、小心眼的男人是不会有女人爱的!!”


    松狮:“……你给我回来!”


    看他们追逐打闹,郁姣抿唇一笑,望向手上的“戒指”时,笑容渐渐敛起。


    ……


    …


    这片土地的黄昏也很长,染血一般的天色好像凝固似的永不褪色。一幕冗长的戏剧。


    将小玲妥善安顿好后,郁姣和松狮便整装待发,准备前往神月蛾的总部窃取机密文件。


    “还有[甘霖]和[耀金]。”


    松狮一边系紧手腕绑带,一边沉眸道。


    经过这么长时间,郁姣已经清楚知道:[甘霖]是用来净化污染物的,[耀金]则是用开防御堕落种的。


    除此之外……


    eleven那和缓冰冷的声音仿佛再次响在耳畔:


    木曜日,神明赐下了[生命之树],于是人类有了具备净化之质的[甘霖];


    金曜日,神明赐下了[穹窿地脉],于是人类有了具备防御之能的[耀金];


    火曜日,神明赐下了[陨星熔岩],于是人类有了具备驱逐之力的[火种]


    土曜日,神明赐下了[天方莽原],于是人类有了区别于污沙的[净土]。


    水曜日,神明赐下了[禹宇泽泉],于是人类有了区别于浊海的[濯水]。


    现如今,这些神赐之物越发稀少了。


    仅剩的存货皆被教团、政客、各大财阀和家族把控着。


    神月蛾便是拥有一整座[穹窿地脉]、垄断[耀金]的巨大财阀。


    神降联邦共和国


    玉衡城


    目之所及,皆是各式各样、冷冰冰的高楼大厦,路上鲜少有车辆和行人,显得冷寂。


    螺丝钉一样的居民被安插在各大财阀公司中,从早到晚地进行科研工作。


    玉衡城,也被称为科技之都。


    神月蛾的总部便是城中心最高的那栋楼。


    值得一提的是,那栋楼直冲云霄,竟然插入“苍穹”,有很大一部分裸露在地表。


    那处地表正是[穹窿地脉]所在之处。神月蛾的采矿场。


    要想从玉衡城溜进戒备森严的神月蛾难度过高,于是郁姣和松狮便打算从地表的采矿场潜入。


    地表


    神月蛾采矿场


    绵延不绝、错落参差的[耀金]散发着盈盈润泽的白光,宛如无尽灰沙之间的白雪,明光烁亮、沁人心脾。


    无数巨大的机械仪器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好似恢弘廓然的钢铁巨人,身着厚厚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渺小得像跳蚤。


    郁姣埋伏在电网围墙之外,如伺机而动的毒蛇,用远视镜头观察着。


    只见,隐藏了身形的松狮,扇动着华美的黑翅,穿过起起伏伏的机械仪器,一溜烟钻入那高而尖的白楼。


    ……她当然也想跟着进入,却被松狮义正严辞地拒绝:“太危险了,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保证!让你亲眼看到神月蛾的混乱。”


    郁姣拗不过他,只得留守原地,抱着望远镜偷窥。


    ……等等!


    她忽而一顿。


    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高高的机械操作台上,一道霞姿月韵的高挑人影站在身着厚厚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之间。


    显得很轻盈。


    贺兰铎。


    他没做任何防护,就这样暴露在地表的污染中。


    ……他怎么会在这里?


    郁姣控制镜头聚焦、拉近——


    贺兰铎一袭简单的白衣白裤,浅米的高马尾柔婉地垂落,衬得那张眉目倦然的脸,醉玉颓山。


    他看起来相当疲惫,修长的指尖摁了摁眉心,紧接着抬手点了几处矿山,偏头和一旁的神月蛾员工说着什么。


    猝然,他一顿,敏锐地抬眼,神情冷然地镜头方向望来。


    郁姣当机立断趴下。


    隔了会,再举起望远镜时,只看到贺兰铎揉着额角、步入神月蛾内部的背影-


    “贺兰大人这边请——”


    工作人员恭敬地牵引着贺兰铎来到休息室。”贺兰大人您这个曜日实在辛苦,请在这里稍作休息,蛾先生稍后就来。”


    面对以服务之名实施监视之责的神月蛾员工,贺兰铎回以温柔一笑,“好的。”


    说着,他反客为主地倒了两杯茶水:“蝗莺小姐也辛苦了,刚刚给我讲了那么多采集耀金的事项,来,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蝗莺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贺兰大人才是辛苦,这些时日为了救夫人出苦海您四处奔波,实在是劳累了。”


    贺兰铎但笑不语。


    想起上头交代的“探查天启教团是否真的要跟反抗军交易,以换回主教夫人”的命令,蝗莺故意叹气道:


    “唉,都是为了满足那贪得无厌的劫匪的要求啊,这群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哦?”


    贺兰铎不动声色:“看来蝗莺小姐也很为此苦恼。”


    蝗莺:“是啊!这段时间神月蛾也天天加班——”


    意识到不对,她连忙将话头咽了下去。


    ……好险好险,差点透露机密!这贺兰老油条实在是太危险了!


    蝗莺僵硬转移视线,避开笑眯眯的老油条,故作随意地打开液晶显示屏。


    提前准备好的时事新闻开始播放:


    “主教夫人失踪已失踪近三十多个曜时。劫匪狮子大开口,竟然提出要以[甘霖]、[耀金]和[火种]作为赎金,交换夫人。”


    “金曜日的祭礼在即,夫人作为沟通我神旨意的重要一环,现在却行踪不明、生死未卜。”


    “劫匪向来狡诈险恶,这会不会是他们的又一次奸计呢?交付赎金后当真会将夫人归还吗?教团和议会又将如何抉择?我们,拭目以待。”


    “……”


    哒。


    一声轻响。


    贺兰铎垂眸,将茶杯搁在桌上,轻叹:“好吵啊……你说呢?蝗莺小姐。”


    他转头,眼笑眉舒。


    “……”


    蝗莺肃然一惊,差点弹跳而起,手忙脚乱地将新闻关掉。


    贺兰铎岁月静好地斟茶。


    接着,语调毫无异常地开始闲聊。


    “……”


    片刻后。


    “贺兰大人,您稍等!”


    蝗莺霍然起身。


    ——不行!这人太可怕了,再聊下去,她就要把神月蛾的机密抖落完了。


    蝗莺悲愤交加,转身从一旁的橱柜中拿出个轻巧的头戴式幻梦仪。


    “贺兰大人,这是我们神月蛾的新产品,虽然比不上摇光城分部的虚拟幻梦游戏场的配置,但体验感也很真实了,请您放松放松吧!”


    ——就算不能将这尊大佛送走,也得给他找点别的事干。


    抱着这样的想法,蝗莺坚决地将幻梦仪递了过去。


    贺兰铎挑眉。


    可以让人在虚拟世界中实现所有心愿的幻梦。


    ……的确很吸引人啊。


    他接了过来。


    并不担心聂鸿深会动手脚,不提自己本身的能力,单说幻梦仪本身。


    哪怕是在神月蛾、哪怕使用的是其内部网络,但只要幻梦启动,就必然分出一缕信号连接上整个神国的星网。


    而那,正是被eleven的“触角”所覆盖的领地。


    况且,不论幻梦多么真实、多么令人沉沦、不愿离开,他都有自信绝对不会沉溺其中。


    这样想着,无比自信的贺兰铎戴上了幻梦仪-


    与此同时。


    郁姣正在思索。


    ——她向来不会将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虽然和松狮暂且达成一致,但想起跟贺兰铎的合作,她还是想溜进神月蛾探一探。


    只是苦于神月蛾内部严格的审查和巡逻,她又不像松狮,有能隐身的办法……


    正苦恼,许久没动静的系统忽然道:


    【您可以使用第一个副本的奖励——[隐匿]】


    【[隐匿]:使用该技能后,您的存在感将降低到无法被感知的地步,此技能覆盖一切生物视野以及摄像监控,直至技能效果消失(时限:半小时)】?


    还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但……”你之前怎么不说?”


    郁姣狐疑。


    系统顿了顿,含含糊糊道:


    【宿主也没有问嘛……】


    【总之!宿主,快点开始行动吧!】


    这家伙显然隐藏了什么事,但郁姣并不着急揭开。


    富贵险中求!


    她不再犹豫,当即打开[隐匿],从松狮留下来的电网窟窿中钻了过去。


    …


    神月蛾内部。


    莹亮的玻璃墙、错综复杂的浅紫色荧光管道、升升降降的空中电梯。


    来来往往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步履匆匆,井然有序中如蚊蝇一般的交谈声弥漫。


    郁姣扶了下脸上的黑框眼镜,大摇大摆混入其中。


    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四处游走探查。


    神月蛾内部的门禁卡,由权限进行严格划分,虽然没人看得见郁姣,但她也没法自由进出各个机密研究室,只能跟在一个看起来高权限的女性工作人员身后碰运气。


    打照面的研究员个个都恭敬地称她为:“蝗莺主管。”


    郁姣跟着这位蝗莺主管,参观了不少实验室和办公房,得知了不少关键信息,还听她跟人吐槽:


    “我的天,你都不知道那个贺兰铎有多难缠!我差点被他套出机密!哇……要是boss知道肯定会杀了我的!”


    郁姣简直深有同感。


    “还好我把他忽悠进幻梦了,哎不说了,我要去底楼汇报任务进展了。”


    蝗莺刷了门禁卡后,神色肃然的步入一台低调奢华的独立电梯。


    郁姣当然也跟着溜了进去。


    电梯一路向下,光线都逐渐昏暗起来,抵达最底层。


    银灰色的电梯门缓缓划开。


    一道厚重的幕布阻隔了视线,上面描绘着色彩瑰异的图画。


    似乎是圣经之《圣女篇》。


    “先生。”


    蝗莺站在幕布前,正色道:“目前看不出天启教团的真实意图,但贺兰铎有意跟我们合作,用教团库存的[甘霖]交换我们的[耀金]。似乎有交付赎金的意思。”


    ……赎金?


    郁姣好奇探头。什么赎金?


    蝗莺没有解释的意思。她继续道:“不过也有可能是障眼法,为了迷惑,让我们以为这祭礼真的不容出错。”


    幕布内传来一声玻璃器皿的轻响,似乎是有人正在倒酒。


    蝗莺琢磨着再次开口:“请您放心,我已经成功执行PlanD,让贺兰铎进入我们特设的幻梦,想必,在剧情的诱导下,哪怕谨慎如他,也一定会吐露真心话的。”


    幕布内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将酒杯搁下。


    “不错。”


    本就低沉的嗓音被醇厚的酒液浸泡过,轻轻开口都仿佛吐出了芬芳馥郁的气息。


    ——聂鸿深。


    郁姣毫不意外,她绕着幕布走了一圈,没找到可以钻的空子。


    正想着,却听叮一声,幕布徐徐被拉开。


    露出一道挺阔朗然的熟悉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一首沉郁顿挫的诗文。


    他抬了抬下颚,沉声吩咐道:“打开投影,我要看贺兰铎在幻梦里的行事。”


    蝗莺:“是!”


    她一板一眼地执行命令,拿出另一个幻梦仪,小心翼翼不碰到神经接触点。


    一边小声提醒:“先生,您千万别不小心碰到这两个小紫圆点了,咱科研部这次为了拿下贺兰铎,做的仪器劲儿特大,一碰到就会被立刻吸进去,不过完剧情就别想出来。很危险,您要小心。”


    聂鸿深冷哼一声,“我有那么蠢么。”


    蝗莺:“没有没有没有!”


    她在心里掌自己的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掌完嘴,蝗莺闷头打开投影,水镜一般画面展开。


    郁姣好奇凑近。


    却没想到那边聂鸿深一顿,忽然语气森然道:


    “我闻到了臭虫的味道。”


    话音落下,转头朝郁姣的方向望来。


    眸光冷得像刀片。


    “……”


    郁姣:“?”


    说好的[隐匿]效果很强不会被人发现呢?这家伙的鼻子会不会太开挂了!?


    眼见那个狗鼻子已然操纵着轮椅缓缓朝她的方向走来,带着警觉和提防,尖细的虫足试探性地伸出。


    像捉迷藏一般——鬼来抓人了。


    郁姣冷汗直冒,胆战心惊地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避开锋利可怖的虫足。


    然而,聂鸿深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般,穷追不舍。


    ……完了。


    没有门禁卡,她在这密室里早晚会被足节戳个多穿。


    “在这里么。”


    聂鸿深勾出一个的冷厉的微笑。


    千钧一发之际,郁姣脑中电光火石一闪。


    ——“……您千万别不小心碰到这两个小紫圆点了……一碰到就会被立刻吸进去……不过完剧情就别想出来…很危险。”


    她猛地抄起桌上的幻梦仪,狠狠拍到聂鸿深那张牙舞爪的螯足上!


    聂鸿深一愣。


    “……”


    从蝗莺的角度来看,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


    她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信誓旦旦说“我有那么蠢么”的boss直愣愣地撞上了幻梦仪,意识立刻就被吸进去了!


    这边,郁姣刚把聂鸿深怼进幻梦,下一瞬,就感觉一道无法抗拒的吸力从指尖传来——


    她赫然碰到了另一个神经接触点!


    意识被生生拽入幻梦深处。


    “…………”


    好似飘扬的柳絮落在湖面,耳边一声轻响。


    郁姣睁开眼睛。


    极为真实的暖洋洋的光线落在皮肤上,耳边响起侍女的轻声提醒:“夫人!舞会要开始了!”


    闻言,郁姣迷蒙地眨眨眼睛。


    对面镜子里的女人同样眨眨眼。


    “……”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拥有如红水晶一般糜烂艳丽的眼眸,和丝绸白雪一般的长发。


    门外有人轻声问:“好了吗?红月?”


    “……”


    郁姣愕然。


    ——在这个幻梦里,她成了皎红月!?


    第68章 魔鬼的祭品18


    ——boss被、被吸进幻梦了?!


    蝗莺呆了两秒,赶紧跑过去查看老板的状况。


    叱嗟风云大老板此刻坐在轮椅上,双眸紧阖、眉心浅折,仿若睡着了一般,在做着一个并不美妙的梦。


    但蝗莺半点不敢乱动,这幻梦一旦开启,就没那么好退出了,若是强行将意识剥离,极有可能留下不可逆的损伤。


    好在时间流逝不同,过完幻梦剧情,现实世界大概只会过去几十分钟……


    等吧!


    话说老板会在里面饰演什么样的角色啊……


    蝗莺偷偷摸摸凑到水镜投影前,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一愣:


    ……这咋跟科研部设置的剧情不太一样啊?-


    “红月,今天的舞会,你要选谁跳开场舞呢?”


    美丽动人的皎夫人含笑望来。


    郁姣有些僵硬坐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不要选姐夫!”


    还是个半大小孩的皎白霜扒着化妆桌,跳起来叫道:“他最近对姐姐态度好差!哼,姐姐不选他,选个帅气大哥哥,要姐夫吃屎去唔唔——!”


    皎夫人赶紧捂住熊孩子放肆的嘴,柔声斥道:“真是没大没小的……这些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在喻家老宅,要是被人听了去,你姐姐可是会为难的。”


    ……喻家老宅啊。


    根据郁姣此前搜罗的信息分析来看,这个幻梦的故事背景大概设置在十一年前——皎红月猝然离世的那一年。


    这一年,喻风和病情加重却不知病灶,无奈之下携夫人皎红月从教团搬回喻家养病。


    ——可谁又能想到,病病歪歪的喻风和竟然足足挺了十一年才断气,风华正茂的皎红月却在这一年身亡命殒。


    郁姣心中叹气,手却被温柔牵起。


    皎夫人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红月,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看谁的眼色,有我、有皎家给你撑腰呢。”


    郁姣心中一暖。哪怕明知是假的,也眷恋着这仿若偷来的亲情。


    “走吧,”皎夫人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今天可是你二十六岁生日,该去让那些人见识见识,我们红月大人的风姿了。”


    ……啊?


    郁姣一僵。


    没记错的话,皎红月好像就是死在二十六岁生日这天的……


    据那位蝗莺主管所说,必须过完剧情才能离开幻梦,看来这死亡生日舞会是不可避免的了。


    郁姣垂眸,挽着皎夫人步入欢洽的会客厅。


    这幻梦实在真实。不仅是每一处场景微小的细节,还是人物脸上每一分微末的变化,都生动万分。


    简直……就像记忆重现一般。


    “红夫人来啦?”


    “日安,月小姐出生在难得一见的明耀日,当真是被神明眷顾宠爱啊。”


    “红月,快来,我刚还问风和你去哪了呢。”


    “祝红大人生日快乐!”


    “……”


    在这些周到至极的招呼声中,她金装玉裹,神情淡然,显得傲睨自若。


    丝绸一般的白发全部盘起,妆点了满头珠翠,丝毫不显艳俗,像从真正的神国下凡而来的神女。旁人会为她的惊鸿一瞥而痴狂。


    “……”


    郁姣拿捏不准皎红月的性格,也不确定在这幻梦中做出不符合人设的举动是否会有恶劣影响,于是寡言少语,装出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好在,在皎红月的盛名下,不仅没人质疑,甚至无人敢搭话,怕触了她的霉头。


    正合郁姣心意,她借故离开皎夫人,四处探望、寻找有用的讯息。


    喻家老宅有股暮气沉沉的华丽。


    仆从皆是从头到脚蒙着宽大的衣袍,来往的宾客却都穿着奇装异服、光彩照人,


    保守与开放碰撞出奇异的氛围。


    不知不觉走到会客厅外的庭院。


    不远处,一道高挑销铄身影正背对郁姣与人攀谈,他身着奇丽古韵的服饰,满头碎发盖着耳朵,其下是几根细细长长的辫子,依稀露出冷白的皮肤。


    ——喻风和。


    他身旁站着一个纤长挺秀的少年,他看到郁姣,低声对喻风和说了些什么。


    喻风和一顿。


    那张带给郁姣心里阴影的脸转了过来。双颊瘦削,黑眉压眼,薄唇透着紫,整个人锋利而俊雅。幽寂的眸光仿佛穿透了时光。


    他朝郁姣走来,低声唤道:


    “你来了。”


    “……”


    似是察觉到她似有若无的敌意,喻风和低低叹了口气,“红月,你别怪我瞒你,我——”


    他长眉一拢,绢帕抵在唇边咳了几下,身姿越发显得形销骨立。


    “我有难言的苦衷……对不起。”


    他垂下黑羽般的长睫,冷凉嶙峋的大掌牵起郁姣的手,似很是珍惜。


    ……还真是不适应喻风和这张死人脸说软话。


    郁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他一僵。


    “红月……”


    那眸光沉得像纤密的雾霭,凝结了霜雪似的泫然,是一种郁姣看不懂的厚重眼神。


    他忽然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利器攻击了不设防的躯壳和神魂。


    狼狈地转过头去,嗓音沙哑,缓声换了另一个话题:“对了,你很多年没见阿铎了吧。”


    他朝不远处的少年招了招手。


    “过来,阿铎。”


    ——贺兰铎?


    郁姣略带稀奇地望去。


    在喻风和跟郁姣谈话期间,那小少年始终一眨不眨地望向这边,浅米色的半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啾啾,身着合身的正装,身型纤薄、站得端正。


    像橱窗里漂亮的人偶。


    此时被招呼过来,他脸上升起一抹怡人的微笑,变成了被好心顾客买回家的人偶。


    他彬彬有礼地走来,朝郁姣颔首:“母亲,好久不见。”


    他吐字带着奇异的腔调的韵味,像在念诗。


    行完规规矩矩的一礼,浅碧色的眼眸抬起,恬静而渴望地望来,唇珠挺翘,可爱得像一只眼巴巴的小狗。


    一个正当花季美少年。


    想起喻风和方才说的“多年未见”,郁姣状似随意地问:“这些年如何?”


    却没想到,闻言小贺兰铎眼眸微暗,肉眼可见地失落,身姿似乎都没刚刚挺拔了。


    他低着头,谨慎回答:“禀明母亲,我在边境的研究院学习成果优良,很快便能结业了。”


    十七八岁的贺兰铎没有二十好几的贺兰铎那样温和绵密却迫人的气势,倒像团嫩生生的海藻,柔软无害。


    也只比郁姣高半个头,此时蔫哒哒的样子更是像只可怜可爱的小狗。


    郁姣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他为什么突然伤心了,于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不错。”


    “……”


    他肉眼可见地开心了一瞬,紧接着又难过起来。


    喻风和咳嗽着打了两句圆场,顿了顿,他闭眼,微微吸了口气,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待会开场舞,阿铎你和你母亲一起跳吧。”


    贺兰铎睁大了那双漂亮的浅绿眼眸,喜从天降地抬起头。


    他抿了抿唇,镇定道:“好的,父亲。”


    “……”


    这一瞬,郁姣福至心灵,琢磨了下人设,开始演戏:


    “你倒是安排得妥当。”


    桃夭柳媚的女人面上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沉下脸,转身欲要离去。


    “红月!”


    喻风和紧紧扣住了她的手,竟带着微微的颤抖,压抑又后怕,像是要抓住什么即将失去的东西。


    “喻主教大人!”


    此时,恰好有不长眼的宾客端着酒杯前来寒暄:“这就是您的义子吗?看起来真是一表人才啊!”


    “哎?”他做作地四下张望:“不是还有一位吗?“


    喻风和紧紧握着郁姣挣动的手,咳了一声,“原苍那小子在边境国防军磨练。”


    宾客语调微扬:“母亲的生日他也不回来庆贺?”


    不等人接话,他连连叹气:


    “看来还是贺兰少爷行事比较得体嘛……风和大人是不是也更倾向于将贺兰立为圣子啊?”


    “……”


    空气冷不丁陷入沉默,没人接他的话茬。


    夫妻俩皆神情漠然,那养子也只是但笑不语。


    宾客干笑两声,自讨没趣地走了。


    人一走,郁姣便甩开他冷凉的手,臭着脸、将高跟鞋踩得嗒嗒响地离开了。


    喻风和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最后一片衣角也被假山流水遮掩。


    他闭眸,嗓音涩然:“……阿铎,去看看你母亲。”


    “是。”


    如果将这场幻梦比作游戏的话,那么郁姣便是结束了一个事件后又触发了另一个事件:


    刚拐过假山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人指指点点。


    “这家伙是喻家老二。”


    “喻冰辞?她不是女的么?”


    “哎呀!不是,”


    一人悄声道:“喻青和她丈夫不是做的试管嘛,在第一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喻风和大人——诞生没多久,她丈夫就抱回来一个婴儿,说是跟外面的女人生的……”


    那被围在中间的高瘦的青年弓着背,黑色长发垂下,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像一抹吊稍的鬼影。


    “可能是遭了报应,那私生子是个侏儒,明明跟喻主教年纪相当,身体却长不大,保持了好几年小孩的样貌呢,可奇怪了,查不出病因。”


    有人看了又看,奇道:“这家伙不挺高嘛?看着得有一米九了吧!”


    “嗨,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才长高了些,但据说啊,他一条腿还是有问题,是个瘸子……”


    “啧啧,你说这贱男人,好好的出什么轨啊,不知道个外面哪个婊.子生了个浑身是病的贱种。


    那瘦高青年紧攥着拳头,宛如压抑不住的炮仗,即将爆破、将一切炸得面目全非之前——


    一声低呼。


    “对不起夫人!”


    全身上下裹在黑袍内的侍者连连道歉。


    ——他不小心将茶水撒到了郁姣身上。


    这边的响动引人注目,嚼舌根子的人群一觑见郁姣,立刻掩着面如鸟兽散。


    那瘦长鬼影一样的喻二也是一愣,缓缓松开了拳头,自乱糟糟的发间目不转睛地望来。


    侍者还在道歉:“夫人,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郁姣拧眉。


    不是因为被泼了水而恼火,而是因为这侍者透过*黑袍传出的闷闷嗓音很有一种熟悉感,还未来得及细究,只听身后响起一道温润悦耳的嗓音:


    “母亲,怎么了?”


    小贺兰铎略扫了一眼,便清楚了来龙去脉,当即让侍者退下。


    仿佛不经意般侧身,挡住喻二的视线。


    “母亲,”他恭敬地微笑,“我陪您去更衣吧。”


    贴身的黏腻感令人不适,郁姣点点头。


    小贺兰铎规规矩矩地带她来到后厅,招呼侍女带来替换的衣裙后,便安安静静守在门外。


    “……”


    郁姣手指划过华丽的新礼裙,问一旁的侍女:“这不是皎家带回来的备用礼服吧。”


    侍女回答:“禀夫人,这件裙子是贺兰少爷提前准备的,开场舞即将开始,现在去找皎夫人要裙子怕是来不及了。”


    郁姣敛眉。


    “……”


    待她换好衣裙,走出房门。


    小贺兰铎捧着托盘,软声道:“母亲,待会舞会很辛苦,您先喝点茶、吃点点心垫垫肚子吧。”


    倒真像个真挚而体贴的儿子。


    侍女退下,此时此地只有两人,郁姣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只觉得这家伙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实在不像现实中的贺兰铎……或许,贺兰铎登的是另一款幻梦?


    这样想着,被屋内的熏香熏的口干舌燥的郁姣接过茶杯啜饮几口。


    “……”


    待她喝完,小贺兰铎将托盘放到一边,浅色的睫羽垂下,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把手。


    嗓音仍旧温温软软:“母亲,既然你不想跟我跳开场舞,那我们就不跳了。”


    他说得很是轻松愉快,但郁姣却心下一沉,嗅到了不对劲的意味。


    她眼前一花。


    燥热宛如旺盛生长的热带植物,不过两个呼吸便爬满了全身。


    郁姣喘息着扶住墙,抬起朦胧的红眸,冷声诘问:“你下药了?”


    小贺兰铎无辜地眨眨眼,“因为母亲不想跟我跳开场舞啊,所以……”


    他露出一个和暖的微笑:“我们就一起共度美妙的夜晚吧。”


    “……”


    他适时伸手,接住郁姣绵软滑落的身子。


    略带凉意的唇贴上她的颈侧,那颗可爱的唇珠此时正悱恻缠绵地研磨着她敏感的肌肤。


    他一声又一声地唤道:


    “母亲、母亲,我在边境这些年给您写了好多好多信,您……都没看吗?”


    ——又不是真写给她的,她哪里知道皎红月看没看!


    郁姣偏头试图避开他磨人的吻。


    他穷追不舍,贴在她的耳畔款款深深道:


    “没关系,今夜我会一一念给您听的。”


    “……”


    在意识被情.欲拽入泥潭时,郁姣最后一个念头是:


    ——原来看似无害的海藻也会缠得人溺毙。


    第69章 魔鬼的祭品19


    郁姣被贺兰铎轻柔地扶到床上。


    他用纤长微凉的手指替她铺展宽阔的裙摆、将汗湿的发丝拨到耳后。


    动作极为温柔,宛如进行一场圣洁的仪式。


    每一道褶皱、每一缕披散的长发都被他顺到最合适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贺兰铎便规矩雅正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痴迷地欣赏着出自他手的杰作:


    高贵尊严、不容侵犯的女人此刻身姿酥软地躺在床上,细眉紧蹙却眸光迷离,粉面含春,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诱引。


    由他精心挑选的华贵衣裙裹在她身上,像一个待拆的礼物。


    此时此刻是属于他的、即将属于他的……


    “母亲。”


    贺兰铎正襟危坐、道貌俨然。


    “请放心,我一直谨记义父的教诲,要做一个不乘人之危的君子。”


    “……”


    郁姣冷嗤。


    “所以,等您需要我的时候……”


    他抿唇,羞涩地笑了下,“只管吩咐。”


    啧。


    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了。已初具未来贺兰铎那般衣冠禽兽的雏形。


    嘴上说着高洁的话语,结果却干出最下三滥的事情。


    此时,从那双清浅洁净的绿眸中投射出的黏腻的光好似贪婪的长舌,一寸寸地自郁姣身上舔.舐而过。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毫不遮掩的觊觎目光,用仅剩的力气翻过身,将自己埋进绵软的床铺中。鸵鸟一般的姿态。


    热汗沁湿了被单,郁姣细眉紧蹙,感受热潮一波又一波地汹涌而来,纤细的手指扣紧了被子。


    一时间,室内只有她低低的喘息。


    ——这幻梦未免太过真实了。


    情.欲如蚂蚁由外而内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和大脑。


    在欲.望到达临界点时。


    冰凉的、宛如蛇一般的细长之物缠上她燥热的身躯。


    脚腕、手臂、脖颈、脸颊。


    缓缓划过时,略显粗糙的鳞片激起细碎的快.感。


    凉意让她的大脑清明几分。


    却也带来更多的渴望。


    郁姣支起身子。


    一刹那,那几条细长的东西宛如受惊的小鱼,嗖一下缩了回去。


    雪白晶亮的末梢消失在贺兰铎的发间和衣下。


    他猛然回神,雪玉似的脸蛋微红,赧然道:“抱歉母亲,我没忍住。”


    “……”


    这样的僵持毫无意义。


    郁姣叹出一股灼热的吐息。


    她支起身子,侧躺在床上,动作间,雪白的发丝凌乱地堆积,烘托出一张艳如牡丹般的俏脸,绮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眯起色泽糜烂的红眸,哑声道:


    “过来。”


    “……”


    闻言,贺兰铎板正的身姿有些僵直,喉结滚了滚,碧色的眼眸亮得不可思议,“母亲……您、需要我吗?”


    像是被巨大惊喜砸中的呆头鹅。


    郁姣卸了力,柔腻地平躺在床上,眸光如冷月弯钩似的朝他睨去。


    好似居高临下的赏赐。


    “只许用你这张巧言令色的嘴和这双卑鄙龌龊的手。”


    “……遵命。”


    “…新历……一千七百三十一年金曜日……母亲,我今天…课业得到优……老师说我这次…………想念您。”


    “新历……一千七百三十…一年,火、火曜日…今天………想念您。”


    “……水曜日………想念您。”


    “……想念…您……”


    他就这样一边轻声念着那些诉说思念的信件,一边细细地吻过所思之人的颈侧。


    “想念您、想念您……”


    那天生音色独特的嗓音宛如甜蜜虚幻的泡泡,灌满了旖旎的室内。


    水绿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郁姣。


    他卖力地取悦着,一张珠玉样的脸如汤沃雪般,升起热烘烘的绯色。


    “……请您爱我。”


    …………


    ……


    满室幽宛。


    郁姣也被他磨得难耐,她将头埋在潮热的软被间,闷闷道:“允许你。”


    贺兰铎凝望着那一小截透着粉的雪白后颈,虔诚地将唇贴了上去。


    勾起一个轻缓的微笑:“遵命。”


    “……”


    欲要正式拆开这份肖想数年的礼物……猛然觉察到不对,他动作一顿,警惕回头,“谁?”


    这声责问仿佛戳破了满室幽丽的泡泡,令气氛骤然一转。


    破空声起。


    一个从头蒙到脚的黑衣人凭空现身,身姿凌厉、大手一挥,洒下一把灰白的粉末,飘飘扬扬、无孔不入,挡郁姣身前的贺兰铎一时不查、动作一滞。


    黑衣人趁机一把捞起身体绵软的郁姣,后背展开熟悉的黑丽虫翅,抱起她振翅而飞。


    一眨眼便不见人影,徒留贺兰铎站在原地,神色冷厉地望着簌簌落下的鳞粉。


    ……


    “松狮?”


    郁姣面上潮红未曾褪去,她哑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黑衣人猛然一顿,“郁姣?你怎么在这儿?”


    郁姣头脑昏涨,靠着他的胸膛喘息,“我不小心碰到幻梦仪上的神经接触点。”


    她缓了缓,问:“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也进来了?”


    松狮:“……我探查神月蛾的时候发现贺兰铎在一个房间里戴着幻梦仪——等等。”


    他嗓音提高:“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你怎么又以身犯险!”


    郁姣抿唇一笑,朝他眨眨眼睛,红眸仍带着迷离的光泽:“所以,待会幻梦结束,你要来聂鸿深的办公室捞我哦。”


    “……”


    松狮偏开视线,冷哼一声,“你真是……”


    骂归骂,他还是小心地抱着郁姣,躲到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


    确认安全后,将郁姣放在沙发上,屈膝半跪查看,“你被下药了?操……贺兰铎这个人面禽兽真是打小就不要脸。”


    他低低骂了一句。


    郁姣用潮热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像什么粘人的小动物。


    动作忽而一顿,鼻翼微动:“……你受伤了?”


    松狮立刻将手垂下,遮遮掩掩的。


    郁姣这才注意到他的装扮也很奇怪,全身上下一丝不露地裹在黑衣中,头戴银色铁质面具,就连眼睛也看不分明,头发包裹在兜帽中,手戴厚实的黑色手套。


    见不得人似的。


    他偏头躲开郁姣审视的目光,颇为不自然道:“小伤。不碍事。”


    紧接着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先给你解了药性吧。”


    他撩开郁姣的发丝,骤然被那一枚枚艳丽的吻痕刺伤眼。


    面具下的脸一黑:“是不是我不来,你就打算跟他将错就错了?”


    郁姣耸耸肩:“反正都是假的嘛……”


    松狮:“那就是贺兰铎本体的意识!”


    “不。”郁姣面色一端,纠正道:“我试探过了,这个贺兰铎真的只是幻梦里的NPC。”


    松狮缓缓拧眉:“可我确实是通过他戴着的幻梦仪进来的……他绝对也在这个幻梦中。算了,先不管了。”


    他用手在郁姣耳后和太阳穴摁了摁,便道:


    “好了,药性解除。”


    “好了?这么快?”


    郁姣讶异,感受到身体的异状的确在褪去。


    “是啊,”


    松狮抱臂,皮笑肉不笑道:“因为是虚、拟、世、界嘛,一切都是假、的。”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别生气了。”郁姣叹气,忽而眸光微转,问道:“说起来,这幻梦有固定剧情吗?”


    松狮冷哼道:“按理来说,是根据真实历史事件编写的。”


    郁姣:“那可以更改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更改后会有蝴蝶效应,会对后续的剧情发展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怎么?你想怎么改?”


    松狮挑眉问。


    “唔。”


    郁姣点了点唇,抬眸一笑:“——‘尊贵的红月大人的生日宴会开场舞竟然跟一个无名小卒一起完成’这个发展,你觉得怎么样?”


    她白发披散,红眸盎然,姣好的面容上是恶作剧般的笑意,又好似带着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宠溺。


    松狮一顿,胸腔内的跳动声仿佛震耳欲聋。他听到自己嗓音涩然地问道:


    “……跟我?”


    宴会厅


    衣着华丽的宾客们窃窃私语,讨论着宴会主角未知的去向。


    高台上,喻风和摩挲着扶手,问:“你母亲去哪了?”


    侧旁,一身正装的贺兰铎顿了顿,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话音落下,只见灯光骤然一暗,一束柔和的光打下,引导着众人的视线——


    蝉衫麟带、珠翠罗绮的女人挽着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进场。


    灼目的华光为他们相依的身影覆上一层耀眼的金纱,看起来相配极了。


    “……”


    喻风和以绢布掩唇清咳两声。


    贺兰铎垂下沉冷幽暗的双眸。


    人群中,一道静深如不测之渊般的视线,黏着在‘姣红月’的身上。


    在神色各异的视线中,两人身姿如缠绵悱恻的蝴蝶,在宽阔的宴会厅中央翩翩起舞。


    翅羽煽动,波澜起伏。


    ……


    一舞结束。


    半晌没人敢吱声。


    还是秀骨嶙嶙的一道身影破开古怪的氛围,走上前来:


    “这位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喻风和眸光沉沉地望来,审视估量般,不动声色地将松狮从头扫视到脚。


    松狮一顿,颔首道:“当然。”


    离去前,喻风和牵起郁姣的手,鸦羽似的长睫投下一片小小的阴翳。


    凄凄切切,哀哀婉婉,依依不舍地唤了声:


    “红月……”


    “?”


    郁姣摸不准他这反应是吃醋还是怎么的。


    看着怎么特像依依不舍地托孤呢?


    总之很怪、非常怪。


    实在想不明白她便不想了——反正,都是假的。


    只见很怪的喻风和轻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不言不语地带着松狮离去了。


    “……”


    待“正宫”带着“小三”离去后,皎夫人跟皎白霜速速围了上来八卦道:


    “姐!那个男人是谁呀?是你找来的演员吗?看着身材真赞!但为啥蒙脸啊?长得很丑吗?”


    “淑女是不能随意议论别人的,”


    皎夫人严肃警告皎白霜后,扭头就悄声问郁姣,“红月,你悄悄告诉妈妈,这位是不是就是你喜欢了很久的那个白月光?”


    郁姣:“……”


    啊?


    身为所有人白月光的姣红月还有个白月光啊?


    “他——?”


    正想套套话,忽然,一位从头到脚裹在袍子里的侍者出现在郁姣身侧,“夫人,风和大人邀您到里间议事。”


    听到这闷闷的话音,郁姣眸光微闪,轻声应好。


    辞别皎夫人后,便跟着这侍者走向阒无一人的里间。


    “……”


    离开金碧辉煌、喧闹繁华的宴会厅,喻宅便揭开了幕布,露出暮气沉沉的内里。


    走廊昏暗寂寥。


    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宛如扭摆的诡形怪影。


    在交错的脚步声中,郁姣悄无声息地让一把锋利的匕首从袖间滑落。


    “你到底是谁?”


    她凌然将刀刃抵上侍者的后颈。


    那侍者丝毫不畏,身影一停,缓声轻笑道:


    “还猜不出来吗?郁姣。”


    郁姣瞳孔皱缩。


    ——他知道她是郁姣而非皎红月?!


    下一刻,他身影如鬼魅般一闪,擒住郁姣手腕,夺去了匕首,紧接着,温吞却不容反抗地将她推进了某扇半合的门。


    咔嗒。


    门关了。


    陌生的房间内,郁姣警惕地环视,遽然一怔,神情渐渐变得复杂而古怪——


    这个房间内不是她想象中的险象环生,反而诡异非常。


    只见,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方才在宴会厅上还翩翩如玉的贺兰铎,此时竟然双手被绳索绑缚着,高高吊起。


    他面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起来似乎被人下了药,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可怜模样。


    郁姣:“……”?怎么说呢,天道好轮回?


    这时,一道极为熟悉的、温润含笑的嗓音响起。


    “怎么样?”


    郁姣霍然抬头。


    只见,那名行事可疑的侍者此时悠闲地坐在房梁上。


    他缓缓摘下严严实实的衣袍面罩,露出一张笑意盈盈、典则俊雅的面容,如玉如竹、神清骨秀。


    赫然是——


    郁姣视线反复在两张相似的脸上游走,比对。


    心下惊疑不定。


    ……一大一小,一真一假。


    大的那个一跃而下。


    负着手,步履风雅地走来。


    荡漾的高马尾中,一缕长发凝结成一条银灰色的麟刺,活物一般扭动着升起,抬起十八岁贺兰铎那张皓齿朱唇的脸。


    二十九岁的贺兰铎微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报复回来?”


    第70章 魔鬼的祭品20


    报复?


    怎么报复?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吧……


    十八岁的‘贺兰铎’粉装玉琢的脸蛋透着可口的红,他挣扎着掀起眼皮,潮乎乎的双眸像一场春雾,朦胧地锁定郁姣。


    他喘息着喃喃:“母亲…快走……”


    二十九岁的贺兰铎轻笑一声,润泽的唇勾出残忍的弧度,用无比温柔悦耳的声音道:


    “蠢货。”


    银灰色的鳞刺卷住‘贺兰铎’的纤白脆弱的脖颈。


    贺兰铎一边缓缓收紧,一边叹道:“枉我为了弥补过去的遗憾,好一番布置。”


    “给你机会你都把握不住。”


    说着,冰冷的鳞刺尖端轻蔑一般拍了拍‘贺兰铎’的脸。


    ……这个贺兰铎不论是长相、衣着、鳞刺抑或是其它方面,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郁姣拧眉:“你为什么在幻梦里可以用本体现身。”


    闻言,贺兰铎转头,和声细语地回答道:“说到底,不过是虚拟游戏罢了,只要破译了底层数据就能改写状态。你不就是这样解开药性的么。不过——”


    他弯起那双波俏的碧眸,眸光像一张邃密的丝网。


    “郁姣,你真的让我很惊讶,竟然在竟然能以她的面目出现在这个游戏中。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话音落下,银灰的鳞刺迅疾甩来,缠上郁姣的腰,将她猛然拉了过来,堪堪停在‘贺兰铎’的面前。


    灵活的麟刺卷来一张靠椅,贺兰铎从容而坐。高马尾间凝结的两根鳞刺如触手般、一条桎梏着郁姣,一条裹挟着另一个自己。


    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嗓音温煦地宣布:


    “既然这场戏已经从根上烂掉了,那便将错就错吧。”


    “……”


    “哪怕从前的心愿以这样鄙陋的方式达成,我也乐见其成。”


    他温雅地弯唇,冷凉的眸底却显得冷酷。


    “那么现在,开始吧。”


    “……”


    捆缚在郁姣和‘贺兰铎’身上的麟刺强硬地逼迫两人缩短距离、贴紧彼此。


    那清耳悦心的声音煽惑道:


    “郁姣,被这毛头小子下药,很不爽吧?现在……他任你为所欲为,报复回来吧。”


    “……”


    “至于你,不是从十一岁时就开始憧憬她了么?痴想了七年……今天,就是你达成所愿的日子。”


    朝思暮想的馨香袭人,‘贺兰铎’咬牙,偏开头。


    凛然的下颚线条透着股傲雪欺霜的骨气。


    “我不能。”


    贺兰铎眉梢微挑:“为什么不?”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哼。


    “因为我不像你这么卑劣。”


    少年眸光灼灼如星火。


    话语间,一缕发丝垂落,雪白的鳞刺自其中猛然长出,击电奔星般攻向贺兰铎。


    劈啪一声尖厉的碰撞摩擦声——


    雪白纯稚的麟刺被挡住了。


    钢筋铁骨似的银灰色麟刺束缚着收紧……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


    ‘贺兰铎’闷哼一声。


    潮红的面色都煞白了些,冷汗在额角凝结。


    贺兰铎叹息。


    “太弱小——太天真了。十八岁的我。”


    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一边将十八岁的自己的鳞刺彻底折断。


    ——咔嚓。


    ‘贺兰铎’咬牙将痛呼咽回喉咙。


    那一截断裂的雪白鳞刺滚落到郁姣脚边,可怜兮兮似活物一般蜷缩了起来。


    察觉到郁姣不忍的目光,‘贺兰铎’抿着苍白的唇,偏开脸。


    下一刻又被强硬地掰了回来。


    贺兰铎托着下巴,故作不解:“不想这么卑劣么?可是……你、我、我们,不是向来如此卑劣么?”


    说到这,他不由哂笑:


    “贺兰铎,你难道是装久了正人君子也把自己给骗了。”


    ‘贺兰铎’闭眼。


    然而,那道与他音色相同的嗓音不绝于耳。


    “还是说——你不想要替代品?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你朝思夕想的母亲被人替代了欸。”


    那银灰色的鳞刺拂过郁姣的眼尾,逼得她眯起眼睛。


    这时,处于下风的‘贺兰铎’却勾起唇角,吐出一个冷冷的笑,讥讽意味十足。


    银灰鳞刺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脸。


    “笑什么。”


    贺兰铎微笑:“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哈——”


    少年睁眼,眸光冷峭:“我笑,原来长大的我会变得这么讨厌、这么自以为是、这么一叶障目——”


    银灰鳞刺卷上他的脖颈,将他未尽的话语掐灭。


    “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你这个——”


    濒死的体验中,‘贺兰铎’眯眼一笑,极为自然地接上了他的话:“是,我只是一段虚假的电子数据,被植入了你前十八年的经历,模拟了你十八岁时的形象。”


    略带稚气的脸上一派坦然。


    “……”


    ……他竟然知道了。


    郁姣有些诧异。


    贺兰铎兴味扬眉:“没想到你竟然猜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一字一顿轻声道:“你就该明白,无论如何,赝品都比不上真迹。”


    这话一语双关。


    既讽刺了以他为参考制作的虚拟形象的各方面能力定然远远比不上本体;


    也暗指身为替身的郁姣比不上真正的白月光,皎红月。


    “……”


    ‘贺兰铎’眯眼,和他如出一辙的碧色眼眸中划过一丝轻蔑,“你也不过如此。”


    本体又如何?


    还不是一叶障目,竟然没有发觉——


    ——他口中信誓旦旦的“赝品”正是他奉为至宝的“真迹”。


    哪来的替身,哪来的白月光。


    从来只有……


    尽管被绑缚着手脚,那条断裂的鳞刺却颤颤巍巍地抬起,轻柔地蹭过郁姣的脸。


    他眸光柔和。


    “母亲、母亲……原来你的……”


    ——真实姓名叫郁姣吗?


    郁姣怔然。


    进入这个副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孺慕专注的目光注视。


    他喃喃自语:“真好啊……”


    “真没意思。”


    贺兰铎忽感乏味,站起身来,淡淡道:“既然不愿意完成心愿,那就消失吧。”


    锋利的鳞刺高高举起。


    “贺兰铎!”


    郁姣下意识阻拦道:“别伤害他。”


    银灰的鳞刺一顿。


    “怎么?”


    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郁姣的下颚,逼得她撞入那双由碧绿转为皓白的兽瞳。


    他缓缓勾起唇角,“你舍不得啊?”


    不曾意识到,那向来从容温雅的嗓音此刻竟带着不自知的冷寒。


    郁姣偏头,甩开他的手指,冷冷道:“自诩聪明过人的贺兰大人脑中就只有这些情情爱爱吗?”


    贺兰铎幽冷的兽瞳静静望来。


    郁姣抬起下巴,“你可别忘了,我们是在一场幻梦游戏里,过完全部剧情才能离开。你要是杀死了重要剧情人物,被困在游戏里可别怪我。”


    她讥讽地扬唇一笑,眸光带着挑衅,悠悠道:“倒是趁了聂鸿深的意。”


    贺兰铎平平地看着他,轻声重复:“过完剧情?”


    他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


    “你知道真实的历史上,这天发生了什么吗?”


    所有的资料都只是一笔带过,对历史性的这天噤若寒蝉,除了在场的宾客外,几乎没人知道名闻天下的皎红月为何猝然离世。


    “发生了什么?”


    贺兰铎垂下眼,浅色的睫羽遮住眸中情绪,他嗓音淡然道:“这天,她……皎红月被她的丈夫喻风和,残忍杀害了。”


    “……”


    ……只能说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啊。


    郁姣拧眉。


    “这……”


    ‘贺兰铎’睁大了眼睛,愕然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义父对母亲一心一意,怎么会……?”


    贺兰抬起一双宛如凄凄风雨般的苍凉眼瞳,闷笑一声:“小子,你现在的蠢样就跟当年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一模一样。”


    “……”


    空气陷入寞然的安静。


    须臾,轻快的嗓音打破沉寂。


    “好吧。”贺兰铎道,“我不插手了。”


    语毕,冷光一闪,银灰鳞刺割断了束缚着‘贺兰铎’的绳索。


    电光火石间,贺兰铎的身影已然消失。


    轻飏而料峭的话音回荡:


    “郁姣,那便让我看看你如何完成这所谓的剧情吧。”


    “……”


    郁姣垂眸不语,搀扶起冗弱无力的‘贺兰铎’,问道:“没事吧?”


    他那狗狗一样的眼睛巴巴望来,“郁姣。”


    郁姣:“?”


    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的哑声呼唤。


    “郁姣、郁姣……好疼。”


    少年面色苍白,单薄的身姿轻颤,发间那根断裂的鳞刺配合着抽抽。


    “好疼……”


    他软软倒下,恰好倒入郁姣怀中,用发顶悄悄蹭了蹭她的脖颈。


    郁姣迟疑地拍拍他的背。


    他蹬鼻子上脸,微微昂头,露出一双莹莹的绿眸,嗓音温软:“郁姣,这是你真实的名字吗?哪个yu?哪个jiao?”


    一副‘我要不行了,在死前有一个请求’的可怜模样。


    郁姣绷着脸,终是叹了口气,在他的手心上写,“这个郁,这个姣。”


    “……”


    ‘贺兰铎’甜蜜地攥起手心,像抓住了什么宝物一样,眯起漂亮的眼眸笑了。


    蓦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噌一下坐了起来,一脸正色:“郁姣,你不要因为那个讨厌的家伙恨屋及乌哦。”


    郁姣:“啊?”


    “他二十九岁的贺兰铎在现实中做的可恶事跟我十八岁的贺兰铎有什么关系!”


    ——义正言辞地跟本体割席。


    看他这幅严肃认真的模样,郁姣没忍住弯了弯唇。“好了,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小少年已然拿捏准了她吃软不吃硬的弱点。


    他每一个动作、眼神、语句都经过精心设计,精准打在她的弱点上。


    此时更是轻咬粉.嫩的下唇,眸光盈盈可人,故作为难道:“好吧……没关系的,他下的药我可以自己纾解,不过就是难受一点、难搞一点、难过一点而已。”


    郁姣:“……”


    她推开黏糊糊的少年,站起身,“那你尽快解决,我避避嫌。”


    “……别走。”


    他揪住她的袖子,清绿的眼眸剔透得好似要落下泪来,他嗓音轻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难受,难搞,难过。”


    “……”


    郁姣无奈:“你想我怎么办。”


    少年红了一张脸,声如蚊蚋:“想要郁姣……帮、帮我……”


    …………


    ……


    郁姣擦了擦手。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少年修长纤薄的身体软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横在面上,遮挡住湿漉漉的眼睛,发丝散乱地簇拥着一张面红耳热的赧颜。


    闻言,他悄悄将手臂移下来些许,一对上郁姣的视线,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


    只从喉咙咕哝出含糊的一声“唔”以作回应.


    郁姣理理衣襟,刚回到欢声笑语的宴会厅,便有侍者上前来,“夫人,先生有请。”


    ……难道喻风和跟松狮谈完了?


    郁姣倒是真挺好奇他们俩聊了些什么的。


    她点点头,跟着侍者前往喻风和的书房。


    越往里走,反倒越发明亮起来,惨白的灯光照得人无所遁形。


    家具物品渐渐稀少,到最后,只剩下光秃秃冷冰冰的金属白墙。


    像监牢。


    郁姣莫名想到。


    倒是跟喻风和那阴郁文雅又黯淡的气质不太相符,但已经有了十一年后天启教团的雏形。


    “夫人,请。”


    侍者止步,躬身示意。


    蓝光一闪,自动门划开。


    不大的室内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真像个名副其实的监牢。


    一道修长的人影背对着郁姣,窸窸窣窣地动作着。


    ……看起来有点诡异。


    郁姣不合时宜地想:该不会是把松狮给分尸了吧……?


    这看起来的确像喻风和能干出来的事。


    “红月,你来了。”


    那道人影转过身来,苍白的手上执着一盏茶壶。


    ……原来是茶啊。


    喻风和那双形似槲树叶的眼眸静寂望来,空山微雨般,边缘却带着凌人的锋利。


    “来,坐。”


    郁姣坐在蒲团上。


    喻风和再度背过身去斟茶。


    手腕上的智脑忽而响起,显示收到一条简讯。


    点开。


    下一刻,一道小型投影展开。


    画面上的女人有着一张令郁姣眼熟的面容。


    瘦削,端肃,冷厉。


    ——喻冰辞。


    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此时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没有十一年后的漠然和疲惫。


    “红月,你一看到这条消息,就请立刻离开我哥。”


    她神情严肃,嗓音微沉,然后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我怀疑,我哥被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替代了。”


    “……”


    寒毛直竖。


    不详的预感与阴冷的气息一起拂来。


    “红月……在做什么?”


    郁姣惊诧的回眸,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古典沉寂的眼眸。


    黑沉沉的,好似宇宙间的黑洞。


    耳边,响起喻冰辞凝重的声音:


    “你的枕边人已经不是和你风雨同舟七年的那个人了。小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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