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太过漫长,漫长到好像醒不来。
梦里是监狱里的铃声,是粉笔头,是哭声。
赵俞琛会写字,写得一手的瘦金体,他经常负责监狱里的黑板报,有什么消息要书写的时候,这个怔怔愣愣、时常发呆陷在自己世界的年轻人就会被狱警唤上一声,怀里被塞上一盒粉笔。
“按照这个月的主题,随便写一写吧。”狱警笑眯眯地说。
至今他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活儿会落在他的手里,他入狱的那一天,没有电影里所展现的霸凌、欺压场景,一切都很正常,除却那些狱警眼中的同情和惋惜。有一次,他听到几个狱警闲聊,其中一个时常和他搭话叫他办黑板报的狱警说,自己就跟他的儿子一样大。
太可惜了。
他们叹着气,黯然摇头。
那个时候赵俞琛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世界变成了一团死气沉沉的灰,就连那些色彩缤纷的粉笔,画出来的图案精美,写出来的字体遒劲,组合在楼道的黑板上,如同掉了漆的栅栏一般,露出生锈的内里。
是一片无声的沉沦,是濒死的绝望。
但赵俞琛总是沉默。
最开始,他不能入睡。每当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手底下的男人,他很烦,是的,这个人很烦很烦,但没有人因为惹人烦就要被剥夺生命的道理。赵俞琛杀了人,自己,杀了人。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家属揪着他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泣,那些眼泪湿透了他的衣服,钻进了他的皮肤,像毒药一般渗进了他的血液,流贯全身。赵俞琛每夜都为此而战栗,这是比牢狱之灾还要可怖的刑法,他日复一日用愧疚鞭笞着一个人的良心。
赵俞琛也会看见,父亲在得知消息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神情,自己不再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了,一瞬间,他看见父亲苍老了很多,安慰着不住哭泣的母亲,他埋怨儿子,为什么,为什么学不会冷静?
冷静,赵俞琛很想辩驳,其实已经足够冷静了,可那天天气太热,空气都被扭曲,大概自己沉稳的性子,也被热浪蒸腾成了轻飘飘的冲动。
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父亲失望地离开了,似乎放弃了他,为他奔走的是同学和教授们,但那并不重要,赵俞琛可以接受一切惩罚。
的确,他是过失杀人,但对方家属一口咬定,他有杀人的动机,因为对辱骂怀恨在心,明知自己力量占上风,却还是在被害者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用力推了他。
一个案子夹着另一个案子,死了两个人的那个家庭,悲痛欲绝,誓要让杀人者付出代价。
赵俞琛心甘情愿付出代价,他甚至希望教授们不要为他再来回奔走。十年就十年,五年就五年,他都可以接受。
只是,他未曾想过,惩罚有时候到来得超出他的想象。
他最敬重、给予他儿时无限温情的祖父在得知他入狱后情绪激动,当场脑梗发作,父亲匆匆赶回湖北也是因为这个,没能撑过一个星期,祖父逝世在一个凌晨。
赵俞琛一个月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那天,赵俞琛站在无光的天色下,道场里有的犯人们在跑步,有的在打羽毛球,赵俞琛就直挺挺地站着。一道惊雷突然劈开天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人们四散奔跑躲避时,他却孤零零地站在道场中央,任雨水冲刷他瘦削如槁木般的身体。
头一回,这是他入狱后的头一回,他哭了。
然而在雨中哭泣,人们是看不见的。几个年轻的狱警拉了拉他,说是在雷暴天这么站在空地上,有雷击的风险,赵俞琛直愣愣地转身,走了两步,嘴唇哆嗦了一下,便晕倒在地。
他被匆匆抬进了医务室。
醒来后,他比以往更沉默。
沉默是对抗残酷的武器,他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失语是对自己的一种本能的保护。
没过多久,谢遥来看望他。他拒绝见任何人,唯独对谢遥这个不在场的挚友,他还愿意见上几面。只是那一天,他想了很久,还是对谢遥说,叫他帮他带句话,给程微岚的,说他对不起。
对不起。
谢遥什么都没说,难过地低下了头。
他隐瞒下了在赵俞琛入狱后程微岚的某个追求者在她最需要的时刻乘虚而入,成功地牵起了心爱的女人的手。谢遥想要阻拦程微岚,因为他看出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不过就是她对于失去赵俞琛的逃避。他第一次见到程微岚挽着别的男人的手,浅浅地笑着,很勉强,好像就可以忘记痛苦似的。
谢遥那个时候比赵俞琛还要心痛。
可赵俞琛还是知道了。
谢遥那个性格,瞒不了多久。
他说,你别怪小岚,她心里还是有你,只是她太害怕了,太痛苦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境况,就像在海里几近溺水的人随手抓住一根浮木,她随便抓了一个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渴望陆地。
赵俞琛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是陆地。
他和程微岚一样,是漂浮在海洋上的人。
谢遥沉默。不久后,程微岚和那个男人分手了,在短时间的恐惧和惶惑过后,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她找到谢遥,哭着说,自己和赵俞琛完蛋了。
再也没有可能了。
谢遥说,哪里,他什么都明白,他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程微岚紧紧揪住谢遥的衣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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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地问。
“真的。”
谢遥却很难去描述,在得知程微岚有男朋友之后,那最后一抹光亮从赵俞琛眼底流逝的模样。
才二十岁出头,无心犯下的杀戮,千余日的牢狱之灾,彻底断送的大好前程,失望离去的父母,怀恨长逝的亲人,另觅他爱的恋人……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的,一颗心脏,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悲伤。
他表现出了自杀的倾向。
不是对□□的自杀,而是对精神的绝对湮灭。他抽脱出自己,让自己和“赵俞琛”这个本体相分离。自此之后他什么也不是。
他的情况令人担忧。
“小赵,听说你会写字,帮我们所里写一写黑板报吧。”慈祥的老狱警说。
楼梯间里那块黑斑早已掉漆,后又被老狱警重新刷上,其实黑板报这样的活动很多年已经没有举办过,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不愿意看到一条年轻的灵魂无休止地沉沦。他需要给他找一点事做,尽管那件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赵俞琛并不拒绝,也不热情。他只是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完成那幅黑板报,有时候写时政,配上鲜艳的五星红旗;有时候写国学,他在角落里画上一株兰花;有时候写廉洁奉公的宣传标语,他用黄色粉笔画出一枚勋章……
如是他写了五年。
每当他无法战胜痛苦再度自我抽离不再在意那具躯体时,粉笔便会来到他的手中,提醒他下个月还有板报,他需要完成。
于是他继续活了五年,□□未曾损坏,精神尚存一息。
出狱时,老狱警送他。
老狱警知道,困住肉身的墙已经消失,可困住灵魂的墙却还很坚固。他语重心长地对赵俞琛嘱咐了很多,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人啊,要向前看,要心怀希望。
赵俞琛微笑了一下,他鲜少露出笑容,老狱警很喜欢他这样笑。
是年轻人的笑,尽管有点悲伤,但毕竟是笑。
只是,希望吗?
赵俞琛没有回答,他故意告知谢遥错误的时间,为的就是和过去说一个再见。
自此,赵俞琛是另一个赵俞琛了。
他走向他薄雾朦胧的未来,并不清楚那里将会发生什么,他只觉得,一个人,真好。
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并且会一直破碎下去。
但他也知道,就像用粉笔画黑板报,一定会有什么来到他的面前,让他再度拿起“粉笔”,去行动,去生活。
他依旧会痛,困住他的那片阴云,依旧密布上空。
他不再期待自己会变好。
他就觉得,面对,面对一切,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