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外，被解相思赶出来的几个侍女站在檐下，听着从里边不断传来的水声，彼此对视一眼，默默红了脸。
其中一个侍女轻轻肘了下身旁的人，小声道：“书玉姐姐，你怎么看出来那位是小夫人的？”
书玉抿唇一笑，悄悄道：“那种做派，不是小夫人还能是什么？”
只是碰一下那位公子她就如此生气，一哭二闹的，上不得台面，害的她们完成不了任务，迟迟不能回去复命。
倏然，里间的水花停了，传来一声怒喝。
“来人！”
书玉敛了神色，带着一众侍女走进。
还没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就被迎面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略微后退几步，书玉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
只见解相思一手拢着自己的衣领，一手狼狈的扯着一件外衫遮住腿根，上面还浸着点点血丝。
见有人来，将自己捂得更紧，似乎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书玉连忙垂下眼，“大人，小夫人。”
周砚之侧着身，一手揉着眉心相似极度不耐，冷言道：“带她下去换衣，还有，换个人来服侍。”
说完，他后仰着一手搭上温池。
想到主子吩咐的事情，书玉低声应了一声，缓缓抬眸定定看向周砚之搭在池沿的双臂，白雾弥漫中，精壮而修长的手臂看望去白皙无痕。
才将将上前走了两步，一旁的解相思却突然猛地扑上前，一把扯过书玉的衣袖，冲着池中的人委屈道：“公子~”
这一声，喊得是娇嫩无比，似是春日黄莺，可又带着几分凄婉，直叫人骨头酥软。
书玉上前的步伐一顿，随后便听到周砚之小小的叹了一口气，缓声道：“不用人来服侍了，带她去换衣便是。”
书玉：“……”
书玉：“……是。”
领着解相思出门前，书玉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周砚之的手臂已经放下去了，隐在水中看不真切，可的确看不出有伤在身。
松了一口气，书玉着人领着解相思下去换衣，自己则朝着主院走去。
……
写有“澹泊敬诚”的书房内，杨回背着手看着窗外飘落的飞雪，自言自语道：“今年的雪下的如此大，怕是要闹了。”
书玉走进，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大人。”
杨回转身垂眸，“如何？”
书玉恭敬道：“那人手臂上并无刀伤。”
杨回踱步，“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书玉面色不改，继续道：“不过奴婢发现这位宋大人身旁的女子好像不是普通的侍女，倒像是位……小夫人。”
闻言，杨回步子一顿，轻哂道：“那便好生伺候着。”说罢，想到什么，杨回转身问道：“京城那边可有来信？”
书玉摇头，“尚未。”
“嗯。”杨回随口应承，漫不经心地又走到窗前，伸手接过一朵雪花，“准备好酒菜，一会邀宋大人一同用膳。”
“是”
竹苑内，刚和季风吩咐完事情的周砚之听到书玉的传话，面上泛起一抹浅笑，“既是杨大人邀请，下官哪有不去之理。”
朝季风投去一眼，“去看看小夫人。”
季风心一凛，点头应是。
……
正逢午时，阳光却被空中那厚实的云团遮了个结实。
周砚之被书玉领到杨府偏厅时，杨回正站在一旁的炭盆旁温酒，见人来了，将温好的酒搁在桌上，大步向前迎人，“宋大人来了。”
领着人到主位上坐下，杨回示意一旁的侍女倒酒，见周砚之望来，杨回笑着解释道：“宋大人冒雪而来，依着我们阳曲的习俗是要先喝上一杯热酒暖暖身子的。”
周砚之但笑不语，端起那小巧的酒杯递到唇边，如愿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曼陀罗花香。
看来这酒里边加了东西，身为大理寺卿，周砚之对这种东西自然熟悉，寻常有硬骨头撬不开嘴的，在灌下这种汤药后什么都能吐得干干净净。
见他迟迟不动，杨回眸子微微眯起，“宋大人为何不动，可是有什么疑虑？”
闻言，周砚之动作一顿，利落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将酒杯朝下扣在桌上，轻哂一声，“杨大人在酒中加了什么，我就不说了，毕竟是人之常情，可……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试探我的？”
见人面上微怒，杨回却也不慌，站起身朝周砚之做了个揖，“此事是我之过，不过为保主子计划万无一失，还请大人理解。”
周砚之不语，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杨回，半晌，在杨回快要绷不住时勾唇一笑，将人轻轻按下，“杨大人说笑了，同为主子的人，我自是理解的。”
杨回顺势起身，暗暗擦了擦掌心的汗，抬眸望向周砚之，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那便多谢大人了。”
半炷香过去。
周砚之支起手撑住头，黑眸中泛上一丝迷茫，不复先前凌冽模样。
杨回见状，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反应。
眼中泛起一丝精明，杨回缓缓开口，嗓音轻缓，带着几分蛊惑。
“你从何处来？”
周砚之皱了皱眉，似乎不想回答，可耐不住药性，还是缓缓答道：“京城。”
“谁派你来的？”
“……圣上。”
杨回眉心一蹙，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你是谁？”
“宋白钰。”
“谁派你来的？”
“……圣上。”
“究竟是谁？！”
“……圣上。”
“你效忠的，是谁？”
“四……圣上。”
杨回定定地看着周砚之，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可无论他怎么引诱，周砚之还是咬死了那个答案，隐在暗处的暗卫走出，手中寒光微闪。
“大人，是否要……？”
杨回起身摆摆手，脸上泛起一抹舒心的笑，“不必了。”
若是他能说出究竟是谁派他前来，他反而还会心惊，毕竟，主子曾经对他们进行过训练，反复灌下使人意志模糊的汤药，直到……
就算是死，他们也不会将主子的身份说出来。
拍了拍周砚之的脸，杨回转身下令。
“将人送回竹苑。”
……
竹苑内，一道人影在廊下不断来回走动，时不时往院门望去一眼，面上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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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脚下急躁的步伐却暴露了她的焦灼。
此人不是解相思又是谁呢？
拧了拧掌中的帕子，解相思扭头朝着一旁的侍女呵斥道：“你们家大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家公子叫去那么久？是不是要给我家公子房里塞人？！”
被她问到的侍女内心叫苦，她还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小妾，自从他们家大人将宋大人邀走后，她就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生怕有人缠上她家公子。
真是小气至极。
也得亏她是个小妾，若是正妻，早就因犯了七出之罪被休了！
可心里是这么想，面上还是要赔笑道：“这……大人们的心思，哪是我等能揣测的。”
闻言，解相思脸上泛起不耐，故作吃味，冷哼一声走开，心里却越发打鼓。
周砚之已经被叫走有一会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杨回要对他做什么？
正想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小夫人！”
是季风的声音。
抬眸望去，只见季风搀着周砚之走近。
“公子！”急匆匆奔上前，解相思搀住周砚之另一边手臂，朝一旁的季风问道：“公子怎么了？”
季风回道：“喝醉了。”
两人将周砚之安置到床上，季风看了一眼外面的人，朝解相思小声道：“公子饮了‘诱言散’，我还有些事未做，麻烦表小姐在此照看公子一会。”
解相思还来不及消化周砚之竟然喝了诱言散，闻言怔怔地点点了头。
待季风离开，解相思洗了帕子缓缓坐到床沿旁看着周砚之。
他看起来睡得很安稳，深邃的五官也柔和了些许，倒是没有醒着时有压迫感，两扇长睫微微颤动，像是白瓷上点缀着的墨蝶。
浸了水的帕子轻轻擦过他泛着细汗的额角，仗着周砚之现在睡着了，解相思小声碎道：“周砚之啊周砚之，你可一定要查清楚阳曲的案子啊，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
周砚之不知何时睁了眼，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看着解相思，眼里映着解相思脸上那一霎那地惊讶。
解相思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恶人先告状道：“表哥你偷听我说话。”
周砚之刚半坐起身，听到这无厘头的控诉，挑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在解相思震撼的目光中，周砚之从衣袖里缓缓抽出一根浸着血的簪子，一瞬间，屋内的血腥味大得吓人。
因为剧痛，周砚之头上再次泛起细密的汗珠。
解相思讶然。
“抱歉，弄脏了你的簪子。”清理着簪子上的血渍，周砚之哑声道。
“没事。”
将药粉洒在那血淋淋的手臂上，解相思又细心地给周砚之缠上一层层纱布，看着一瞬间被血浸红的纱布，饶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这惨不忍睹的惨状吓得一惊。
忍不住看向闷声忍痛的周砚之，解相思忽然道：“你们……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失去簪子的刺激，周砚之的神志开始混乱。
听到问题，也只是微微睁开紧闭的眼，眼中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轻声回应：“嗯？”
一幅毫不设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