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跟在萧长宁身后，从大门重新回到这座府邸。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们愿意来啊，孤实在高兴，有你们何愁大业不成，以后少不了你们的功劳！”
三人僵硬在跟在后面，不语，少女毫不在意，一个人说的很开心。
沐槿的思绪慢慢飘开，之前的一幕幕在她脑中闪现，这个少女，不知为何，她始终恨不起来。
她在父权中长大，曾经被规训，慢慢走出牢笼，又被打破天真，一点点成长，封疆扩土，死后被困在一方世界，永不得安宁。
他们走进前院，院中站着蓝衣少女，正在和一群宫人交谈。
是张如嫣！
张如嫣缓缓转过身，明媚的笑容爬到脸上。
她小跑着上前，拉住萧长宁的手，语气轻快：“宁宁，你回来啦，听说城外的桃花开了，我们明天去赏花吧！”
萧长宁语气同样愉快：“好啊好啊，赏完花我们去城外的庄子泡温泉，玩个三天再回来！”
两个少女旁若无人，完全忘了身后的三人，沐槿看着她们，像在看一副画，渐渐和主墓室的壁画重合。
两人有说不完的话，聊了很久，似乎才看到他们三人。
萧长宁神采风扬，笑道：“明天你们也一起去，我的别庄还没有外人去过呢。”
“谢公主！”三人齐声。
小黑悄摸摸靠近萧长宁，拿爪爪呼她的裙角。
萧长宁发现了脚下的小家伙，蹲下身一把抱起它，速度极快，小黑一脸懵逼，身体僵硬。
沐槿正要上前把小黑捞回来，萧长宁就一口亲在小黑脑门上，声音轻软：“咪咪也跟我们一起去玩，”
“喵呜~”小黑身体放松，尾巴欢快的甩在萧长宁的衣袖上。
沐槿收回手，默默收回了脚。
萧长宁和张如嫣手拉着手进了屋。
三人离开，顺着前院又走了一遍之前的路。
小黑窜上房顶，跑回萧长宁的正院，给沐槿实时转播两个小姐妹的动向。
她们并肩坐在书房里，一起研磨，一些看枯涩难懂的公文，间或吐槽两句。
“你看这个刘老头，每次都写一堆废话，找不到重点。”
“就是，我们找个机会说说他。”
“算了，还是忍忍吧，他的嘴比他的笔还能说，我怕被烦死。”
“嗯嗯，反正他也快致仕了。”
“还有这个，就喜欢卖弄文采，堆一堆华丽的辞藻，欺负我萧长宁没学问呢。”
......
沐槿坐在院子里，思绪飘开，眼前有了画面。
“夜幕”慢慢降临，头顶的照明切换，月亮代替了太阳，四周陡然安静，所有的人停住动作，皮肤慢慢僵化，重新变成人偶。
陵墓里响起“呜呜呜”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近。
沐槿凝神细听：“在张如嫣的院子里！”
“走！”
三人一路小跑，冲进张如嫣的小院，正房的西屋亮着灯，他们缓缓靠近。
他们站在廊下，意识透过窗纱，穿进屋子里。
屋里是张如嫣，她成熟了一些，似乎年长了几岁，头发盘成高髻，穿着齐胸的襦裙，气质温婉端庄，美丽的脸上却不停的流着泪。
她伏在案上，端着一只毛笔书写，泪水落在纸案上，浸湿了字迹。
纸张被揉成团，扔进旁边的火盆里，火盆里已经落满了灰烬。
慢慢的，她的泪流干了，笔下的书信终于写完，她将书信一一摆开，慢慢烘干做旧，不同的字迹，不同的日期，跨越了三年。
她的眼中噙满了悲伤，轻言自语：“宁宁，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你一定要走下去，带着我们的理想走下去......”
“是她！”沐槿瞳孔微缩，手下意识的捏紧，指尖扎进肉里，微微发疼。
温热的触感袭来，她的手被握住，被掐出红痕的地方被轻轻揉搓。
心里那股疼痛慢慢变淡，她听到了身旁凌昊宇的声音：“我们都没想到，我们还是低估了她们之间的牵绊。”
“这么沉重的感情，难怪萧长宁死都没忘。”秦筝声音发沉。
天光再次大亮的时候，一队缁衣金吾卫冲进张如嫣的院子，翻出一堆往来书信。
接下来的事情，仿佛一场排好的默剧，声音飘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萧长宁，凭什么你什么都有，却还要抢走我的一切，顾郎明明不喜欢你，你却要抢走他！”张如嫣瘫坐在地上，歇斯底里。
萧长宁脸上满是不可置信，被女皇揽在怀里，双唇微微抖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俊秀的贵公子仪态全无，脸色狰狞地叫骂：“你这个毒妇，我跟你什么都没有！你算什么东西！”
“顾郎，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张如嫣神情悲切，哭声凄婉。
沐槿的心跟着揪紧，视线里猛地爆开一阵血红。
张如嫣推开身边的两个侍卫，速度极快，瞬间扑到顾三郎面前。
她双臂死死的抱紧男人，嘴里凄婉地唤着“顾郎”，眼神陡然发狠，从袖间唰地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捅进男人的胸口。
“噗！”
“哈哈哈”张如嫣放声狂笑，一边把刀死命往里捅。
“快拉开她！”女皇命令道。
周围侍卫的动作慢了几拍，顾驸马满眼的震惊定格，“咚”一声倒地。
“那你就陪我一起死吧，哈哈哈！”萧如嫣神态癫狂。
“噗”，她抽出匕首，反手捅进自己的心口。
“嫣嫣！”萧长宁大叫一声，扑上去。
“长宁，回来！”女皇喝道。
萧长宁挥开冲上去的侍卫，牢牢的抱住浑身是血的少女，神情满是慌张。
沐槿看到张如嫣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
“宁宁，对不起，我知道你的苦，我们是一样的人，以后不能陪着你了。”
她贴到萧长宁耳边，说下最后一句话，“现在我们有这个机会，你要像你的母亲一样，坐住女人的江山，他们男人狠，我们只能比他们更狠。”
......
周围的场景缓缓褪去，张如嫣的尸体变成一阵烟雾消散，只剩下跪在地上的萧长宁。
“不，不是这样的，是我，是我害了她！”她抱住头，身体剧烈抖动，身形不断变换。
红衣女鬼张如嫣，头戴高冠的皇太子，俏丽明媚的少女......
“她从来没有怨过你，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沐槿缓缓上前。
“不是，是我逼她的，是我！”萧长宁的神色慢慢癫狂，“证据是我放的，是我，都是我做的！”
飞舞的黑发冲破发髻的束缚，她的身形陡然拉长，腾的升到半空中，那张脸定格成张如嫣，表情时而怨恨，时而平静。
“宁宁，你陪我一起死吧！”
“宁宁，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站到最高的地方！”
......
下一刻，那道身影忽然向两边拉扯，另一道影子从里面走出来。
年轻的张如嫣，和面容不断变化、不断衰老的萧长宁。
两人面对面对话，一边神态生动，一边神态冰冷。
“嫣嫣，你看，我为你报仇了！”
“宁宁真棒！”
“嫣嫣，我见到你妹妹了，她和你真像，但她不是你，她太没出息了，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报仇。”
“谢谢宁宁帮我照顾小叶，她也很喜欢宁宁呢。”
“嫣嫣，我当皇帝了，皇帝好无聊啊！”
“宁宁，你是最好的皇帝！”
“嫣嫣，我生了一个女儿，我会好好培养她，让她做我唯一的继承人！”
“宁宁，我们的理想实现了。”
“嫣嫣，我要下去陪你了，你会原谅我吗？”
“宁宁，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不，你应该怪我，应该恨我，你凭什么不恨我！”声音猛地抬高，周围狂风肆掠，两道身影被拉扯成残影。
残影慢慢重合，那张脸不断变换，最后定格在一张苍老的脸上。
萧长宁的手不再柔软，干瘦苍白，脸庞爬满了皱纹，眼神空洞无波。
她站到三人面前，声音没有一丝情绪：“我想起来了，如嫣已经死了，她死了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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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三十多年，是三千多年。”沐槿看着她，声音冷淡，“萧长宁，你困住自己这么多年，究竟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在廊下的台阶上坐下，“当皇帝的前几年，我有满腔的热情，似乎慢慢忘记了如嫣。”
“如嫣以前说过，等我当了皇帝，她要招一堆面首，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她抬头看向穹顶，眼神慢慢温和。
“我后面做的事情都是她想做的，我慢慢的好像活成了她，我的女儿也很像她。”
“我时常恍惚，她好像一直都在，我死的那天，我以为我解脱了，但我忘记了一切，变成了她。”她重新低下头，捂住脸。
“精神分裂症，你分裂出了一个人格，以张如嫣的身份活在你身边。”秦筝缓缓道。
“我不知道，我飘了这么多年，想见的人一个都没见到，只有他们陪着我，也都是假的。”她看向满院的陶俑，“都是我一个人独角戏，现在该落幕了。”
“你们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我想回人间看看。”那双空洞的双眼里慢慢有了亮光，“三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凌昊宇冷冷道：“抱歉，让你失望了，三千年后是世界末日，没有人间了，这里就是最后的人间。”
萧长宁面色一滞：“世界末日啊，算了，我都死这么多年了，后面的世界也跟我没关系了。”
她扭头打量凌昊宇：“我感觉你跟我很像，你也死过吗？”
凌昊宇神色僵住，他低下头，缓缓道：“我们都死过，你想离开也行，把这个域散了，你就能离开。”
“好吧，我好像知道怎么做了，我试试。”萧长宁闭上眼睛。
三人起身远离，沐槿抱着小黑，看了一眼凌昊宇，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凌昊宇似有所感，转过头，两人视线相撞。
沐槿问道：“在你那个世界，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走后没多久，世界就散了。”他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整个地下陵墓开始剧烈晃动，地面裂出一条大缝，他们齐齐掉下去。
似乎下落了很久，他们重新踩到地面。
黑暗中，萧长宁睁开了眼，声音满是沧桑：“祂不让我走。”
“祂是谁？”
眼睛重新适应了黑暗，借着穹顶上的微光，他们看清了眼前的场景，这里还是一座陵墓，比上面的陵墓面积更大。
一具巨大的骸骨盘旋在整个空间。
“是祂！”沐槿恍然。
神龙的遗骸葬在皇陵之下，在末日后，整座空间一起保留了下来。
沐槿抽出一丝气，刺入骸骨之中，却仿佛泥牛入海，瞬间被淹没。
凌昊宇拉住她的手，声音淡淡：“让我来。”
沐槿神情疑惑：“你有什么办法？”
他微微低头，眼神温柔：“像上个世界那样，祂会放我们走的，这次我们一起离开。”
“她们呢？”沐槿转开视线。
秦筝的脸上有些忐忑，却没有开口，至于萧长宁，她重新闭上了眼，看不出情绪。
“萧长宁已经和这个域融为一体了，神龙不灭她就不灭，我们现在......”
“我明白了。”沐槿打断了他，轻轻摇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朝秦筝伸出手。
三人站在一起，意识铺散了整个空间，骸骨之上慢慢浮起一层萤光。
沐槿再次看到了山河破碎，巨人坍塌，神龙自巨人的脊骨中诞生。
忆万年的沧海桑田，这方天地从母系变成父系又重归母系，最终迎来了衰老。
虚空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你们来了！”
“我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要把我挖出来，哎！”
“你们走吧。”
一道光线射了进来。
沐槿下意识的抬手，她的身体缓缓上升，飘到了半空中，身体嘭的炸开，视野里是万千星光。
“喵！”
她的“手”被握住，“身体”涌入一股暖流，她被圈在一个怀抱里，是熟悉的气息。
沐槿闭上“眼”，任由自己在广袤的空间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