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恩正低头从挎包里拿钱和油票，一个略显娇嗲声音从旁边传来：
“哟，原来是宋大医生啊，来供销社就买了点便宜货。”
宋玉恩不欲理会，继续数着手里的零钱。
一张张票子整齐地摆出，数够了数交给售货员。
宋淑仪却显然不打算就此打住，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一件这个年代很少见，颜色却鲜亮的的衣裳，头发梳成时兴的样式。
她扭着腰肢走到宋玉恩面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宋玉恩那身洗旧的蓝衬衫和手里的肥皂，嘴角撇着一丝讥讽。
“怎么，宋医生今天休息？不在卫生所里伺候那些泥腿子，倒有空来逛供销社了？”宋淑仪装模手指随意摆弄，“也是，你们卫生所那点津贴，估计也就够买买这些吧？听说前几天还差点吃死人？啧啧，这年头，干什么都不容易，尤其是没根没底的人。”
宋淑仪的话夹枪带棒，意有所指，只不过宋玉恩却压根没听进去。
宋玉恩数好了钱，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售货员：“同志，肥皂、盐、煤油，一共多少钱？”她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宋淑仪，瞬间激怒了宋淑仪。
“宋玉恩，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这时，售货员报出了钱数，宋玉恩准确地将钱和票证递过去，接过东西，仔细放进布包里。整个过程，连余光都没有扫向宋淑仪。
宋淑仪气得脸颊微微发红，她最恨宋玉恩这副永远平静无波的样子。
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精心打扮，是为了来供销社这边偶遇一大早就带人去附近查看灾后重建情况的厉璟恒的。
没想到厉璟恒没等到，却先碰上了这个最让她看不顺眼的人。
眼看宋玉恩就要拎着布包离开，宋淑仪上前一步，挡住去路，“怎么，买了点便宜货就急着走？也是，这地方确实不是你该来的。我劝你啊，还是识相点，赶紧回你那小卫生所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宋玉恩终于停下了脚步，声音清晰而平稳，“宋淑仪同志，供销社不是你开的，每个人都有资格来这里购买生活所需。买得起什么，买不起什么，不劳你费心。”
“请你让开。”宋玉恩略过宋淑仪，语气不卑不亢。
噎得宋淑仪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几个原本在挑东西的老太太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
宋淑仪感受到周围的目光，顿觉下不来台。
“神气什么，一个没人要的普通妇女，带着个拖油瓶，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宋淑仪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着。
宋淑仪猛地转过身，蹬蹬蹬地走向供销社里卖成衣的柜台。
那是整个供销社最亮堂，商品看起来也最高级的区域。
玻璃柜台里挂着几件时兴的成衣，虽然款式在后来人看来简单甚至土气，但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尤其是对小地方的人来说，已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售货员看到刚刚和人起了冲突的宋淑仪一脸怒气地冲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同志，你想看点什么？”
宋淑仪根本不搭理她，指向柜台里挂着的一件桃红色的衬衫。
“这件，拿给我看看！”她的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
售货员不敢怠慢，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件衬衫取下来。
这衬衫价格不菲，几乎是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挂在这里大半年了，看的人多，买的人一个都没有。
宋淑仪一把抓过衬衫，粗暴地在自己身前比划着，眼睛却恶狠狠地瞟着门口。
她故意拔高了音量，“哼！有些人啊，天生就是穷命。只能捡些别人看不上的破烂货，买块肥皂都得掂量半天，真是笑死人了。”
“哪像我们这种正经人家出来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衬衫看着就贵气，有些人怕是攒一年钱也摸不起一下。”
“要我说啊，这女人要是自己立不住，没了男人帮衬，再生个不明不白的野种拖累着，那日子过得，可真叫一个惨哟。连给孩子扯块像样的布头都舍不得吧？怕是天天咸菜就窝头，看着真叫人同情呢。”
宋淑仪将手里的桃红色衬衫往柜台上一拍，从精巧的皮包里掏出一叠崭新的钞票和一大把布票，甩在售货员面前，扬着下巴：
“这件我要了，给我包起来。某些人碰不起的东西，我宋淑仪眼睛都不眨一下。”
售货员手忙脚乱将那件衬衫仔细包好，再用纸绳捆扎结实。
宋淑仪一把抓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踩着半高跟的皮鞋，咯噔咯噔地走出了供销社的大门。“等会儿要是能偶遇厉璟恒，正好让他看看自己新买的漂亮衬衫。”
宋淑仪刚迈出供销社的门槛，站在台阶上，正准备四下张望寻找厉璟恒的身影，或者看看宋玉恩是不是真的灰溜溜地走了。
突然，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连带着人猛地从旁边踹出来。
只见一个小伙子骑着辆自行车，后座上还带着两筐刚捞上来的鲜鱼，显然是急着去送鱼。车子骑得飞快，恰好碾过门口一个前一天下雨积下的泥水洼。
浑浊的泥浆混合着可能的鱼腥水，被车轮猛地带起。
宋淑仪还没来得及躲闪，一框子鱼朝她飞溅过来。
噗。
尽数泼洒在了正站在水洼边的宋淑仪身上。
一股冰凉腥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身上穿的新衣服，衣服上布满了深褐色的泥点子。
“啊......”
宋淑仪足足愣了两秒，一声尖锐的惨叫才从她的喉咙里爆发出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拍打身上的泥点，可越拍泥污晕染得越大。
整个人狼狈不堪，头发黏在额头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泥水，精心打扮的妆容也跟着被弄花。
小伙子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大姐，我没看见，真对不住。”
原本等人的宋玉恩正直观地看到了全过程，不忍笑出了声。
这报应来的还真够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