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厉璟恒的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
厉璟恒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几乎见底的二锅头,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
白天在医院里发生的那一幕,像一部循环播放的黑白电影,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放映。宋玉恩冰冷的眼神,岚岚恐惧的哭声,陆明远沉静的姿态……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他的心上来回切割。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就在他沉浸在无边的绝望中时,房门被“笃、笃、笃”的敲响了。
声音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厉璟恒没有动,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又敲了三下。
“滚!”厉璟恒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门外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的声音。
“厉璟恒,开门,我们谈谈。”是陆明远,他不知从哪打听到厉璟恒的住址。
厉璟恒猛的站起身,胸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拉开房门,攥紧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出去。
门口的陆明远却异常平静。他没有穿白天的衬衫,只着一件简单的白背心和长裤,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一汪深潭。
他没有看厉璟恒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只是侧了侧身,示意厉璟恒看他身后。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没来。”陆明远淡淡的说,仿佛看穿了厉璟恒心里那点可怜的期待。
厉璟恒的拳头,无力的垂了下去。
陆明远径直走进房间,眉头因为这污浊的空气而微微皱起。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扔在了那张堆满酒瓶和烟头的桌子上。
档案袋不厚,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这是什么?”厉璟恒警惕的看着他。
“在我决定要正式追求玉恩之前,”陆明远推了推眼镜,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冷静得近乎残忍,“我觉得,你应该先看看这些东西。”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镜片,直视着厉璟恒血红的眼睛。
“因为,凭这些,你就再也没有资格,出现在她们母女的生活里。”
说完,他便转身,似乎打算就此离开。
“站住!”厉璟恒嘶吼一声,他几步上前,拿起那个档案袋,双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倒要看看,这个男人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粗暴的撕开档案袋的封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最先滑出来的是一沓照片。
照片的质感很好,是国外冲印的。第一张,是宋淑仪。她穿着一条时髦的连衣裙,坐在一部敞篷跑车的副驾驶上,笑得花枝招展,而开车的,是一个面容英俊、气质不凡的陌生男人。
厉璟恒的瞳孔猛的一缩。
他颤抖着手,拿起第二张。照片的背景像是在欧洲的某个广场,宋淑仪亲昵的挽着那个男人的胳膊,两人正在喂鸽子,姿态亲密得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第三张,第四张……
一张张照片看下来,厉璟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照片里的宋淑仪,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明艳、张扬,享受着奢华的生活,身边陪伴的男人也不止一个,但出镜率最高的,就是那个开跑车的男人。其中一张,那个男人甚至亲昵的揽着她的腰,在一家高级餐厅的门口,低头吻着她的额头。
这些照片,像一把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厉璟恒的心上,将他过去对宋淑仪所有美好的、纯洁的幻想,砸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她是被逼迫的远走他乡。他一直以为,她一个人在国外,过得很辛苦。原来,全都是假的!
他死死的攥着照片,指甲几乎要嵌进相纸里。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随着照片一起倒出来的,还有一份折叠起来的文件。
厉璟恒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展开了那张纸。
纸的最上方,是几个醒目的黑体字——“亲子关系鉴定报告书”。
他愣住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往下移,在“委托人”一栏,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而在“鉴定对象”一栏,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的烫进了他的眼睛里。
鉴定对象一:厉冬冬。
鉴定对象二:陈翰声。
陈翰声?那个照片里出现次数最多的男人!
厉璟恒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接着往下看,鉴定结果那一栏是一行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打印字。
【根据DNA分析结果,支持陈翰声为厉冬冬的生物学父亲,亲权概率大于99.99%。】
99.99%……
厉璟恒手里的报告和照片,瞬间散落了一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
虽然他从未在意过冬冬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虽然他对冬冬的好却是基于他一直以为宋淑仪在国外过苦日子,但宋淑仪却一直在引导他认下冬冬。
那个他一直以为纯洁善良、为了所谓的理想而远走他乡的宋淑仪,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他?她所谓的病危,所谓的需要钱,所谓的在国外举目无亲……全都是一个巨大的、可笑的骗局!
而他,就是这个骗局里,最愚蠢、最可悲的那个傻子。
他为了这个骗局,伤害了真正爱他的女人。他为了这个骗局,忽视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为了这个骗局,亲手毁掉了自己原本可以拥有的、最温暖的家。
“啊——”
厉璟恒双手抱着头,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的颤抖着。
那些过去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入脑海。宋淑仪每次来信都只字不提感情,却三句不离钱;她对岚岚的存在表现出的那种理所当然的厌恶;她回国后,对物质享受格外热衷的态度……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她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时予取予求的、好用的工具人。一个……冤大头。
陆明远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这个彻底崩溃的男人。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半响,轻轻的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厉璟恒一个人,他跪倒在地,双手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着,捡起那些宋淑仪笑容灿烂的照片。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不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