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就像春天里无孔不入的野草，一夜之间，就疯长在了红旗公社的每一个角落。
最开始只是几个从县城回来的婆姨，在井边洗衣服时神神秘秘的交头接耳。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公社那个宋医生，来头可不小呢！”一个方脸盘的女人压低了声音，她知道了新的八卦，十分兴奋的想赶紧和别人分享。
“怎么了？不就是凤城来的高材生吗？报纸上都登了。”另一个撇撇嘴，显然对这种老掉牙的消息不感兴趣。
“什么高材生！”方脸女人立刻反驳，她们的消息可没她灵通。
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子优越感，“我二姨家的表姐的男人的同事就在县宣传部！人家说了，那个宋医生是因为在城里男女关系上乱搞、作风不正，得罪了大人物才被下放到咱们这儿来的！”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潭，激起了千层浪。
“我的天！真的假的？”
“看她平时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不像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方脸女人说得更起劲了，“你想想，一个年轻寡妇，长得又那么俊，身边还没个男人，能安分守己才怪了！我可听说了，她在城里的时候，专门勾搭那些有妇之夫！”
这样香艳又刺激的“秘闻”，对于生活枯燥乏味的农村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谈资。
一传十，十传百。
谣言经过无数张嘴的加工，版本也变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不堪入耳。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亲眼看见她半夜三更从知青领队陆明远的屋里出来，头发都是乱的，衣衫不整。
有人唾沫横飞地讲，她带来的那个小哑巴，根本就不是她丈夫的，还不知道是跟哪个野男人生的孽种。
更有人拍着大腿爆料，说她那点医术，都是在城里傍上了大医院的院长，在床上偷学来的本事。
流言蜚语像长了脚的毒虫，爬得比什么都快，很快就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短短几天，宋玉恩就再次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
她走在路上，村民们还是对她笑脸相迎，但他们的注视却变了，混杂着好奇、鄙夷和幸灾乐祸。
来卫生所看病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他们享受着她精湛的医术带来的好处，嘴上却不再是单纯的感谢。
“宋医生啊，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在乡下，不容易吧？”
“听说你在凤城的时候，认识不少大人物？”
这些看似关心的话语里，藏着试探和不怀好意的打听。
他们一边吃着她开的药，一边在心里咀嚼着关于她的肮脏八卦，甚至在她转身去拿药的时候，投来轻蔑的一瞥和一声冷哼。
这天下午，卫生所里没什么人。
岚岚一个人在院子里的树下，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画。
一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婆姨，端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碗，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她没进卫生所，反而径直走到了岚岚面前蹲下。
“小丫头，玩儿什么呢？”她扯出一个古怪的笑。
岚岚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画着自己的小人。
那婆姨眼珠子一转，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小哑巴，我问你，你妈在凤城的时候，是不是总有不同的叔叔去你们家啊？你见过没有？”
岚岚画画的手停住了。
她虽然小，虽然不会说话，但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的恶意。
她有些不知所措，捏着树枝的手指泛起了白。
她不明白“不同的叔叔”是什么意思，但她能从对方那不怀好意的表情里，读出这不是一句好话。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往屋里跑，去找妈妈。
“哎，别走啊！”那婆姨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跟婶子说说，你到底是不是你爸亲生的啊？”
岚岚的瞳孔瞬间涌上了泪水，她被吓坏了，拼命地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你干什么！”
一声厉喝在婆姨身后响起。
陆明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他脸上那副总是温和的眼镜，此刻也挡不住镜片后冰冷的怒火。
他一把挥开婆姨的手，将吓得发抖的岚岚，护在自己身后。
“欺负一个孩子，你还要不要脸！”
陆明远皱着眉，严肃的呵斥着那婆姨。
那婆姨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自知理亏，嘴里不干不净的嘟囔了一句“多管闲事”，灰溜溜的跑了。
陆明远蹲下身，看着眼圈通红、浑身都在发抖的岚岚，心口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珠，柔声说：“岚岚别怕，叔叔在。”
他看着孩子那双充满恐惧和委屈的眸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些肮脏的流言，已经开始像毒蛇一样噬咬这个本就敏感脆弱的孩子了。
不行，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陆明远抱起了岚岚。
“不怕啊，岚岚不怕，我们去找妈妈。”
陆明远抱着岚岚走进卫生所的时候，宋玉恩正在整理药柜。
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她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草药都差点掉在地上。
“岚岚，怎么了？”她快步走过来，从陆明远手上接过岚岚。
岚岚一下扑进妈妈的怀抱，压抑的委屈和恐惧终于决堤，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
“宋医生，”陆明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得谈谈。”
宋玉恩安抚的拍着女儿的背，抬起头看向陆明远。
陆明远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每说一个字，宋玉恩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听到那个婆姨问岚岚“是不是亲生的”时，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晃了一下。
“这些天外面的谣言，你都听到了吧？”陆明远看着她，语气严肃，“说你作风不正，还……还把我也牵扯了进去。”
宋玉恩抱着女儿，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
她怎么会没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像苍蝇一样整天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我本来以为，清者自清，不必理会。”陆明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直接，“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伤害岚岚了。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