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璟恒预想中的纠缠和哭闹,并没有发生。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等着她歇斯底里,等着她拿着昨晚的荒唐事当做筹码去跟父亲告状,逼着他负责。
可宋玉恩醒来后,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
当她看见厉璟恒那张冰冷审视的脸时,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而迅速的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服,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然后一言不发的拉开门,走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冷静。
就好像,昨天晚上那场荒唐的意外,根本没有发生过。
然而,她越是这样平静,厉璟恒就越是认定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把戏,是更高明的算计,是放长线钓大鱼,她所图的一定是更多的好处。
他冷眼旁观,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
宋玉恩什么都没做。
她依旧像从前一样安静的待在厉家大宅里,看书,写字,偶尔陪厉老爷子下下棋,说几句话。
对他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
这种感觉让厉璟恒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消散于无形,憋屈得他胸口发闷。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宋玉恩终于行动了。不是他预想的那样哭闹,而是提出要离开。
那是大概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晚饭时,宋玉恩主动向厉老爷子开了口。
她说她在凤城市医院找到了工作,虽然只是个实习医生,但总算能养活自己了。
她很感谢这段时间厉家的收留,入职以后医院会提供集体宿舍,她准备搬过去住了。
厉老爷子听到这话脸上满是惋惜和不舍,相处了这么久,他从一开始的责任,转而变成了真心喜欢这个沉静、独立又有主见的女孩子。
“怎么这么突然?玉恩啊,我本来已经托人给你在军区安排了一个文职工作,工作清闲,离家又近,马上就能办好了,你怎么……”
宋玉恩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温和却坚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谢厉伯伯。但我想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您的好意玉恩心领了。”
厉老爷子心里叹了口气,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好再强留,只能同意了。
厉璟恒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却在冷笑。
就在他以为这个女人离开后,他们应该再也不会有交集了时,事情再次发生了变故。
就在宋玉恩搬走的那天,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雨一直没有停。
厉璟恒所在的部队接到了紧急命令,凤城周边地区因暴雨导致山洪爆发,他们需要立刻调往灾区进行抗洪抢险。
接到命令后,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刻收拾行装跟随部队一起连夜赶到灾区。
连日的暴雨,让灾区多处发生山体滑坡、道路损毁,就连通信也是时有时无,几近全部中断……
厉璟恒和他的队伍已经在泥泞中连续作业了好几个通宵。
他们负责的,是最危险的搜救工作。
又到了一处被泥石流夷为平地的村庄,他们开始在废墟里艰难的搜寻着幸存者。
头顶的山体,突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是二次滑坡!
“快撤!”厉璟恒大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身边一个才十八岁的小战士奋力推了出去,但他自己却被一块湿滑的石头绊倒,根本来不及躲避。
一股巨大力量裹挟着泥沙和巨石一下子将他吞没进去,是山洪已经到了眼前。
他只觉得后背被一股巨大的推力猛的往前一撞,随即巨石和断裂的树干,随着洪流尽数砸在他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力量终于逐渐泄了下去,厉璟恒的身体也最终被死死的卡在了一堆乱石和淤泥里。
可这并不是结尾。
雨还在下着,洪水依旧在不断的上涨。
水势攀升着,很快就淹到了厉璟恒的胸口。他想抽出自己的手或者脚,可是身下的水变的越来越冷,好像要结冰了一样,最终,他连手指都好像动不了。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也许,就这样没有痛苦的留在这里也不错,他的意识停留在这乐观的想法上。
“这里有人!快!这里还有一个幸存者!”他听到了一阵急切又清脆的呼喊声。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手电光穿透了瓢泼的雨幕照在了他的脸上。
那个声音……这几个月在厉家老宅,他听过了无数次。
他费力的睁开眼皮,光线忽明忽暗,只能依稀的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朝着他这边跑来。
那人影越来越近,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厉璟恒终于看清了。
是宋玉恩,真的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宋玉恩显然也认出了他,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震惊,但很快就被专业和冷静所取代。
她趟过洪水来到他身边,半跪在冰冷的泥水里检查着他的情况,然后对着身后赶来的医疗队队员大声指挥:“快!担架!他左腿开放性骨折,身上多处外伤,严重失温,必须马上转移!”
混乱中,他看见宋玉恩和几个医疗队员小心翼翼的把他从乱石堆里弄了出来,抬上了担架。
厉璟恒得救了。
他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会在灾区看到宋玉恩的原因。
灾情发生后,凤城紧急向社会招募有经验的医护人员,组成临时医疗队前往一线支援。凤城市医院的公告栏上也贴了告示。
他记得接到命令那天宋玉恩正从厉家离开,前往医院办理入职手续,准备搬进医院宿舍。也许是恰好看到了那张告示,然后就报了名……
厉璟恒看着那个不断在暴雨前行的身影,心情十分复杂。一直以来,他都认定宋玉恩是个处心积虑、贪图富贵的女人。可是此刻,她却冒着生命危险出现在了这片连他都差点死掉的天灾面前。
她真的是一个只会贪图富贵的人吗?
雨过天晴,肆虐了凤城数日的暴雨终于停歇。浑浊的山洪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露出了满目疮痍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