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近,府苑里处处张灯结彩,谢令仪念及喜庆,本不欲在此时惹得清梧不快,然她这短暂的沉默落在那双敏感多思的眼里,却成了纵容与妥协。
是夜,前院丝竹管弦正盛,嬉闹欢腾之声隐约可闻。清梧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谢令仪房中。他只着了一身素白单薄的中衣,墨发未束,赤足踩在砖地上,如同月下悄然出没的精魅。
殿内只燃着一盏孤灯,烛火昏黄摇曳,将人影拉得模糊。他特意妆扮过,雪白的肌肤上扑了她素日最爱桔梗香粉。那幽微缠绵的暗香,在暖融的烛影里丝丝缕缕浮动,织成一张无形而危险的网。
“吱呀——”房门被推开。
谢令仪踏入内室的瞬间,瞳孔骤然紧缩,周身气势陡然降至冰点:“清梧?!你怎会在此处!”
话音未落,披着锦被的少年已如一只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地朝她撞来!谢令仪下意识后退半步,却仍被他紧紧抱住腰身。少年抬起脸,鼻尖、下颌乃至微敞的领口处,都蹭染上了薄薄的、桃花瓣似的胭脂红晕。墨玉般的眼眸湿漉漉的,盛满了被遗弃般的惊惶与哀求,像一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走投无路的白狐,正楚楚可怜地仰望着她,仿佛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放肆!”谢令仪脸色铁青,她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砸向怀中人:“兰陵萧氏百年清誉,祖训煌煌——克己复礼,持身以正!你身为萧氏血脉,纵有千般委屈,也当谨记身份,行止有度!岂可如此……自甘堕落!”
“萧氏?!祖训?!”清梧仿佛被这两个词狠狠刺痛,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一步,双手死死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他指缝间溢出,带着刻骨的恨意控诉道:“兰陵……除了冰冷的牌位和枷锁,还给了我什么?!什么百年清誉!什么持身以正!都是吃人的鬼话!我不管!我不认!”
他猛地抬起头,泪痕纵横的脸上交织着疯狂与脆弱,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嘶哑:“我走了那么远!那么远的路!跌倒了多少次!学了那么多取悦人的法子!忍着恶心,踩着荆棘……就只是为了能活着走到你面前!我只是……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啊!四姐姐……求你……别推开我……”
谢令仪望着他,眉心几不可察地重重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敛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缓缓蹲下身,目光与他泪眼朦胧的视线平齐。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残忍的平静:“清梧,那时你年纪太小,世事混沌,人心难辨。你错把深渊里伸出的藤蔓,当作了救赎的光。”她的指尖虚虚点向他剧烈起伏的胸口,“你走过的路,你学会的‘本事’,无论是好是坏,都已深深烙印,成为你骨血的一部分。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的挣扎,你的生存之道,与我……无关。”
少年眼中的孺慕与期盼瞬间凝固,如同被冻住的星子,他下意识地悄悄向她挪近了半分,却听她继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诛杀萧云寄那些为虎作伥的恶仆,是我广平谢氏的事,我那时年少轻狂,即便遇到的不是你,是任何一个人,我依旧会出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向,仅此而已。”
她看着少年眼中最后一点光迅速黯淡下去,却依旧狠心将话说尽:“我救你,从不是为了要你报答。更从未要求你……必须留在我身边,我……”
“可那天你救的就是我!是我!”清梧猛地打断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疯狂,“是我自甘下贱!是我心甘情愿要缠着你!四姐姐!”
他忽然又扑上前,不顾一切地抓住谢令仪冰冷的衣袖,染着胭脂的脸颊贴上她的手背,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皮肤,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执拗:“你我就是天定的缘分,你想赶我走?除非我死!除非我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眼见说不通,谢令仪挣开他掉头就走,身后是少年得逞的微笑,只是苦了外院的李若澜,刚睡下又被谢令仪揪起来吵得不得安宁,李若澜倒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看着她闹,只有一条,若两郡结盟,清梧必须待在广平郡,做个暖床也好,可心人儿也罢,他在,陇西郡才能安心。
清梧终究滞于广平郡,只是搬出了谢府,唯长居慈幼司执教授业,鲜少得见谢令仪之面。
正月初五送财神之际,戎狄忽而寻衅,除要求朝廷遣公主和亲之外,更索每年岁贡粮草百万斤、白银三十万两。值此危急之时,突厥亦趁势入局劫掠,于杻阳山北练兵跑马,蠢蠢然欲翻山寇掠凉州。
此事起因,乃段怀临欲将庆阳许配于达山图乐之举,令戎狄察觉异状,揣度北襄必有内乱。加之入冬后,北方牧草匮乏,彼等素常四处劫掠。往昔边境有陇西李氏、西平梁氏之将镇守,异族轻易不敢来犯。今岁天灾兵祸并至,异族竟相勾连,于边境窥伺试探。
“合则聚,分则散,若朝廷联兵北伐,北襄或有一线生机。”
堂中众人皆颔首称是,李若澜坐于谢令仪下首,目光在霜刃岭附近逡巡。谢令仪虽与诸将共议舆图,仍能抽暇将身畔茶水推至其手边。
公孙毓指向上京方向道:“朝廷那帮奸佞,唯恐我等北伐,彼等阴险狡诈,或偷袭我后方。故即便为求自保,亦需与襄王之流结盟,以制之。”
众人皆引颈望向谢令仪,此事委实刻不容缓。若段怀临屈尊往冀州求和,双方成盟,于广平郡更为不利。
“我往冀州走一遭。”
谢令仪叹惋一声,将家主印信置于李若澜掌心,对众人道:“此番我不在郡内,由李家郎君代我值守,见家主印如见我令。”
公孙毓等人虽不解两人前几日还吵出个乌眼青,今日竟能生死相托,但郡令如上,依旧点头称是。
待议事厅其他人都已渐次离开,李若澜才堪堪开口:“你这一走,倒不怕我带兵吞了你的粮草兵马占为己用。”
谢令仪轻哂一声,待男子以为她又将言自己乃瘸子、成不得大事之时,方缓声道:“霜刃岭一役,郎君这颗将星陨落。我此番前往冀州,既为北襄,亦为郎君,向突厥讨个公道。”
李若澜心头剧震,万未料她竟出此言。虽心下自警,此女素性狠辣,此话多半是哄他留此镇守,却仍心神大乱。
霜刃岭一役,既成就镇北侯满门荣耀,亦是他一生难脱之梦魇。无人知他心中对突厥之恨有多深,非仅世仇,更含私怨。霜刃岭大捷后,北襄与突厥订立十年互不侵犯之约,然为何独他一人困于陇西,无人问津。
这些阴暗念头日夜折磨着他,分明李家三代皆如此过来,叔伯宗亲中伤重者不乏其人,更有甚者殒命,偏他因不能站立而耿介难平,偏他既得满门荣耀,仍斤斤计较。
这些念头撕扯着他,谴责着他,直到在夏夜碰上这个恶毒的女人,叫他满身丑陋落到实处,这世上有得是恶人,他这样的想法或许无可厚非。
李若澜捏着茶盏手背青筋隐现,低头啜饮两口,压下喉间异样,嘴上却仍不肯服输:“巧言令色。”
这便是应下了看管广平郡的差事,谢令仪心下稍安,知道能套住李若澜实在不易。他是熟读兵书的世家良将,若真翻身投奔朝廷,别看是个瘸子,依旧会带来永无止境的麻烦。
整装点兵之际,就有侍从来报梁清吟回了谢府,接着,女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要去和谈?!梁氏家庙的事呢?梁直呢?我梁氏女就活该当你们的人肉天梯是吗?!”
谢令仪手上动作顿住,郑重看着她道:“梁大姐姐,此番和谈只为全力对抗异族,梁氏的事我没有忘,武陵公做得孽也一直记着,待广平与冀州联手,定能逼迫朝廷让步…”
“撒谎!”
梁清吟厉喝出声,锐利的指甲刺入谢令仪手腕:“你和那些男人有什么区别,千难万险总要排在女人前面,国土重要,百姓重要,那我呢?我的娘亲,妹妹们呢?他们不是百姓吗?他们不是北襄的子民吗?为什么要将他们往后排!”
谢令仪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梁清吟这话原也不假,可若放任异族翻过杻阳山,满门老小皆难存活。
那女子似也隐约知这层道理,可偏生心有不甘,只能在谢令仪这里发泄。分明只差一步便能救出家庙中的女眷,如今这一退步,铲除家庙之事便遥遥无期。她北上求了梁煜,如今谢令仪又明言要先御外敌,她没了指望,心底憋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求告无门,恨不就死。
忽地後颈一痛,梁清吟腿脚一软,眼瞳骤然失了神采,歪倒在谢令仪怀中。後头红绡晃了晃手腕,朝她吐舌一笑:“家主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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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疯了,不打不行。”
雪花簌簌落个不住,挂着谢氏族徽的青毡马车在凛冽冬夜悄然辚辚,自广平郡向冀州方向迤逦而去。
“欲见我家大当家,须得有投名状,让弟兄们瞧瞧谢氏诚意。”
红衣女子负着大环刀,腰悬羊皮小鞭,在城楼前立得娇蛮,高高马尾晃了又晃,鞭梢点着眼前十坛酒瓮:“我肥水寨也不刁难贵客,痛饮至酣便是兄弟,请吧。”
谢令仪明面上只带了照夜一名护卫,然而这帮山野悍匪许得过指点,对她们还算客气,只是入城门时被人拦住,嚷嚷着如今他们落户此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城结交的,这才有了前面的刁难。
谢令仪环视一圈,围着的皆是粗野高大的守卫,身上军服各色不一,显然是四处集聚的蛮兵流寇。
她心下微沉,猜不透到底是梁煜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还是这襄王其实另有其人,但眼下若要和谈,还要见到这位襄王才是。
“投名状无所谓酒量,广平郡谢氏家主亲到,就是最大的诚意。”
“呸,你们这些世家惯会拿乔!”红衣女子见她不肯就范,猛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抽出鞭子朝两人甩去,被一个黑衣士兵拦在前面:“二当家的,大当家有令,若有广平来的客人,先留住他们,待他回来再做定夺。”
谢令仪眉心微动,敏锐抓住一个讯息,襄王此时不在城中!
那被唤作二当家的女子,则推开那人,娇叱道:“我乃梁煜未聘之妻,纵伤了两个妇人,他还能与我翻脸不成?这肥水寨,说到底还是我阿爹说了算!”
女子上前两步,上下打量来人,防备眼神掠过照夜,独独凝在谢令仪身上,思索间不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陡然一暗。她早有耳闻,梁煜心尖有个心上人,曾被伤得深了,又闻那女子极有手段,当过皇后,又叛出为一方家主,梁煜正是受不得她权势过盛才离去的。方才听她自报家门,必是眼前人无疑了——原是旧情人。
想到此处,她也懒怠再提什么投名状,冷笑道:“原是那位家主,我想到了。”
不等谢令仪再多说一个字,她手中鞭子甩了出去,“咻咻”两声打在人身上,照夜上手去抢鞭,被几个长枪顶住:“你们两个女人,胆子不小,敢独来此处,莫不是还想勾他?”
冬衣厚重,甩在身上倒不疼,只是鞭梢带着铜刺,飞旋往谢令仪脸上钻,登时打出几道血印子。
那女子眯起眼,眼神轻蔑:“既来了便莫走了,我肥水寨最缺军妓,你二人手无缚鸡之力,正、正、好!”
话音落在一众哄笑里,照夜咬着腮帮迟疑看向谢令仪,来之前,主子就不许她动手,到了此时,自己受伤不说,几个汉子更是听了那女子的话,嬉笑着围走而来。
照夜身形绷得笔直,肌肉隆起鼓在衣袖中,仿佛一只匍匐的黑豹,一触即发。
谢令仪抬手蹭开脸上的血,眉眼锋利:“同为女子,你何必苦苦相逼。”
袖口里侧,是一只鸣笛,只要弹出,埋伏在附近的暗卫就会出现将她们带走,可谢令仪还不肯放弃,到冀州第一日就发生冲突,恐怕对和谈无益。
“你都要来抢我东西了,我还对你客客气气?”
那女子被她一番言辞逗得发笑,催促身边人将谢令仪拿下:“怕什么,天塌了有我顶着,大当家还能真与未来夫人翻脸不成?”
“残花败柳,不足为惧!”
几只沾着黄泥的手围上来,越来越近,鼻息间充满了男人的汗臭味,就在谢令仪弹动鸣笛的前一刻,城楼上传来一声怒斥:“住手!”
几人僵在原地,就见那人从城楼上极速奔下来,身形魁梧,皮肤黝黑,走得近了,能看到他眉心有道疤,从左边眉尾延伸到嘴角,似一只狰狞的蜈蚣,煞气如同实质围在四周,似杀神般缓慢走来。
自他到来,周遭人等包括那红衣女子,皆屏住呼吸,身形挺得笔直,不复方才轻慢模样,等来人走近,女子如猫儿见了耗子,低声唤道:“阿爹。”
“谢氏女家主。”那人步伐放缓,在她三步远站定,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中带着凶戾,冷冰冰扫她一眼:“久闻其名,我是襄王的岳父,肥水寨的前当家——吕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