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大厦，38楼。
阿德里被送进专用的疗养舱，摘下头盔时，鳞片已经覆盖他的整张脸，往脖颈下蔓延。林趴在隔离室的桌子上，右爪大张，抑制不住的颤抖，医生正在为她诊断。
隔壁的观察室里，宋峤捂着左眼，整个眼眶刺痛无比，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从眼睑处数道血丝向内延伸，在她的瞳孔边缘，赫然多了细小的灰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向瞳孔靠近。
宋峤歪着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得离开。
十七在外头走来走去，星网上关于生化人感染的信息太少，他望向最里间的屋子，房门紧闭，阿德里在进去前，安排他看守门户。十七埋头，继续在星网上搜索，阿德里特别叮嘱过他不能发帖，除非......
窗外传来巨响，他闻声望去，大吃一惊！那是狩猎区的方向！
远处浓烟滚滚，他连忙查看副脑，星网头条发布了快讯——
城邦安全局在狩猎区内发现危险生物，已进行清除处理！
此次任务先后派出三支队伍，牺牲八人......
加密频道收到一条讯息，十七长吸一口气，匆匆推开同层的某间房门。
房门轻轻被推开，宋峤戴着鸭舌帽，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走出来。帽檐往一边下压，遮住发红的左眼。
她将一身行头放在了观察室，乘着电梯下楼。离开狩猎区后，副脑恢复正常，宋峤匆匆浏览关于感染的信息。
直到离开边缘大厦1公里，她放缓脚步，没有人跟踪。
边缘地带的建筑老旧破败，巷子里的墙壁上绘满了涂鸦，上门维修、通下水道、租房的小广告挤在其中，连带着一串串的副脑ID号横七竖八跟在后头。这里是住宅区，宋峤甚至能听到叫骂、哭泣还有播放的广告声。
一扇生锈的矮门从内拉开，走出妆容火辣、身姿妖娆的牛郎，勾肩搭背地离去了，其中一个还冲宋峤抛媚眼，“姐姐，需要特别服务吗？”
宋峤只觉天雷滚滚，紫色眼影浓密睫毛大红唇，这里的鸭子还真是潮流，她冷脸与他们擦肩而过，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一名医生，一名拥有资格证的职业医师。
为了确保行踪不被记录，宋峤借助的是脑内终端的导航，避开街角显眼的摄像头，她尽可能不露出自己的脸。
左眼的疼痛愈发剧烈，眼球酸胀难忍，钻心的痒意一阵阵上涌，她控制住全身的力气才不去揉挠。宋峤一个不察在巷口拐弯处撞上一人，对方一股脑坐在地上，抱在怀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那是文件记录和一些药物针剂......宋峤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别开眼，她强忍不适蹲下，将捡起的东西递给对方。
“不好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对面的女声低如蚊蝇。
两人同时愣住。
“是你啊！”嗓音微微抬高，依旧是畏缩的。
宋峤略微抬头，不期然扫到女人身前垂下的工牌，“每日科技开发部志愿者秋叶”几个字一晃而过。
“你受伤了！”秋叶语气短促，她指了指宋峤的左眼，小心翼翼询问，“看起来很严重，要我给你处理下吗？”
宋峤探究的眼神落在工牌上。
“我是医学院毕业的，进不去好医院所以在小诊所工作，这是每日科技招的志愿者，我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进他们旗下的实验室。”
宋峤眯着左眼打量她，下巴尖了，“你住附近？”
“嗯”，秋叶讪然，“诊所包吃包住。”
刺痛一波波袭卷神经，连带着她左半边额头突突地疼，宋峤跟着秋叶往她家赶。
沿着下一条街，恰好在宋峤右手边，正是秋叶先前走的方向。
边缘东巷胡同6楼，与宋峤设想的不同，这一层明面上住着8户。实际上是个伪装的私人诊所。靠近楼梯口站着个刀疤脸，叼着烟。他吐出长长的烟圈，叫住秋叶，“怎么带人回来了，有钱吗？”
“这是我朋友。”秋叶挡在宋峤身前，声音颤抖。
宋峤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刀疤脸摆摆手，“进吧，需要贷款的话把你朋友介绍给我。”
604房门开着，长椅上坐着等待叫号的人，拄着拐的，脑袋上包着纱布的，手臂吊起打着夹板的。瞧上去确实不正规，不会是黑色产业链吧，宋峤暗自嘀咕。一路经过几间紧闭大门的住宅，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走廊尽头的排气扇尽职地工作。
宋峤跟在秋叶后头走进608，看着她娴熟地摘下工牌，连带着将怀里抱着的东西塞进储物柜，进了一旁的小房间。
秋叶换了白大褂出来，示意宋峤坐到桌前，她戴上额镜靠近宋峤。
“你感染了！”语气铿锵有力。
宋峤顿时觉得她像换了一个人，畏缩懦弱的气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专注。
秋叶眉头紧锁，“最近出任务了？”
“嗯。”边缘酒吧共患难，秋叶知道她在猎人队伍。
宋峤右眼凝聚在秋叶推来的移动屏上，左眼肿胀，眼眶里血丝遍布，黑色瞳孔失去光彩，隐约可见有点状物质在其中翻滚，瞳孔在逐渐扩大。
“这个症状出现多久了？”秋叶将左手偷偷伸到桌下。
落在身上的目光瞬间变得警惕与怀疑，宋峤试图闭上左眼，眼球肿胀，左眼无法闭合，“没注意，几星时是有了的。”
“我......可能需要手术，你能做？”
秋叶在桌下动作的手一下子僵住。
宋峤轻眨右眼，她的左半边世界愈来愈暗。渐渐地，她看不见了，与在树洞里失去视野的“看不见”不同，她完全感知不到她左眼的存在。
秋叶将额镜推开，“你确定？”
“是的。”宋峤无比确认，比起徒留空荡荡的眼眶，她可以接受更换成义眼，“你可以评估下手术难度以及收费。”
宋峤打量秋叶，“你不用担心，我很清醒。”
秋叶坐直，“手术途中出现异常，我会直接上报。”
“可以。”
“我会摘除你的左眼。接下来你是要等待移植还是用义眼替换？”
“替换成义眼。”
对面迟疑，“兽人选择更换义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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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再次接受移植，你.......想好了？”
“嗯”，宋峤一顿，“我需要半麻。至于档次，普通的就行。”
宋峤按照指示在里间的手术床上躺好，好像即将剜掉的不是她的眼球，而是一块烂肉。疼痛使她的大脑愈发清晰，她的伤势亟待解决。对于[黎明]来说，她是生化人，不管感染结果如何，她都不会等待队伍安排人给她做诊断，这无异于自爆命门。
阿德里和林没空管她，即使十七发现她离开也没有关系，他不会抛下队友来找她的，她只需要抓住时间处理完她的眼睛。
比如说换上一只义眼。
至于感染，她不担心，同样是赌博，要么生，要么死。她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袖子里藏有匕首，她准备完全，秋叶撞了上来，一场交情同生共死6星时，她误以为自己是兽人，这对宋峤来说，简直是天降助力。
麻醉剂刺入皮肤，宋峤整个人陷入奇异的境地。半张脸僵化，拉扯意识不断往下。她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流速在减慢，换过手术服的秋叶朝着她举起切割刀。
刺眼的光照下，宋峤猛地惊醒，她睁着右眼，外间在争吵，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嗡嗡的。
“怎么手续没办，你就给人家做手术了？不是跟你说了介绍给我做贷款吗？”
声音听上去凶神恶煞，和他人一样，宋峤右眼咕噜噜地转。
“我说了她是我朋友，而且她是猎人队伍的，专门跟那种东西打交道！”秋叶据理力争，尾音发颤。
“猎人队伍？当我吓大的？还找你这不挂牌诊所的医生做手术，混到这份上.......那更得敲一笔了！”
“这样，就用这款义眼，你做完手术，我来跟人谈。”
“你来了这么久，才做了几单？”
脚步越来越近，宋峤闭上右眼。她还活着，换一只义眼而已，换就换吧，一切等换完再说。
一个圆润的球体塞进她的左眼眶，她静静等待着。
手术结束，宋峤被推到外间。她靠坐在床上，刀疤脸举着镜子，“200000星币，一口价。”
宋峤面不改色，刀疤脸顿了顿，“可以分期，超出一星年，每个月额外增加2000星币。”
秋叶站在一旁，窘迫地快要哭出来，“对不起，我......"
宋峤挪开眼神，又不由喵了一眼，她的左眼乍一看自然无比，与她的右眼相得益彰。只是，她心念一动，左眼霎时射出蓝色光束，朴实中流露出一股别样的风采，颇像是她幼年的玩具超人，摁下按钮，双眼放光。
刀疤脸叼着烟头，“怎么说？要是买不起，倒是可以用别的法子来还。”
“哦，什么？”
刀疤脸放下镜子，抬手，副脑投射出一则实时监控，是隔壁的房间607。卧室里的床板上空无一物，摆着几个小型水族箱样式的玻璃容器，每个容器里充斥着淡黄色液体，液体里悬浮着细微的气泡，正缓缓上升。中央是一个又一个的胚胎。
宋峤嘴角勾起，她摸着冰凉的刀柄，左眼微微发烫，“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