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盛蹊是什么关系？”
面试的演播厅里，陆蕙兰穿着休闲服装，翻着资料抬眼问面前的年轻人，后面那句话让人知道她并不是无的放矢：“你们俩演法很像。”
她教过那么多学生，并不是每个学生的演戏习惯，肢体、神态、眼神等的代入顺序都一模一样的，而且关于盛蹊在网上的争议她也知道，这些时间看了那么多，她多少对她的演法印象深刻一点。
宋寅很想开口说话，但他发现站在她的恩师面前，她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离开这么久了，没能拿出点什么，面对老师，她不愧疚吗？她当然羞愧。
可是她也不是完全没什么可说的，不然，他怎么会站在这里。那天说完之后，程梦忽然刷到业内演技综艺试镜第二轮PK演员的公告，她当时就蹦了起来，但犹豫一下才发给宋寅。
利弊她也说得很清楚了：“第二轮才开始录制，等到播出肯定要以后了。”他看的那个才是第一轮PK的先导片，而第二轮加入的演员名义上是来踢馆的，要求肯定更高。
最重要的是，她不清楚宋寅现场听到说盛蹊那些话会有什么想法。
她小心翼翼地问：“不能联系她公司告个侵权什么的吗？”谁会帮她去告呢？别说现在盛蹊还没解约，自主权还在公司手里，大平台出品的综艺，小公司去告也只会被骂蹭热度吧。
宁露姐还特地发消息来安慰她，她说得没错，公司不把侵权的事闹大是为她好，否则她解约之前再闹一波蹭热度争议，粉丝也不会让她安安静静离开的。
可是。宋寅还是不甘心。
他真的报了名，通过了海选，因为杨导剧组后半段时间很宽松，程梦的剧组拍摄结束了再等活儿，甚至是她陪他一起来的，因为演员要参加演技综艺，肯定需要其他人处理其他事宜，就当宋寅雇了她了。
但是，程梦看着最中央的清瘦青年。他和盛蹊真的很像，但也有些地方不一样。
“我看过你的剧片段，你演得比她好点，但是到这里来又不放松了，如果你是照着她演的，我建议你改改。”
陆蕙兰没等到回答，放下资料准备叫下一个，但她看看宋寅，想了想还是问：“你认不认识盛蹊？”
程梦看宋寅，捏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瓶。
宋寅手指捏紧：“不认识。”
陆蕙兰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是我学生。”
在场的人都没搞懂这几句对话是什么意思，散场之后程梦紧张地去找宋寅，她看清楚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的动作了，她肯定是打了个勾，因为陆老师没说不行，但是她很怕宋寅现在心态不好。
她欲言又止地跟在宋寅背后，看到他忽然停住，转过身来对她扬了下嘴角，虽然很勉强：“我没事。”
程梦：“说，说不定陆老师就是对自己的学生要求比较严格，她觉得盛老师还可以演得更好……”
她有点后悔了，她不应该把这个机会告诉宋寅的，虽然这对新人演员来说也是一次机会，可是他好像，真的很在乎其他人觉得她演得好不好。
而且他说他是和盛蹊学的，可是陆老师却说他演得比盛蹊好……程梦的心也像泡了水的海绵似的，又酸又涩又沉的，可是到了地铁站，她才发现宋寅又没说话了。
他安静地审视着模糊镜面里自己的脸，然后他说：“幸好站在这里的不是盛蹊。”他带着点自嘲，程梦却一直到家里都在发呆。
她看得出来宋寅很难过，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尤其是盛蹊的老师陆蕙兰做出那样的评价的时候，她发现不只是宋寅内心对于盛蹊的评价崩塌了，连他对他自己的评价都崩塌了。
那三个字——他和陆蕙兰说他和盛蹊不认识那三个字，几乎都是他违抗本能说出来的，在《春夜》剧组拍了那么多场虚弱的戏，那是她第一次听不清宋寅话头话尾的声音。
可是她知道他不是不敢承认，不是因为怕承认了他就是和盛蹊学的会失去这个机会，他就是……不想让盛蹊知道，原来她的恩师一直觉得她演得没有那么好。
盛蹊的本体和马甲都陷入沉睡了，系统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连可信度的起起伏伏都来不及顾了，看到盛蹊睁开眼睛刚想说话，一愣，盛蹊已经切换回了宋寅。
他赤着脚走到酒店的镜面前，细致地、好像很困惑地触摸自己这张脸。
然后第一次录制演技综艺的时候，他们在片场准备拍摄，陆蕙兰在看剧本，宋寅也低头看了一会儿要拍什么，然后等陆蕙兰放下剧本的时候才说：“陆老师。”
这会儿没有开始拍摄，虽然演技综艺也有一些导戏的日常但大多是提醒了才开始拍摄的，不会真的全天无修拍摄一些实况，所以宋寅不用担心话被其他人听到。
“对不起，试镜的时候，我太紧张了，您看得很准确，我的表演就是和盛蹊学的。”陆蕙兰看到了他的眼睛，很真诚，很晦涩，有点让她想起她曾经看好的那个学生。
“我们一起长大。”
陆蕙兰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宋寅：“您能告诉我。”他的声音有些哑：“她到底是哪里演得不够好吗？”
片场声音很小，但是在宋寅耳边却宛若山呼海啸。演员习惯剖析人物内心，说来可笑，宋寅想要冷静，所以仔细来分析她为什么接受不了的动因的时候，居然发现，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脸才没能得到市场的青睐。
她以为自己就算不算天赋型演员，也远远没到剧抛脸的时候，也还是有一些演技的，可是她的老师却给予她肯定。原来不是因为她的外形条件，而就是她演得不好而已。
那为什么宋寅却能得到认可呢？她所获得的真的不是因为这张脸，恰好有一点可以称道的演技吗？
陆蕙兰没看宋寅：“我和你说了有什么用，你告诉她，她会听吗？”
宋寅声音很低：“她会听的。”她碌碌无为这么多年，难道没想过求助其他人吗？可是，都好像收效甚微。
场工提示要开拍了，陆蕙兰这才抬头看宋寅，表情很淡：“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
这句话好像让宋寅始料未及，而且陆蕙兰打量了一下，摇头：“我不觉得你们一起长大，我从来没听盛蹊提起过你……而且你们也不适合相互借鉴。”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你知道如果你和盛蹊来演春夜会是什么情况吗？她会完完全全被你压住。”
陆蕙兰摇了摇头：“这条路她走错了。”
宋寅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那天晚上宋寅又生病了，这次是他自己去的医院，程梦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来，看到病历上又是硕大的四个字，营养不良，快气晕了，她知道宋寅在减肥，但是还以为他是养好了身体才敢减的，结果医生委婉询问她病人是不是经济状况不太良好。
还和她解释，营养不良和减肥导致的饥饿不一样，营养不良也可能是因为吃得不够好，反正程梦气得脑子都懵了，到了病房，宋寅一个人在发呆。
他真的很少自己望着窗外这样，即使是在比较孤单的杨导剧组，他一个人不说话时也会默默看剧本，程梦看到过很多次了，她经常去串班。
可是现在，他没有在看剧本，在发呆。
程梦没办法生气了，只能想想，要不她请宋寅吃点好的补补？她也刚发了工资，可是她也不能天天请宋寅吃饭啊！还是劝他雇个助理盯着吧，问题是他有钱么……
程梦胡思乱想，病房里一时很安静。以至于宋寅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都有一种模糊的失真感。
“你真的觉得，我演得很好吗？”
“当然了！”程梦站起来，想夸但有点词穷：“你也不看看李若白让你涨粉多少，而且剧组不都有人接你上下班了吗？他们还嗑你和云妹的CP呢，还有，上次我都看到你的易拉宝了……”
她看这些话完全没作用，然后才结结巴巴道：“其，其实我觉得盛老师也演得挺好的，可是圈子里，不是演技好才能火的。”
她也很遗憾，但是这能有什么办法，娱乐圈的沧海遗珠不止她一个，而且她心里其实也觉得，宋寅演得比盛蹊稍微放松点。
那不是演技高低上的差异，而是，对比一下就能很明显看到，宋寅更沉浸角色。但她知道这样的话说出来会让宋寅伤心。
但宋寅好像看出来了。因为他在可信度偏向里看到了“和盛蹊熟悉”“比盛蹊好一点”。他轻轻地笑了笑。
他说：“我还和粉丝说她不会退圈。”他的声音轻得要命：“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啊？退圈？程梦急了：“不是，演得不够好也不一定要退圈啊，这圈子里还有这么多演得不好的呢……”护士敲门提醒声音小点，程梦立刻捂嘴点头，但还是小声：“你可以劝劝盛老师，而，而且，你现在好一点了，可以给她介绍机会啊。”
程梦忽然惊住了，因为她看见宋寅泛红的眼眶，离得稍远一点，那些晶莹本来是不明显的，可是因为她刚刚太想说服宋寅，她靠近了点，所以清楚看见宋寅掉眼泪了。
他说：“她怎么会接受我给她的角色，我自己都是因为，她才进的圈……”
她不明白。盛蹊如果有足够底气，宋寅才有他存在的意义。如果盛蹊有演技这个底层逻辑都是错误的，那么换了一张脸，换了一个身份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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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用别的身份走再远又能有什么用？
他们否定的是她本人。在她本人身上建立起来的一切基础都是没有意义的。
程梦手足无措，甚至想让自己闭嘴，但是她转了几个圈，再想安慰的时候宋寅已经好了，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好像刚刚只不过是程梦离得太近的错觉。
她张了张嘴。
宋寅说：“没关系。”
他哑声：“我可以和她的粉丝道歉，反正，我们也已经这么多年不联系，她近况如何，我怎么会清楚。”
她要销声匿迹，就让她销声匿迹吧。
宋寅看着自己的掌心，她绝对不会放弃宋寅这个角色。
徐可欣在和骂盛蹊的人大战三百回合，对方和人机一样只会说演得尴尬死了，徐可欣有朋友远程相助，哐哐甩他们家哥哥的“演技名场面”，结果对面就破防了。
徐可欣仰天长笑，觉得自己还是有眼光的，哥哥粉丝不知道哥哥演得不好吗？知道！只是他们不允许别人说而已！
但是她要继续大战的时候却发现宋寅po出了行程单，居然就是那个导致盛蹊被骂的综艺！
简直岂有此理！徐可欣瞪大了眼睛，但是想想宋寅也可能是为盛蹊打抱不平去的，但是真是的，她这个粉丝都抵制这个综艺了，徐可欣嘟嘟囔囔，打开私信框。
没想到宋寅先发的动态，在他的高光名场面，李若白拒绝云浅衾，同时意识到自己对云浅衾的感情这里。
粉丝嗷嗷嗑。
宋寅说：【我觉得演得很好。】
他转发了盛蹊被骂的那个片段。
徐可欣：！！！
程梦他们那个聊天群也炸了：
【哥，你咋了？@宋寅】
【真是好朋友啊】
【其实私底下安慰两句就行了，没必要发出来说，这样两个人都挺容易挨骂的（挠头）】
宋寅回复了这句：
【不想她一个人挨骂。】
然后宋寅紧接着发了第二条：
【和周宇老师的试镜片段，还有@演技派综艺里未经授权的切片片段，我们都私底下讨论过很多回，也对过戏，我不认为她是敷衍的、不好的，如果有哪位老师觉得她不行，演得不好，我们可以搭档再演给各位老师看一遍】
因为盛蹊注销了账号，他这条艾特了几乎所有出来说盛蹊片场不专业倒贴周宇，还有当时说盛蹊演得不好的官方，还包括自己的陆蕙兰老师。
陆蕙兰看到这条扬眉。
助理问她，她说：“我只想知道，盛蹊知道吗？”
徐可欣捂嘴。
系统：【宿主……掏空可信度让你和马甲能同时苏醒是非常危险的，而且我要提醒你，你还没有练习如何同时操控两具身体呢？】
宋寅：“这需要练习吗？我不是一直都在做吗？”我不是一直都在否认自己，打压自己……算了。
系统小声：【那，失败了怎么办？】
宋寅的可信度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演技好这个基础上，万一他和本体都没能收获认可，那……
“那就我们两个人一起退圈，这有什么。”宋寅甚至有些哑然，他垂眸，声音很轻：“反正你没出现前，我本来也是这样的。”
本来，一直就都是这样，而已。
……
但其实，她是不可能让自己退圈的，第一个自己可以，第二个自己也不可以。
盛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她想了想，假装自己是宋寅，她又能笑得自然一点了。其实她大概明白老师说的，演得很紧，不够好，说她模式化。
这都是她沉浮十年，在这圈子里缠上的要命的东西，她对自己不自信，灵气有些丢掉有些还剩下一点，演戏有时候沉浸有时候很紧张。
这都是盛蹊的问题，可是抛开盛蹊的壳子，宋寅没那么自由，却比她也多有了一点自由。既然她注定这样了，注定得不到认可。
那就让她给自己铺路吧。
宁露姐的消息进来，她打字快，手机疯狂闪烁。她不用猜都知道发了什么。
【盛蹊你疯了！】
【热搜上你千万别回应好吗？】
【那个姓宋的也是有病，自己想挨骂还连累你一起】
【盛蹊，你真的要退圈吗？】
盛蹊背靠着镜面。她想起作为宋寅演的第一场戏，在那个狭小的小房间里，她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气息，可以在角色里呼吸，在角色里……活着。
她捂住眼睛。
“我不会……走的。”
她死也不会离开片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