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亮着惨白的灯光,即使是在深夜。
王风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护士站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面前摊开的病历本上,“王建军”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串触目惊心的指标数据。
监护仪的警报声从3号病房隐约传来,王风立刻抓起电话,拨通了家属联系表上排在首位的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的中年男声,声音里满是睡意和警觉。
“喂?谁啊?”
“您好,是王建军的家属吗?我是市立医院急诊科外科的护士王风。”
王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专业又不失温和,
“病人现在的状况不太好,需要家属尽快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我是他爹...他咋了?昨天不是说稳定了吗?”
王风瞥了一眼最新出来的检查报告,那些数字和曲线像是一条条毒蛇,缠绕在病人脆弱的生命线上。
“颅内压又升高了,主治医生建议再做一次Ct,可能需要调整治疗方案。”
她顿了顿,
“您能尽快过来吗?有些手续需要家属签字。”
“那个...护士同志,”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
“这次检查...要多少钱啊?上次交的五千块已经用完了,我们农村人...”
王风深吸一口气。
这样的对话她经历过太多次,但每次都会让她的胃部揪紧。
“王大爷,我们医院已经给王建军办理了欠费手续,您先别担心钱的问题。”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加快,
“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的情况,您和家里其他人能尽快过来吗?”
“欠费?那以后咋办?能报销多少?新农合能报...”
老人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王大爷!”王风不得不提高声音打断他,
“报销的问题以后再说好吗?王建军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您得赶紧过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可能需要...需要做一些重要决定。”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王风能想象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站在农村土屋里的样子,
手里攥着可能是全家积蓄的存折,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噩耗和无底洞般的医疗费。
“好...好,我这就叫上他娘一起去。”老人的声音突然苍老了十岁,
“护士同志,麻烦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儿,他才三十出头啊...”
王风的喉咙发紧。
“我们一定尽力。您路上小心,到了直接来急诊外科护士站找我。”
她轻轻挂断电话,转头看向3号病房的方向。
监护仪的警报声已经停了,但那种尖锐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她的耳畔。
王风拿起病历本快步走向病房,白大褂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欠费单仿佛有千斤重。
推开病房门,她看到王建军苍白如纸的脸。
这个一个月前还在建筑工地挥汗如雨的壮实汉子,如今被各种管子缠绕,像一具失去生气的木偶。
他的妻子上周带着两个孩子来看过他一次,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王风听说,是回娘家借钱去了。
“血压还在掉。”罗峰头也不抬地说,
“家属什么时候能到?”
“从乡下过来,最快也要两小时。”
王风调整着输液速度,手指触到病人冰凉的手腕。
罗峰叹了口气,“希望他能撑到那时候。”
他指了指Ct片上的阴影,“这个出血点...如果继续扩大...”
王风没有接话。
她轻轻擦去病人额头的冷汗,想起电话里那个老人绝望的询问:
“能报销多少?”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命运,甚至是一个人的生死。
护士站的电话再次响起,王风跑过去接听,心跳如鼓。
是急诊科打来的,说有个醉酒外伤病人要送上来。
她机械地记录着信息,眼睛却一直盯着电梯方向。
王建军的父母,什么时候才能到呢?
医院走廊的灯光依然惨白,照在空荡荡的候诊椅上。
王风突然想起自己刚当护士时,带教老师说过的话:
“我们治的是病,但面对的,永远是人。”
..........
“罗医生,3号床病人血压持续下降!”
罗峰快步走向病床,白大褂在身后翻飞。
急诊科的灯光惨白,照在王建军蜡黄的脸上。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王建军,你生病多久了?”
罗峰拉过椅子坐下,手指自然地搭上病人的脉搏。
王建军虚弱地摇头:
“哎,不讲了,没意思。”
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的是家族遗传病,没意思。”
罗峰眉头微蹙。作为急诊科副主任,他见过太多病人,但王建军的情况让他心头一紧。
他调动起多年修炼的大师级望闻问切技能,仔细观察病人的面色、舌苔,聆听呼吸节奏。
脉搏微弱而紊乱,瞳孔对光反应迟钝,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
罗峰的手指微微一颤。神经烟雾病的典型症状。
这是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会像烟雾一样逐渐侵蚀患者的神经组织。
更糟的是,根据他的判断,王建军剩下的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你家里还有谁有这个症状?”
罗峰尽量保持声音平稳。
“我奶奶、外婆都有这个病。”
王建军咳嗽起来,罗峰注意到他咳出的痰中带着血丝,
“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母亲了。”
罗峰大脑飞速运转。
神经烟雾病治疗难度极大,但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他需要更多信息。
“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我哥哥……比我严重多了。”
王建军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做透析维持了两年……最后还是走了。”
罗峰感到一阵窒息。
透析对神经烟雾病只能缓解症状,无法根治。他看了看手表。
九点四十。
如果现在开始准备手术……
“你们就兄弟两个了?”
王建军点头,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罗峰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是护士站发来的消息:
“王建军的父亲火车票已确认,预计40分钟后到达。”
“你爸爸的火车票已经定好了,正在来的路上。”
罗峰轻声说。
“来有什么用?”
王建军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要坐起,
“我们家什么都没了!”
他的声音嘶哑,
“治又治不好,办出院手续吧,我不想再浪费父亲的钱了。”
罗峰按住他的肩膀:
“别激动,你的情况……”
“我要回去了!”
王建军打断他,
“还差多少钱,医药费我自己承担,结账结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