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万仞殿。
萧瑟的寒风胡乱地拍着在雪山上拔地而起的高耸建筑，这么多年的吹洗，早已把它的墙壁打磨得如同镜子一般光滑可鉴。
白镜华已经在万仞殿前面吹了好一阵子，阻挡她的并非这座威严肃穆的高墙，而是她心中难以逾越的壁垒。但世事皆如此，难以逾越也得逾越。
白镜华踏进殿门，贺谏山在见星涯静候风声。
她穿过亮晃晃的大殿，拐进几条蜿蜒的连廊，来到掌门的理事房门前。
“师父……是我。”白镜华娴熟地站在屏风后等待。
“镜华？进来吧。”屏风的另一面传来了一阵浑厚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莽山派的掌门人就儒雅地坐在檀木几前，他神态自若地看着卷宗。
掌门穿着黑白色的宽衣，他看上去是个很正派很修正的人，就连那头发都是梳得……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许落下。他的手指细长，却有力，指甲修得格外干净。看来，他也很在意他的手。
“找为师何事？”白远峰头也没抬，就托着腮问。
后面贺谏山听说的时候，还打断道：“嗯……道貌岸然。”
再之后蒋酒卿听到的时候，直言不讳道：“他挺爱装啊！”
白镜华恭敬地作揖，禀告道：“师父……我最近感觉不舒服。”
白远峰终于坐正了，蹙眉道：“怎么了？有找医师去看过吗？”
白镜华缓缓吐出话：“其实……从杀了师叔那一天开始，我就感觉不大舒服。行起初脉只是有点浮躁，但是这种情况持续不下，直到最近，我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她的话还没说话，师父的剑尖就已经送到跟前了。他脸上的仁慈模样已经消失殆尽，狠厉之气尽显，而他的白剑则散发着凌冽的寒气，两者都在警告白镜华。
白镜华的瞳孔缩小，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她少有的害怕。
“师……师父……怎么了！”白镜华颤声道，她看都不敢看师父，只是身体不住地战栗着。
她的目光不敢离开剑尖半寸，生怕离开了，就来不及反应了。而事实上，面对百远峰，即便她一直盯着，也躲不过。
“你是不是私藏了红玉髓！”他这一问如同天空响起乍雷一样。
白镜华反驳道：“怎么可能？！师父，如果我是私藏了，我不得早就跟师叔一样发疯了，而且我怎么会自己跑过来向你求助！我又不是傻的！”
白远峰迅速地收剑入鞘，狐疑地围着白镜华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最后抽出她的剑。
银色的剑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难以察觉的猩红之光，白远峰握着她的剑，语气有所缓和地说道：“你的剑沾染了红玉髓。”
“沾染？！呵呵……绝不可能！”白镜华假意反驳道。
“镜华，看到这层红光了么？仔细瞧。”师父高举剑，白镜华仔细端详，喃喃道：“这是什么？”
“红玉髓对同类型的石头的很强的附着力，尤其是你的剑，这是当年我找工匠拿天上陨星给你亲手打造的。所以——”白远峰消除了疑虑之后，对徒弟的宠爱又渐渐回来了。
“师父，我也有跟其他师弟师妹切磋过，为什么红玉髓不会沾染到他们的剑上？”白镜华假装不解道。
“呵呵，你的可是陨星打造的，其他人的都是寻常铁器罢了。”白远峰的脸上挂起了父爱般宠溺的笑容。
白镜华气愤地上前道：“可是！可是这东西怎么这么邪门？！它还能控制人的心神！师父，我不想变成师叔那样！我不想！”
是这样，白镜华真正的脾气就理应这样，而并非她在别人面前压抑的孤高冷傲。
白镜华抱臂道：“它不像我们门派的东西啊，师父！到底哪里来的啊！而且……能不能帮我弄掉它啊，我舍不得我的剑！”
白远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是为师换回来的，但换回来之后，就是我门至宝了。”
白镜华负气道：“师父我要去哪里找解药啊，我不想变成师叔那样！”
白远峰安慰她道：“别急，等我五天，我告诉你法子。你先回去吧，如果‘听雪’上的红玉髓去不掉，为师再用陨星给你打一把就是了。”
“那我先回去了，师父。”白镜华嘟囔道。“等等。”
白远峰叫住了她，“切记，凡事不要太急，红玉髓对你的影响没有这么大。毛毛躁躁的，以后怎么继承掌门的位置。”
“什么？师父。”白镜华猛然回头，“你咋了？为什么要给我继承？你怎么了？！”
“没有，没有。”白远峰被她摇得头晕，“我只是这么一说，让你沉稳点。”
“哦，我走了师父。”白镜华离开了，师父无奈地摇了摇头。
愧疚的心情一直盘踞在她的心中，这两年她无数次怀疑过是不是师父害死师叔，也许刚才提到私藏红玉髓时师父突然变得狠厉的事情也验证了她的想法。
“何况，红玉髓真的时他换回来的……说明此前他说了谎……”
可是师父对自己特殊的关爱又很令她无措，她是门派里最受宠爱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或者陨星打造剑刃的资格。这还是师父给她亲自开的后门。
“师叔教我障月剑法，难道……师父就没教我吗……”
她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纠结。
“我骗了师父……”
“可是我一定要知道真相，否则师叔怎么能安眠！”
她已经在见星院里徘徊很久了，局促不安跃然于脸上。
“相对于真相，其实你更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结果。”贺谏山冷不防地开口。
“别吵吵！”白镜华怒道。
贺谏山道：“你心里清楚，如果他说的是交换而来，那说明他对红玉髓也不怎么了解，他一定是去问那个交易的人。而且，那个交易的人显然没有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师父，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友好的合作关系。你师父也清楚这一点。”
白镜华低着头，攥紧拳头，过了一会，她才放松下来。
“我当然知道。”白镜华冷冷道，“蒋酒卿没嫌你嘴下不留情么？”
贺谏山顿了一会道，刚想说话就被白镜华噎住了：“你没敢在她面前这么说是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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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谏山点头：“她可能会动手。”
“邦！”的一声响起，贺谏山突然抱着头，五官都痛苦得扭曲在一块了。
没想到白镜华也毫不客气地用剑鞘狠狠地敲在他头上。白镜华出了气，得意地拂袖离去，她知道贺谏山也需要一个人呆会。
毕竟，她每次半夜醒来都会发现贺谏山会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地仰望星空。
她曾经问过贺谏山，为什么要拿箭矢来当配饰，虽然磨圆滑了，也磨小了。他说那是阿酒磨的，被白镜华笑了笑。
他觉得见星涯是真的很美，不像深山老林里的孤独，也不像玉京城的喧嚣，这是独有的一份静谧。
只是这得等白镜华当上掌门之后，求求她能不能借个好位置给他们看星星。
“你怎么知道她会想来？”白镜华揶揄道，这是难得的揶揄机会，她不会放过。
“她一定会想来。”贺谏山自信坚定地回答。
……
五天的时间难熬，好像过了五个春秋那么长，当然这是对于白镜华而言。
白远峰召她前往万仞殿，显然是此前答应她的事情有进展。果然，进了理事房之后，她就看见了喜笑颜开的师父了。
“师父！”白镜华恭敬道。
“你感觉怎么样了？”白远峰假装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弟子……把剑放远了之后，似乎练功的时候……气息顺畅了一点。”她回答道。
“这是为师给你找的解方。”白远峰用眼神示意她看桌上的鎏狼纹盒子，“去看看吧。”
白镜华小心地打开盒子，就闻到扑面而来的异香。盒子里面放着几包药丸，和一些香料，还有一门方子。
她蹙眉道：“师父这东西怎么用啊？”
白远峰语重心长地说：“傻丫头，看方子用！”
不得不说，白镜华不大会骗人，她虽然对着师父总是显得粗心些，但这次可能装得太刻意了。
“好吧，那我回去看着用。徒弟告退了。”白镜华正准备转身时，又被师父叫住了。
“这是你新的剑。”他取出剑匣，递给白镜华，留意着她的神态。白镜华打开剑匣，她师父便冷冷地说道：“这把剑叫听涯。”
白镜华的心狠狠地一颤，身体不自觉地发冷汗。她对上了师父那双带有威严有凌厉之气的眼睛，似乎感受到他的警告——“不要学你师叔一样！”
她取走剑匣，离开了万仞殿。风雪很大，她的脚步尤其凝重。她将所有的事情告知给贺谏山，包括师父的警告，还有这个盒子的存在。
贺谏山听罢，原本期待解开谜题的心情变得更加五味杂陈。
“这是来自漠北的东西。”他皱眉，注视着白镜华。
“怎么会？师父怎么会跟漠北人有勾结？”白镜华更加不解。
这个谜团同样困扰着贺谏山，他摩挲狼纹盒子的手都用力得几乎给盒子掐出凹印。
“为什么我师父的东西，会经过漠北人的手？”
答案如同坠入深渊一样，难以打捞、难以追查，而他也注定坠入深渊，才能去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