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歌云用守拙拍了拍红发人的脖颈。
被冰冷的匕首刺激到，他的喉结滚了一滚。
姜歌云目光和善，道：“你管这叫安全？”
两人交流时所用的语言对于红发人来说显然是外语，他每次听到姜歌云的话，都要思索一会儿，轮到自己说话之前，又要再思索一会儿，是以，两人的对话节奏极慢。
不过眼前看到、听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姜歌云推测红发人的身份了。
往年各国使团同时尽数赴京朝贡，见到异邦人或许还要分辨一番，现在这个关头，除了胡肆，京中别的地方，只有涂兰人在。
而涂兰使团的一百四十五个人中，除去在苏珩眼皮下面昏迷的那个，以及季颂慈，剩下的也只有那失踪的世子骨笃禄·乌尔。
这人如果真是涂兰世子骨笃禄·乌尔，他的处境着实危险。
季颂慈是使团中的幸存者，看似可以信任，但他有极大的可能是凶手。
说不准他早就投奔了另一位王储，正准备借此机会杀了骨笃禄·乌尔。
玄都监与正仪也未必是站在骨笃禄·乌尔一边的。
路监正与季颂慈相熟，这事甚至可能是大周暗中推动的，意图以这种方式操纵涂兰王朝迭代，控制下一代涂兰王。
这世子还呆呆地来了饮光楼，殊不知这地方是玄都监的地盘，昨夜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人说不准都已经没了。
哪怕是查案的苏珩，也有可能是凶手……唔，大反派就不需要她找什么理由了，都大反派了。
……以上一切仅限姜歌云脑内的猜测，没有充足证据支撑。
总之，哇，他真是太倒霉了。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好像她不倒霉似的。
达则兼济天下，弱者的怜悯没有意义，她没有多余的、保护一个身份未知男人的兴趣和能力。
姜歌云此时心中盘算的是如何在不牵连自己的情况下把这家伙送走。
她神情“友好”，但红发人似乎是钝感力十足，竟真的放心地开始解释了。
“不是的……只是你，没关系，”红发人与姜歌云对话时，一直乖乖看向她眼睛，此时却将视线移向姜歌云心口，这视线无端让姜歌云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他道，“可是，你身上，有另一个‘库特’。”
“库特”？
这又是什么涂兰小知识？
姜歌云思索了一瞬，猛然记起，介绍司蜃针的做法时，裴雪意曾向她简单提起过涂兰人的能力。
涂兰人信奉万物有灵，通天地，驭百兽，虽不擅长制器，术数阵法也颇为粗糙，但在直接与灵魂沟通这一方面有着异常的天赋。
涂兰人将灵魂称为“库特”。
所以，红发人的意思是，姜歌云身上附着另一个灵魂。
而且是让他觉得危险与不安的恶魂。
姜歌云心中不由大震。
债多不发愁，她倒不是在担心谁又在盘算她这条命了，她惊讶的是——
这不就是在说系统吗！
要是说这个那她可就不困了！
其实她很热心肠的，最看不得别人倒霉了！
姜歌云状若迷茫，持刃动作不变，只道：“什么意思？”
红发人委屈又单纯的目光中浮现出些许无措来。
他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有话却又说不出，憋得那发白的脸都变红了一些。
看到红发人这样的状态，姜歌云脑中灵光一现。
系统能够感知到姜歌云感知到的一切，就算红发人真说出什么，她也要担心说出的话被系统听到，从而触发什么惩罚。
但是如果……
红发人憋了好久，姜歌云面露不忍，态度友善地说：“用你想用的语言来说吧。”
红发人一愣，神情惊喜万分，绿色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他一股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
姜歌云安静地听完了。
哈哈，一句都没听懂。
说完后，红发人抬着亮亮的眼睛看向姜歌云。
姜歌云呼唤系统道：【系统，翻译翻译？】
系统应声道：【没装这个插件，宿主等等，我去升级，大概要个3-4天。】
姜歌云故作不耐，道：【你升级完回来还来得及吗？算了，不用了。】
以往她不问，系统甚至懒得主动介绍原著发展。
听她这么一说，一如既往爱偷懒耍滑的系统果然不再有什么动静。
姜歌云这才看向红发人，冷静道：“听不懂。”
红发人眼中的亮光瞬间熄灭，恢复了委屈巴巴的样子。
姜歌云似乎有些怜惜对方，有意无意道：“……之后有机会我会学的，到时候再与我讲吧。”
听到姜歌云主动说要学他的语言，红发人眼神重又亮回去了，搞得姜歌云一时竟有些不忍直视。
她想暗中学习涂兰语，是为了以涂兰语与红发人亦或是别的涂兰人交流，从而发现系统的破绽，跟这红发人的处境没有半毛钱关系。
交流短暂结束，红发人脸色又痛苦了几分。
念及其伤势一看就不轻，加之态度温顺，留下他也有了确定的意义。
姜歌云顺势解除了对他的压制，起身将椅子拖到一边。
血液流失的速度变得快了。
红发人的神情没有转为轻松，反而更加痛苦了。
姜歌云皱了皱眉，问道：“你能自己包扎吗？”
她这里倒是有绷带，也有……金疮药。
红衣人看着伤势很重，可到现在都还吊着一口气，或者说，如此伤势，他到现在竟还算得上有精神，简直一身的劲儿。
他理解了一下姜歌云的话，看到姜歌云递过来的绷带，立刻喜笑颜开，满眼感激。
他道：“可以的！”
姜歌云点点头，将绷带与药物留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姜歌云身后，红发人紧紧盯着她的后心，直到她彻底离开房间，才垂首勾起绷带。
……
等到姜歌云拿着手中的东西回到房间中，红发人已经完成了包扎。
姜歌云大略扫了一眼，包得很漂亮，看起来他经常受伤，不然不会这么擅长包扎，失忆了都还有这种程度的本能。
她从自己打开的门缝中钻进去，很快便回身及时关上了门，接着缓步走向红发人，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是一个食盒。
姜歌云打开食盒，将其中的食物放在桌子上。
或许因为姜歌云之前的表现，她不招呼，红发人竟不会主动来到桌前，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姜歌云无奈，道：“来吧。”
红发人这才扑了过来。
在动筷之前，红发人小心地问：“姐姐，担心我被发现？”
她是有这个担心，不过这话怎么有点难以言说的奇怪……
姜歌云迟疑片刻，道：“是的，你这一身伤，看着就有仇家，被发现了岂不危险？”
对于使团案她还没捋出一个头绪。
所有的猜测都没有关键性证据，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贸然把这人推出去，他自己死就死了，万一把她也一起拖下去，那就不值了。
更何况，她还想趁机问问自己身上另一个恶魂的事情。
红发人保持现在的状态，留在她的视线之下，相当于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听姜歌云承认，红发人的语气带了些骄傲的味道，颇有些邀功的意味，他道：“不担心，我能隐藏。”
那挺好的。
姜歌云点了点头，自理能力不错啊。
等等。
隐藏？
他不会昨晚就躲进了衣柜，直到今天伤势严重无法保持隐藏状态，才被她发现了吧？
一时间，姜歌云脑海中再度掀起了惊涛骇浪。
拖着一身伤清理了现场还能跑得那么快……昨晚没有被别人发现……她的窗户没有再被打开……
姜歌云深吸一口气，看向了红发人。
红发人的神情仍然自然而活泼，他没有察觉到姜歌云的情绪变化。
毕竟姜歌云一向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见她沉默许久，红发人不解地歪了歪头，“姐姐？”
姜歌云摇了摇头，道：“没事……别叫我姐姐了，叫我姜姑娘就好，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和他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且不说衣柜中空气流通不畅，他能不能呆一晚上本就存疑，就算他真的在，结果来说，她没有受到损伤。
算了，就当柜子里有只狗。
红发人闻言，努力地想了想，表情看来他十分用力。
只是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
姜歌云淡淡道：“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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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尔’可以吗？”
红发人，不，乌尔动作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但又没有抓住更多。
他带着些许茫然道：“好的。”
说完，乌尔低头看向桌子上的食物，又抬头看看姜歌云。
他虽然坐过来了，但姜歌云没有发话，他便也一直没有动作。
姜歌云见状，道：“这是为你拿的，吃吧。”
乌尔开朗地点头，伸手刚把什么塞进嘴里——
冷不丁的，姜歌云问道：
“你对‘乌尔’这个名字是有什么印象吗？”
乌尔口中东西咽了一半，当下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好一会儿才借助着姜歌云一并带来的水顺好了气。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挤出了一句话：“咳，一点点，没有更多，咳咳！”
姜歌云陷入思索。
在她思索的过程中，乌尔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停下筷子，眼神关切地盯着姜歌云。
姜歌云见他停下了动作，和气地说：“别急，先吃。”
乌尔顿了顿，还是拿起了筷子。
不过这次乌尔动筷的速度慢了很多，近乎细嚼慢咽吃完了这一餐，结束后，他满脸对自己刚刚行为的不可思议。
姜歌云低头研究着手中的玉牌，等对面的人吃完了这餐。
她对着脸上充斥着莫名其妙的情绪的乌尔道：“问你那个问题，是对你的身份有猜测，我会帮你的，说不准，明天就能有回答。”
乌尔问：“要做危险的事？”
姜歌云琢磨了一下，去玄都监研究应对方法外加学点基础术法、跟裴雪意告别、可能被苏珩逮住，算危险吗？
姜歌云点头，“危险。”
乌尔笑得灿烂，道：“姐、姜姑娘，我可以分一些库特在你身上，保护！”
……分一些灵魂在她身上？？？
伏〇魔吗你是？!
姜歌云无法继续自己的表情管理，露出些真实的惊讶来。
乌尔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不是在姜姑娘身体上，是，是，那柄刀。”
他对着浑身没有太多装饰的姜歌云纠结了一阵，最终指向了她身上的匕首。
姜歌云垂首，看向腰间的守拙。
不一会儿，她复又抬起头，道：“为什么要分你的灵魂在我身上？”
乌尔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解释道：“我不会知道不想知道的！只是保护！”
他应该是在说，他不会借住这一小缕灵魂监视她，只是作为一种保护措施可以替她抵挡什么灾难，不会像系统一样监视她，得知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姜歌云问：“护身符？”
乌尔点头，“是的！”
姜歌云解下了守拙，将那换了壳子的匕首放在两人间的桌子上。
不知为何，她竟感受到了守拙有几分……拒绝的意思？
一柄匕首还能拒绝？
嘶，这个世界观的话，还真能。
姜歌云用它划破自己的手用以绘制阵法时，曾疑心过它是否有隐藏的血槽。
总觉得流出的血比实际用到的要少。
这么一看，怕不是被它偷偷喝了两口。
不过守拙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用另一种方式形容的话，它就是那种“淡人”，完全接受了自己是个工具的现实，被怎么用都不会急，更没有主动袭击姜歌云，血送到嘴边了才偷两口。
正因如此，她过去虽有几分疑惑，可一直未曾明确察觉到什么。
直到此刻，守拙的拒绝之意过于明显，一时间仿佛没了重量，贴在她手上不愿落下。
姜歌云用另一只手按了按，才把它成功按在桌子上。
姜歌云犹豫之际，乌尔已出手了。
一层光晕从他周身浮现。
他闭了一会儿眼，而后睁开，向着守拙伸出了手。
一缕光顺着他的手指，慢吞吞地脱离、试探、前进。
在即将触碰到守拙时，它停顿了一会儿，下一刻，它迅速闪回了乌尔体内，仿佛慢一秒会有什么灭顶之灾。
乌尔紧闭双眼，身体一震，一时面如金纸！
姜歌云心生惊讶，她小心地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守拙。
守拙仍是老老实实的淡人样子，没什么动静。
姜歌云不由陷入沉思，回忆起当时取回守拙的情境。
难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