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歌云没有回应。
在系统出声前的某一瞬间，她心中早已有了猜测。
当下猜测得到肯定，她心头涌起了一阵难辨真意的、复杂的情绪。
他的确该是这样的。
怎么就是他呢。
“好看吗？”
姜歌云身边忽然传来了陌生的声音，提出问题的人声线微哑，姜歌云睁大眼睛，迅速向声源处看去。
那人一身灰扑扑，穿得十分简陋，甚于楼下那褐色衣裳的账房，但她色若三春桃李，加之眉心一点红痣，对比强烈，令人过目不忘。
问话响得很是突兀，这人不知是隐没于环境以至于姜歌云未曾发觉，还是在姜歌云刚刚观察情况时才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
姜歌云谨慎道：“京城繁华，更甚于我之想象。”
灰衣人看起来很不满意，她摇了摇食指，指向了那风华夺目的人，道：“我问的是他。”
姜歌云一时语塞。
那个人好看得太客观了，她实在是……很难说不。
不过转念一想，此情此景，她本就应该作为一个普通人去回答，不用考虑什么大反派什么攻略目标。
她道：“好看的。”
灰衣人与姜歌云隔着一张桌子，两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闻言，灰衣人忽而拉进距离，双手撑在桌子上，人几乎凑到姜歌云面前，道：“别这么想啊！你可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可是‘鬼’啊！”
姜歌云停顿片刻，心想，说点不知道的。
这话毕竟不能说出来，姜歌云淡定笑了笑之后，说出口的回复是：“那么，阁下又是什么？”
既然已经主动找上来了，想必姜歌云一路被引导而至的目的地，正是灰衣人面前。
灰衣人坐了回去，趴在桌子上看向姜歌云，问：“你觉得我像什么？”
……人也能讨封？
姜歌云压下了既视感，老实道：“公主殿下？”
听了这话，正仪先是低笑了一声。
她微哑的声线有种近似磨砂般的质地，优雅而神秘，在女性之中算得上少见。
接着，她一副没个正型的样子，趴在桌子上仰头看向姜歌云，道：“久仰，姜歌云。”
这地方是玄都监的暗哨是已然可以确定的事，姜歌云一路被推来见的也应该是玄都监的首领，那么这灰衣人大概率是众人口中的“正仪公主”。
猜对了，可姜歌云没有一丝一毫开心的情绪。
她宁愿离开蕴灵山庄就被玄都监的人押下，好好来一场审判，也不想经历面前这种古怪的、需要对别人的动机进行猜测的未知局面。
没等她向正仪说些“折煞了”之类的套话，沉寂许久的系统一冒头，终是压制不住，警报与催促齐响，弄得她脑子里乱七八糟。
【那就是攻略目标啊！！】
【还有不到92天了哦，宿主你不着急吗？】
【宿主快下去啊！快去和大反派结识一下啊！】
这系统真是有病，这种场合让她怎么下去？她下去了是结识还是被拿下啊？
姜歌云反驳的话还没说出来，她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一般，手臂被牵引着，意欲探出窗户——
然而下一刻，一股巨力将她推回！
巨力震得她整条手臂的每个细胞都似乎在痛呼，一阵剧烈的麻意出现，且延绵不绝。
不过也多亏了那阵巨力，姜歌云手臂的控制权回归。
她无言坐下，好像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只默默地将那本就受了伤又再度被攻击的手臂放在桌子上。
【系统，你还能控制我的行动？什么时候？】
系统没有回答姜歌云的问题，陷入一阵沉默。
随着系统的沉默，姜歌云从被控制的不适中反应过来，她无法离开这栋建筑，岂不是说明……
“果然很大胆，”正仪用看珍稀动物般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番，道：“你当玄都监是傻子吗？”
姜歌云道：【你当玄都监是傻子吗？】
系统继续沉默。
姜歌云忽然觉得，今天天气真的挺不错的。
如果这东西不是在假装，那就说明，玄都监确有能够压制系统的方法。
即使系统可能还会进化升级，起码此刻，姜歌云看到了拆除系统的希望。
因此，正仪的问题没有让姜歌云感到冒犯。
她低头，形似惭愧，语气却平静，道：“做了些傻子才会做的尝试，公主殿下见笑了。”
“没事，我很欣赏你。”
正仪双手捧起姜歌云放在桌子上的右手，那双手冰凉到异常，简直不像是人类能有的体温，让姜歌云因疼痛失去部分感知的右手被冻得一抖。
话语里说着欣赏，正仪的眼中却没有多少温度，她起身，带得姜歌云也被拉起。
耳边风声乍起，还有桌椅被碰撞发出的吱呀声，转瞬间，姜歌云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正仪先是收回了一只手，而后，不知她如何使的力，像抛出一只飞鸟般，让姜歌云的身体后仰着，探出了敞开的窗户！
此前将姜歌云打回的未知屏障不见了，她的上半身正完全悬空，将坠未坠。
两人位于顶层，周围也甚少高于此楼的建筑。
即使姜歌云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大开的窗户因这动静晃动了一阵，可四下呼声如海，众人都专注于那个恒定的视线焦点，无人发现此处的异状。
姜歌云的外衫因重力向两侧滑下，腰间的匕首显出了一角，只余两人相牵的手和她还在窗内的半边身子，让她不至于仰翻下去。
失去房顶的遮掩，一时间阳光大盛，照得姜歌云睁不开眼，不由闭眼适应。
召魂仪式后身体的虚弱，再加上手臂与手掌撕裂般的痛苦，让她的太阳穴跳动了许久。
烦躁间，她听到下一层楼中隐约传来的丝竹声、谈笑声，听到整条街道延绵不绝的欢呼声，甚至更为遥远的几声鸟鸣，世间如此热闹……她更烦躁了。
姜歌云微一侧头，队伍刚巧行进至她的视野中。
中心那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在欢呼声中，他时而会向两侧的人群转头示意，但留给她的只余背影。
正仪的手突兀松了些许，坠落的风险陡然增加！
姜歌云立刻收回视线，仔细看向正仪的脸，试图从对方的微表情中判断完全松手的时刻会在何时来临。
与此同时，从晕眩的状态中恢复了一些后，姜歌云开始思考如果掉下去该怎么自救。
那一层有小棚子样式的顶，落在上面不知可以不可以？要不要在坠落时尝试用守拙插丨入建筑中消力，她在电影中看到过这种做法，不知她能不能做到？会影响楼下的活动被视为异端吗？所以最好争取时间到队列离开么……
脑中思绪杂乱，不影响姜歌云开口，她问：“殿下何意？”
正仪开心回道：“你想出去，我放你出去好不好。”
姜歌云想起花别枝那句对正仪公主的评价，一下子理解了裴雪意、谢既明当时的神情。
面前这人的想法，果然难以琢磨。
方才从高处下望，能看到熙攘人群，此刻天地颠倒，姜歌云抬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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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能看到的只有正仪一人。
阳光炽盛，姜歌云只得微眯着眼睛，她盯着正仪眉心那颗红痣，面无表情道：“我现在比较想殿下能拉我回去。”
正仪说的话与她实际的行为关系不大，刚说了句“放你出去”，手却紧了几分，这会儿正像小孩子找到了玩物般。
她的表情轻松而愉快，视线拂过姜歌云的腰间。
姜歌云回话后，正仪当然没有拉她回去，她用空余的那只手悬停在姜歌云的腰间，片刻后再度移动，最终停留在姜歌云的胸前。
如一片飘摇着不肯落下的羽毛。
不知停了多久，灵犀轻微震动起来，上下扑腾了一番，从姜歌云的怀中探出，乖乖落入正仪的手中。
正仪收回灵犀，在姜歌云眼前晃了一晃，道：“这就是大裴的灵犀吧。”
……那么裴雪意想必就是小裴了？
姜歌云诡异地理解了正仪的话，点了点头。
嘶，她的手快从正仪的手中滑出去了。
姜歌云努力思索着如何自保，思索着正仪的手抓紧和放松的契机，忽而灵光一现，正仪好像是……
想让她专注于她们的话题？
每当她的视线转向别的地方时，正仪就会松手。
如果真是这样，明明可以直说。
姜歌云深吸一口气，视线不再偏移，她定定看向正仪，道：“殿下？”
对视良久，正仪向她笑了笑。
再度经历一场天旋地转，姜歌云被拉回了窗内。
她不由瘫坐在椅子上，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正仪已收回视线，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手中的灵犀上，她专心操作了许久。
久到欢呼声消失，日光偏移几许。
不是，怎么拉她回来了又不说话了？灵犀就那么好玩吗？你这辈子就是被玩灵犀毁了你知道吗？
正仪放下了灵犀。
姜歌云心中咯噔一声，开始劝诫自己，姜歌云啊姜歌云，不要再玩梗了，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收场！
还好正仪并没有读心的能力，她只是处理好了手头的事，抬头对姜歌云道：“你看到方才楼下的情况了吧。”
姜歌云暗忖，正仪不是不爱让她看吗？她说好看正仪还不怎么开心……
也是，大反派之后既然夺了正仪的权，掌握了玄都监，那两人的关系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蓝胡子没有预测成功又如何，她还有九子夺嫡可以套！
姜歌云答：“声势浩大，很难忽视，民女自瀛州扶龙来，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所以她会为那画面感到惊讶只是因为她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识，不是真的很好看啊不是的。
这样正仪总会满意一点了吧？
“就是啊，”正仪埋怨道：“他能去改卷子去揭榜去大出风头，我却要老老实实处理玄都监的这堆事……就不能事全都让他干了我只需要享受吗！”
姜歌云道：“揭榜？”
“你要问这个？”正仪奇道：“苏珩他替老家伙改卷子，再去亲自为士人揭榜，被称为‘小殿试’，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一点都不知道？”
姜歌云不由也惊讶了。
这种明晃晃的招揽门生党羽的大好机会，竟然没人和大反派抢吗？
好吧，估计是抢不过的，仔细想想系统所说原著中的描述，还有大反派的地位。想必九子夺嫡这一猜测也要遗憾退场了。
姜歌云答：“民女并无参加科举的想法，因而不曾关心。”
正仪道：“可是他还没纳妃，你也不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