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姜歌云的运气还不错。
程熙那伸过来的手，不是对着地上的画卷，而是对着姜歌云身后那面墙上的匕首。
匕首通身寒光烁烁，品质一看便知绝佳，只是鞘不知流落在何处，此时正孤零零定在墙上。
姜歌云身下的画方才就是被这匕首固定的，也正因此，她很顺利拉下了画——那固定的绳子只稍一用力便被匕首割断了。
程熙轻而易举拔下墙上的匕首，他重新回到姜歌云面前，轻巧地将那匕首一转，捻着刀刃处，将刀柄递向她。
程熙道：“原来娘子是注意到了守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姜歌云蹙眉仔细看了看那匕首。
程家的徽记原本打在匕首那皮质的鞘上，此时失了鞘，她实在难以认出这是不是守拙。
她对刀剑这种东西也不太懂，就像不是观鸟人的话真的很难认出各种小鸟的种类，哪怕她观察力不错，只看着她没见过几次的刀刃，她也认不出是不是那一把匕首啊！
刀柄来看，倒是没什么区别？
见她不动，程熙轻声唤了一句：“娘子？”
姜歌云如梦方醒一般，欲起身接过守拙，可想了想身下的画，她抬头对程熙道：“不知刀鞘去了哪里？”
程熙倒是淡然：“娘子要它防身，刀鞘随意配一配便可。”
她这不是担心程熙作为程家人在意自家的东西遗失受损吗！
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乎，那她也无所谓了。
姜歌云点了点头，道：“郎君说的是，是我着相了，郎君可否替我找个可作刀鞘用的物品，暂时先抵一抵？”
程熙笑道：“当然。”
趁着程熙转身向众书架间寻找，姜歌云起身，用力地将地上那画卷了起来，卷得严严实实。
程熙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刀鞘，他将盒子在姜歌云面前摊开，问道：“它如何？”
看上去大小倒是合适，只是比起之前的皮质，有些太……显眼了点。
姜歌云问：“这是什么材质？”
程熙道：“玳瑁，镶着的应是普通的红宝石吧。”
见姜歌云犹豫，他笑问：“娘子不喜欢？”
姜歌云诚实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郎君之前也提到了，这地方好多东西都是别家的，我怕用了之后被正主发现，这东西看起来挺贵的，我很难说清啊……”
程熙道：“原来如此，娘子不必担心，这上面没什么纹样，依我所见，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的东西。”
姜歌云正试着把那鞘与守拙拼合，若不合适，她也好拒绝，不想，程熙的眼力真是不错，一眼挑到了如此严丝合缝的鞘。
她正想着要是不能用会有些可惜，闻言欣然道：“那最好不过了，多谢郎君。”
程熙温声道：“不必谢我，我不过借花献佛。”
也对哦，这东西是这蕴灵山庄的。
把无辜的人关进牢里本来就要赔偿的，这山庄如此折磨她，她拿点精神赔偿也很合理吧！
姜歌云将守拙别回腰间，放下外袍。
这匕首往日就一直被她的衣衫遮掩着，此时即便换了鞘，也看不出什么。
不错不错，姜歌云满意拍拍。
她开心，程熙看着她，也很开心的样子。
“咳，”姜歌云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找到了守拙，我们便速速离去吧！”
程熙自然依着她的安排。
不过，离去之前，姜歌云忽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想到之后的安排，她将手中的画塞到架子上，然后顺手将那东西一起揣走了。
没别的意思，也是精神赔偿罢了！
*
“神、仙、鬼、怪，”程熙道：“各家说法不同，不过这四样倒是普遍被认可的大类。”
一路顺利，两人到了山神庙中。
庙内，与姜歌云预料的相同的事物，是那“山神”像。
同样包容容慈和的面庞，同样暗红色的印记，同样琳琅满目的蝙蝠、幼童、蛇鼠石塑。
以及同样的——数目繁多。
她原以为这庙中正中定然是那“山神”更巨大的造像，不曾想到，正门正对的位置，是另一个塑像，那些“山神像”则是出现在侧方，被齐齐供在特制的架子上。
一格一格，井然有序，堆叠其上，似要通天。
她又看向正中丨央那陌生的神像。
神像双目低垂，被一条束带蒙着双眼，看不清具体模样，依稀可以看出面容是文官类型神像一贯的慈容，不像那些武神，面目总有些狰狞。
此外，比起旁边的山神，这位神明的衣着颇为简单。
这个神简朴很多啊，有种不太会向信徒要钱的感觉。
见她疑惑于这山神庙内部的景象，程熙适时解释：“‘神’与‘道’同义，不单指具体的人物，更接近与某种‘精神’，化身万千；‘仙’则一般指更具体的、得了神通的人与物。”
当然，这种分类无法影响人们口头的称呼，就像此时对“山神”，对方必定不是这世界的“神”，可信众们口中的称呼，总要是夸张一些的。
“那么，”姜歌云顺着他的话推测道：“‘鬼’与‘怪’应该和照夜使、修士一样，是没有成仙但有点能耐的……种类？”
程熙颔首：“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妖怪或许有成仙的机会，鬼物却难，本就遭逢死劫，失了灵气，其多数只能成为无根的怨气聚集之物，连神智都难有。”
姜歌云了悟：“秽影？”
程熙含笑摇头道：“接近，但不完全是，所以说这四样是普遍认可的较大分类。”
有点复杂，还好她也不需要懂，知道点大类划分就差不多了。
“所以，”姜歌云视线转回那正位的巨像，问道：“这位是‘神’？”
程熙扫了一眼，表情无甚波澜，道：“有这种说法，不过也有说是高位的仙家，这位被称为‘缘天神君’，化身很多，常被提及的是其掌占卜预测之能，十分灵验，此外，”他低声笑了笑，道：“也掌因缘。”
姜歌云点头，对着其他的“山神像”道：“而这‘山神’，便是不得不居于次位的‘仙’了？”
程熙抚掌道：“娘子所言甚是。”
姜歌云笑着应了一声。
主要也是程熙解释清晰，且是结合了面前的这些东西，若是凭空讲，她也很难瞬间领会。
系统冒头道：【既然宿主已经知道了，那系统就不再解释了。】
一如既往地没用呢系统。
姜歌云敷衍道：【应该的。】
马后炮系统不再出声。
或许是攻略对象实在是遥远，系统也没办法推她做任务，进了这蕴灵山庄的地界后，系统报时和催促的频率也变低了，偶尔遇到什么事情才会冒出来一下。
姜歌云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在清静中，她走到那些山神像前，仔细观察塑像与供桌。
这么一看，倒是发现了不少新东西。
塑像仍是山下镇中的模样，可供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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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摆的不是常见的食物或香炉，而是一叠又一叠放在碟中的经折装字帖。
字帖外壳由精致的木材制成，姜歌云认不出具体的材质，那上面的函扣也不知是象牙还是某种玉，总之和这庄园的气氛很是吻合，一种要花很多钱的样子。
她犹豫了片刻，转头看向程熙，程熙没有阻止她。
她伸手取下了那字帖，缓缓展开。
其中的内容……竟有江渝的名字！
不仅有名字，还有其他的信息，跳过一些看起来是依照格式写的内容，正文大致如此：
“……伏以乾坤定位，人伦肇兴，幽明虽殊，情理惟一……今有白姓子，不幸早夭，未行婚聘……江姓女名渝，亦殒芳年……
“……谨择吉辰，恭行冥配，聘仪如制……庶使两魂有托，九泉无恫，阳眷安泰，门祚延祥……”
她不太懂这里的文化，但她能看出这玩意儿是什么。
冥婚的婚贴？
可江渝确实是活人啊……
——真的是吗？
姜歌云忽而有些后背发毛。
她将手中的字帖放回原处，又选了些别的供桌上的字帖来看，其上的名字与缘由都不尽相同。
依照这些字帖的内容，这山庄中的众人，倒是各个都已死了。
……
所以瑶姬真不该抓她啊！
这么看，庄主早就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真是不讲道理！
或是见目的地已到，“科普”也讲了不少，程熙负手，柔声道：“姜娘子让在下旁观，现下既已到了这山神庙，不知姜娘子要如何？”
听到这问话，姜歌云从自己的思索中回神，眉眼间一片宁静，不见丝毫被突然询问的慌张。
她笑道：“快了，郎君，在那之前，先替我做一件事吧。”
交代完毕后，她重新戴上之前的面罩，找了庙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平静望向庙门。
*
戌时三刻，花别枝推开了山神庙的正门。
庄主死了，便该有下一任庄主，江渝和顾缃无意——想来也不敢有意，那么这位置，合该她来坐。
庙中除了腐朽之气，尽是与外面一样的混乱香气，那庄主只知道用庄园的财力随意挥霍，活脱脱就是……
就是和她花家一样的货色。
若是让外人或是花家人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定然无法苟同，虽则商人在大周的地位并不如何，花家却是不一样的。
不过在花别枝的眼中并非如此。
这白庄主见花别枝一身嫁衣来了蕴灵山庄时颇为惊喜，他不曾知道的是，花别枝必定会来到这里，花家与蕴灵山庄的联系，比他这“庄主”要更为深重。
念及此，花别枝不由嗤笑一声。
只是眼前的景象，让她将那含着讥讽的笑意缓缓收回。
檀香、木香与花香混合，令人有些飘飘然，这景象也恰似梦中方可得见的——
蒙面的白衣少女坐在主神的香案上，背后是巨大的缘天神君神情悲悯的造像，少女双膝上是不知从庙中何处取来的山神像。
白衣少女双手捧着神像，因为蒙着面，看不清她的神情，也不知是严肃还是调笑，这画面古怪中透着神圣，那少女既像是不信神明因而任性，又像是为神明所偏爱因而随性。
花别枝开门之前，白衣少女应该是在垂首端详神像。
听到庙门打开的声音，白衣少女抬头与花别枝对望。
姜歌云笑道：“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