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豺狼后有虎豹,萧行简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带着苏衿宁一起进宫。
用来宴客的大厅颇具前朝遗风,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古朴木桌一尘不染,若是遇着个不懂行的人来,只怕回夸上一句大梁皇帝体恤百姓,就连这撑脸面的厅堂,都从简布置。
“呵,还真是……金絮其外败絮其内啊。”齐纬跟在他们身边,撇撇嘴,小声嘟囔着,眼中满是不屑,“跟齐博厚那家伙是一丘之貉。”
萧行简淡淡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注意点,别被有心人听到,这李修筠可是个好面子的,你这话无疑是落了他面子,让他知道保不准要干什么。”
反倒是苏衿宁,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乖乖拽着萧行简衣袖,跟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这里来,虽说小时候也有跟着苏尚书进宫,但小苏衿宁当时只顾着在御花园玩了。等她玩够了,想起父亲时,宴席已经结束,苏尚书牵着她,看她玩的太高兴,连路都懒得走了,索性把人抱在怀中。
回去后苏衿宁兴高采烈地跟苏尚书讲御花园里有好多花草。
“那下次还想去吗?”苏尚书笑着把她托在怀中,刚一进门就听到稚嫩的童声,“不想,宫里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一点都不自在,还是家里好。”
笑容僵在了脸上,苏尚书敛了笑,把苏衿宁放在地上,半跪着问她,“那你可有看到是谁在盯着你看?”
“唔……”年幼的小孩哪知道那人的身份,手指比划着,嘴里嘟囔着,“大概……这么高,瘦瘦的,还穿着一身……黑衣服。”
苏尚书一听,这还了得,盯着自家姑娘看的人,怕不是二皇子李德元。
这位在陛下面前很是受宠,看着乖乖巧巧的,只是……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年纪轻轻的,就盯上他家苏衿宁,只怕是脑子有病。
“孽缘啊孽缘。”苏尚书呢喃着,牵着苏衿宁,赶紧回了屋,生怕苏府也被人盯着。
“父亲?”苏衿宁看着苏尚书如临大敌的样子,歪着脑袋瞧他,水汪汪的眼睛映出他的模样,看他额上沁出了汗,贴心的抬手擦去,没心没肺的冲着他笑。
苏尚书却连连叹气,把苏衿宁交给苏母后径直去了书房。
“姑娘?别发呆了,该走了。”萧行简的声音骤然响起,她抬头看了一眼,男人还是从前那副样子,眉眼弯弯,笑着瞧她,似乎从未变过,但这次,苏衿宁心中比谁都清楚,他真的只把自己当妹妹看,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嗯。”苏衿宁点头应声,心中却只道是罢了,若是萧行简对她无情,自己又何必上赶着找不痛快,两人也不过是因着魏冲才有了这层关系,她还想奢求什么。
苏衿宁不动声色的往外挪了一步,离萧行简远了一些。
察觉到身旁人小动作的萧行简只是一挑眉,倒也没多说,任由苏衿宁去闹。
“萧大人,真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您今日还敢赴宴,真不怕醇王对您起疑心啊。”
萧行简皱眉,这声音听着,他总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型矮小,一袭官袍从头到脚无一不在告诉他“鄙人刻薄古板,办事谨遵祖宗之法”的官员,不怀好意的看着他,似乎是确定自己口中所说之事跟萧行简脱不开关系。
来人名为姚华鸿,身为言官,再没有比他更尽职尽责的了。朝中大小事,无一逃得过他的眼睛。今日李大人收了谁的贿赂,明日王大人家小儿子欺了百姓家儿郎,他比谁都清楚。
先前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让他先一步知道了萧家的事,本以为姚华鸿那天登门造访是为了给他们提前打声招呼,谁知道这人是来嘚瑟的。若论落井下石的功夫,萧行简觉得姚华鸿这人称第二,那放眼整个大梁,绝对没人敢称第一。
他闭眼,深呼吸,脑子里又想起那天的情形。
萧行简得了师父徐元基的准许,出师回萧家,许久不见的兄长驾车来接自己,偏偏就在那天,他见到了兄长,同时见到的,还有师门仇敌,程碌。
许是命运弄人,深山中的马车总是格外显眼。这里本就鲜少有人来,他远远便看到了兄长的车子,强压着心中一点欣喜,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脸上前。
可偏偏,程碌也在。手中的长剑拔了出来,不是从剑鞘,是从他兄长的……车厢中。
滴滴鲜血从剑身淌下,在程碌脚边汇聚,跟漫山绿色对比着,分外刺眼。
程碌偏头,冲着他笑。理智的弦断了,他疯了样的冲过去,拔剑,刺出,动作一气呵成。但人在生气的时候是很容易被冲动的魔鬼缠上的,他现在就是这样。
“咳咳,你来了……”兄长虚弱的声音自车厢里响起,程碌一剑刺进,伤口不深,本不致命,但兄长从未习过武,身子弱,血还一直流,怎么都止不住。
程碌一溜烟跑了,他直到自己杀错人了,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失血过多,他看着怀中兄长,没想到再见竟是这副惨样。
“瞧你,又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了……”微乎其微的声音,可偏偏还要强撑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碰到弟弟的脸时,兄长笑了,“也不晓得你跟着那位老先生都经历了什么,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还要再说,可萧行简却红了眼眶,沙哑着声音带了一丝恳求,“兄长,你别说了,回京城就好了,你不会出事的……”
萧行简看着他兄长惨白的脸,他笑了下,似乎是牵动了伤口,脸皱成一团,却还是固执地交代着,“京中有一女,名苏衿宁,于我有恩。日后若是苏家出事,惟愿你可出手相助,她于我,乃是……”
是什么,他未听清,可兄长已无力再说。手软绵绵垂下,怀中人再没了生机。
车夫也死了,深山之中,他心有怨,怨程碌,更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