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港推开挡在前面的村民,一步步走到人墙最前面。他的出现,瞬间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一下,所有的目光,愤怒的、憎恨的、恐惧的、看热闹的,全都聚焦在他身上。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陈思港扯着嘶哑的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说什么说!赔钱!”
“黑心商人!不得好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几个情绪激动的汉子就要往前冲。
“砰!”陈思港猛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个废弃的石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住了所有人!
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和不容置疑的狠厉:“我陈思港今天把话撂这儿!我们南山酱菜,干干净净!从来没往里面加过任何害人的东西!小河村的事,是有人故意下毒陷害!”
“陷害?谁信啊!”
“证据呢?”
“就是!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狡辩!”
陈思港猛地举起手里那两个油纸包,厉声道:“证据?这就是证据!吃坏的酱菜,和我厂里同一批次的酱菜,味道根本不一样!我已经留了样!是不是有人下毒,一验便知!”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们都可能不信!但我陈思港,用我这条命担保!如果最后查出来,真是我们酱菜厂的问题,我陈思港砸锅卖铁,赔得倾家荡产,也绝不赖账!该坐牢,我去坐!”
“但是!”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在背后下黑手,栽赃陷害……”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陈思港,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揪出来!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他那亡命徒般的狠厉气势,瞬间镇住了不少人。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但怀疑和愤怒并未消散。
“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拖延时间!”
“就是!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退货!”陈思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今天所有来退货的,有一个算一个!我陈思港,现场退钱!一分不少!”
他转头对身后的刘二壮吼道:“二壮!去!把账上所有的现金,连同今天卖货的钱,全部拿出来!现场退!”
刘二壮愣了一下,急了:“思港哥!这…这钱是留着买原料……”
“去拿!”陈思港厉声打断他,“信誉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今天,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大家的钱退了!”
刘二壮一咬牙,转身跑回村部。
很快,一沓沓零零散散的钞票被拿了出来,大部分是毛票和分币,那是流动销售队一点一滴攒回来的血汗钱。
陈思港亲自站在最前面,开始一个一个地办理退货。他脸色平静,动作干脆,收罐子,点钞票,没有丝毫犹豫。每退一分钱,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下。那退出去的,不仅仅是钱,更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希望。
村民们看着陈思港真的现场退钱,态度又如此坚决,一部分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拿着退到的钱,骂骂咧咧地走了。但也有一部分人,看着陈思港那副坦荡和狠厉的模样,心里也开始犯起了嘀咕:难道……真是被人陷害了?
退货一直持续到天黑,才勉强结束。账上所有的现金被扫荡一空,甚至还打了几张欠条。村口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酱菜味与绝望的气息。
陈思港疲惫地靠在村口的土墙上,身体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刘二壮和李大奎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眼眶通红。
“思港哥…钱…钱都没了…明天…明天可咋办啊……”刘二壮带着哭腔说道。
陈思港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方,眼神空洞。
完了吗?
这一次,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吗?
钱没了,信誉垮了,敌人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只见王老五驮着李大奎,疯了一样从镇子的方向冲了回来!两人脸色惨白,车还没停稳就跳了下来。
“思港哥!不好了!又出事了!”王老五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慌乱!
“又怎么了?”陈思港的心猛地一沉,几乎已经麻木。
李大奎喘着粗气,脸上毫无人色,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镇…镇公社…来了好多戴大盖帽的!卫生局的!工商局的!还…还有公安局的!开着小吉普来的!说…说接到群众举报,咱们南山酱菜厂无证经营,生产有毒食品,危害公共安全!要…要立刻查封厂子!抓…抓负责人!他们…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查封!抓人!
最后的审判,终于来了!
何永寿的连环毒计,一环扣一环,直到这最后致命的一击!不仅要毁了他的厂子,还要将他送进监狱!彻底永绝后患!
陈思港的身体晃了晃,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思港哥!”
“阿港!”
在刘二壮和李大奎惊恐的呼喊声中,在远处已经隐约传来的吉普车引擎轰鸣声中,陈思港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眼中最后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的黑暗。
这一次,
好像……
真的到头了。
何永寿赢了。用最阴毒、最彻底的方式,将他和他那刚刚冒出嫩芽的希望,彻底碾碎,还要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吉普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刺眼的车灯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村口,照亮了满地狼藉的碎玻璃、污浊的酱汁和村民们惊恐绝望的脸。轮胎碾过土路发出刺耳的刹车声。
陈思港闭上眼睛,几乎能想象到手铐冰冷的触感和监狱暗无天日的未来。他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愤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
然而,预料中的呵斥和抓捕并没有立刻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