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港带着她，在工地上走了一圈。指着挖好的地基：“这里，计划是厂房。”指着堆放的竹木：“这些，是搭棚架的料，等着钱买油毡布封顶。”
又指向远处已经建好骨架的二十个大棚：“那些，都是我们村里的希望。”
他的介绍很简短，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现实和迫在眉睫的需求。
王晓苑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工地的每一个角落扫过。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陈思港脸上。
“烂摊子。”她给出了三个字的评价，语气平淡，却像一盆冷水。
陈思港心头火起，刚要反驳。
王晓苑却紧接着说道：“但，有救。”
她没看陈思港的反应，转身对跟在后面的刘磊说：“刘干事，情况你也看到了。举报信的事，银行那边卡贷款的事，还有今晚何永寿指使人偷盗建材、意图破坏生产设施的事，性质都非常恶劣！这已经不仅仅是陈思港个人的问题，是严重破坏我们镇招商引资环境、阻碍农村经济发展的大问题！我会亲自向我父亲和崔镇长反映！”
刘磊听得额头冒汗，连连点头：“是！是！王经理说得对！我一定如实向崔镇长汇报！严查！必须严查！”
王晓苑不再理会刘磊，目光重新看向陈思港，眼神里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东西，像是评估，又像是一种新的决断。
“陈思港，”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你那份股权协议，我带来了。”
陈思港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这是要立刻行使股东权力？还是要坐地起价？
王晓苑从包里拿出那份白天签好的、墨迹未干的股权协议，却没有递给陈思港，而是当着他的面，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将那几页纸撕成了碎片！
洁白的纸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工地冰冷的泥土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陈思港！
“王…王经理？你…你这是？”陈思港完全懵了，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千块现金还揣在他怀里呢！难道她反悔了？不要股份了？
王晓苑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纸屑，看着陈思港错愕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近乎冷酷的笑容。
“三成股份，买你一个承诺，值了。”
“至于这钱……”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思港鼓囊囊的胸口，“算是我这个‘股东’，给你的第一笔无息借款。以后，从你的分红里扣。”
“现在，”王晓苑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势，“带着你的钱，去把该发的工钱发了！把该买的材料买回来！把你这个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
“我王晓苑投资的，不是一个快死的项目，而是一个能下金蛋的鸡！”
“别让我失望，陈老板。”
说完，她不再看陈思港的反应，转身，踩着高跟鞋，优雅而利落地走向停在路边的桑塔纳。
“刘干事，回镇上。”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刘磊如梦初醒，赶紧小跑着上了驾驶座。
黑色的桑塔纳亮起尾灯，掉转车头，很快消失在村路的黑暗中。
工地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
陈思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那堆被撕碎的股权协议碎片，又摸了摸怀里那厚厚三沓钞票和王晓苑给的银行担保函。
三成股份……没了？
变成了……无息借款？
王晓……她到底想干什么？
一种比之前被逼签字、被偷砖、被毁井时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陈思港的心防。
他感觉，自己好像刚刚从一个泥潭里爬出来，又一头撞进了一张更加精密、更加无形的网里。
这张网的编织者，就是王晓苑。
她撕碎的不仅仅是协议，更是陈思港之前对她“趁火打劫”的所有愤怒和定义。
她用一种近乎施舍却又带着绝对掌控的姿态，重新定义了他们的关系。
不是合伙人，更像是……债主和潜力股？或者说，是驯兽师和她看中的那头……桀骜不驯的野兽？
“思港哥…这…这咋回事啊？”李大奎凑过来，看着地上的碎纸，又看看陈思港阴晴不定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陈思港猛地回过神，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狠厉和清醒。
管她王晓苑想干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是抓住这喘息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钱掏出一沓，重重拍在李大奎手里！
“别他妈愣着了！大奎！二壮！”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工地上炸响，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亢奋和破釜沉舟的决绝：“拿上钱！现在！立刻！去把工棚里所有等着发钱的兄弟都叫醒！”
“告诉他们！工钱！现在就发！一分不少！”
“发完钱，明天一早，天一亮！”
“买料！开工！”
“老子倒要看看！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酱菜厂的地基上，能不能给我立起第一根梁！”
“干！！！”
王晓苑的桑塔纳尾灯消失在黑暗中，留下工地上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堆股权协议的碎片。
陈思港盯着地上那些白色的碎纸片，足足愣了三秒。
屈辱、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被巨大馅饼砸中的眩晕感，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三成股份，没了？变成了无息借款？
王晓苑这娘们儿，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还是说……她看中的根本不是那点股份，而是别的？
比如……他陈思港这个人？或者说，他这条被逼急了什么都敢咬的疯狗？
管她娘的！陈思港猛地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现在想这些有屁用！
钱！
实实在在的钱就在他怀里揣着！工钱能发了！材料能买了！项目能活了！这才是硬道理！
他眼中瞬间燃起凶悍的光芒，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终于看到生路的饿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