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门前的青石板上,庄仕洋来回踱步,官靴踏出凌乱的声响。周如音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金丝绣的牡丹纹被汗水浸得变了形。庄仕洋和周如音在大理寺门口焦急等候,只因为今日是庄语迟示众三日期满的日子。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庄语迟蓬头垢面地被衙役押出来,原本锦缎的衣袍如今沾满稻草和污渍。“迟哥儿!”周如音扑上去,却被丈夫一把拽住。庄仕洋脸色铁青:“还嫌不够丢人?”他瞥了眼围观的百姓,压低声音道,“回府再说。”傅云夕站在台阶高处,玄色官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注视着庄家人远去的背影,感觉这个看似普通的庄家才是关键。当然傅云夕暗自猜测,庄府今晚怕是难以安宁了。师爷凑近耳语,“大人,杨凭已在城东酒肆候着。”傅云夕的目光扫过街角一闪而过的红影,“继续盯着!特别是那个叫柴靖的。”“是!大人,不过小的有一个疑惑,不知道该不该问?”“什么?”“儋州屠城案影响这么大,为什么你非要盯着一个小女孩?”“直觉!庄寒雁给本官的感觉绝对不简单,虽然儋州肯定是海盗做下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屠城呢?”“大人,所以你才认为庄寒雁才是关键?”“是的!让你派人盯着的那个忠勤伯如何了?”“大人,这个忠勤伯异常的低调,平日里一直都在三味书馆,有交集的都是那帮读书人。”“嗯,不要放松!继续盯着他们。”“是!大人。”……松鹤堂内,庄老太太搂着孙子老泪纵横。然而庄语迟却是猛地推开了祖母魏氏,赤红着眼指向静静立在屏风旁的庄寒雁:“是她!那晚她来过我房里!”满室烛火猛地一晃。“……”此时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齐刷刷的看向庄寒雁。“三更半夜,三妹妹去兄长房中做什么?”庄语山尖声道。腕上翡翠镯子撞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庄寒雁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那日厨房新做的桂花糕,我想着兄长温书辛苦,本是好意,却是没想到会让语迟误会。”接着她再次转头看向门口的那个丫鬟,“翠儿可以作证,我被拒之门外,糕点原样带了回来。”“胡说!”庄语迟突然暴起,茶盏砸在地上溅起滚烫的水花,“你分明是来换我的考题!”“够了!”庄仕洋拍案而起,却见庄寒雁已撩起衣袖。少女纤细的手臂上,新旧伤痕交错,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从腕骨延伸到肘部的刀疤,像条狰狞的蜈蚣。此时的庄寒雁忽然抬眼直视那个父亲庄仕洋,“父亲可知,那日在酒肆,兄长当众说要拿我送给尤公子?”“什么?语迟,你可有这样说过?”“我……”“贱人!”周如音突然扑上来,鎏金护甲直取庄寒雁面门。“啪!”庄仕洋的巴掌重重落在周如音脸上。九翟冠歪斜着滑落,露出她额角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当年她设计阮惜文小产后,被庄仕洋用砚台砸的。“周姨娘,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女!”庄仕洋声音发抖,“我庄家百年清誉全都被你们母子给毁了。”“呜呜呜……夫君何故于埋怨于我们?”“父亲错了。”庄寒雁轻声打断,“毁掉庄家的不是兄长,是您。”“什么?寒雁难道你是疯了?”只见庄寒雁弯腰拾起周如音的珠钗说道,“就像这钗子,镶再多珍珠,也遮不住里头是根锈铁,如果没有你这个家主的纵容,周姨娘母子三人有怎会如此?”“哼!巧玲雌黄!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我庄家的冤孽。”“……”……夜幕降临时,周如音独自来到庄寒雁的院子。石桌上已摆好棋盘,黑白云子如星罗密布。“三小姐真是好雅兴。”周如音在对面坐下,指尖捏起一枚黑子。庄寒雁执白落子:“姨娘是来下棋,还是来谈判?”“听说你五岁就跟着儋州的算命先生学棋?”周如音突然将黑子拍在“天元”位,“可惜啊!阮夫人当年若没把你送走,你绝对会是庄家最尊贵的嫡女。”“咔嗒。”白子截断黑棋大龙。庄寒雁轻笑:“那姨娘可知我为何能赢?”“……”接着庄寒雁突然掀翻了一旁的棋篓,数十枚黑子叮叮当当滚落石阶,“因为您总盯着我的棋路,却忘了看自己的退路。”周如音脸色骤变。此时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那里有封杨凭刚送来的密信,详细记载了儋州那对夫妇的尸检结果。“三日后祭祀大典。”周如音强撑着站起来,“老太太要你亲自供奉养父母的牌位。”夜风卷起满地落叶,庄寒雁望着周如音远去的背影,心底却是忍不住无穷无尽的怒火。……祭祀当日,宗祠内香烟缭绕。庄寒雁穿着素白祭服,在众人注视下走向供桌。突然,周如音拦住她:“且慢。”她朝门外招手,“把人带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被推了进来,正是半年前因偷窃被赶出府的琅儿。“奴婢亲眼所见!”琅儿扑通跪地,指着庄寒雁尖叫,“她用砒霜毒死了养父母!他们临死前指甲都抓烂了!”满堂哗然。庄仕洋刚要呵斥,周如音已呈上文书:“儋州衙门的尸格单,请诸位过目。”纸页哗啦作响,上面赫然写着“中毒身亡”四个朱砂大字。庄寒雁却突然笑了:“姨娘弄错了吧?你可知编造证据是罪大恶极?”“胡说!”然而那个琅儿却是言之凿凿的说道,“这些证据都是我亲自前往儋州搜集的。”“荒唐!儋州早就已经被海盗屠城,你一个女子又如何搜集证据?”“我……”“肃静!”此时身着绯袍的闫大人带着衙役闯进来。他扫了眼尸格单,冷声道:“庄三小姐,随本官走一趟吧。”庄寒雁被带走时,余光瞥见傅云夕站在廊柱阴影里。就在此时,柴靖前去追杀杨凭。然而杨凭的手环暗藏机关,他脱身而逃,柴靖紧紧追随,却是很快便是失去了杨凭的踪迹。就在杨凭暗自窃喜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貌美女子堵住了去路,只是对方手中的长剑让他心里一咯噔。“杨凭?”“你……你是谁?”“取你性命之人。”“别杀我!我知道你一定是庄寒雁派来的,我可以帮你们去指认周姨娘,这一切都是周姨娘暗中指使我做的。”“哼!不需要。”“啊……”“刺啦”一声,美女手中长剑脱壳而出,直接划破了眼前杨凭的颈动脉。而杨凭也是瞪大了眼睛结束了如同小丑的一生。……大理寺地牢里,庄寒雁被铁链吊在刑架上。闫大人拿着烙铁逼近:“三小姐,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大人想要什么供词?”庄寒雁抬头,血水顺着下巴滴落,“说我弑亲?还是说我是海盗的首领?”闫大人手一抖,烙铁差点脱手。追杀杨凭失败的柴靖担心庄寒雁的安全,特意来傅云夕府邸打探,殊不知傅云夕早已在此等候。“我想你一定是清楚庄寒雁儋州养父母的事情。”“傅云夕,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神经病!为什么千千万针对一个活下来的女孩?难道就因为庄寒雁柔弱可欺吗?”“哼!如果要是没有内应,我不信海盗可以轻松上岸。”“沿海那么多地方,遭遇海盗侵袭的不只有儋州,为什么没有见你这个大理寺少卿如此拼命?”“不一样!只有儋州是被屠城了。”“傅云夕,那我就提醒你一句,不作死就不会死。”“今晚庄寒雁将会要承受十二道刑罚。”“什么?”“大理寺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更多的人还是想要尽快结案。”“傅云夕,我愿意伪装成凶手身份认罪救出庄寒雁,但是请你不要将此事告知庄寒雁。”“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她伤心。”“……”……心中有了决断的柴靖再次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情。雨水像银针般刺入海面,柴靖在漆黑的海水中沉浮。耳边仍回荡着那夜的惨叫,火光冲天中,养育她十五年的海盗船正在沉没。她麻木地划着水,右肩的箭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死了也好……”她想着,任由又一个浪头将自己吞没。当手指触到粗糙的砂石时,柴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贴上她的额头。“还活着?”柴靖猛地睁眼,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月光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正俯身看她。“别……碰我……”柴靖本能地摸向腰间,却发现匕首早已遗失。少女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我叫庄寒雁。别人都叫我赤脚鬼。”柴靖这才注意到,少女赤足上布满新旧伤痕,右脚心赫然是一枚赤红胎记。她突然想起海盗们常说的海上传说,遇见赤脚鬼的人,活不过三更。“要杀就杀。”柴靖闭上眼睛。冰凉的金属突然贴上手腕。她悚然一惊,发现庄寒雁正在解她的鞋带。“借一只鞋。”少女说着,已经利落地脱下柴靖左脚的靴子套在自己脚上,又把另一只扔回她怀里,“扯平了。”柴靖愣神间,庄寒雁已经转身走向礁石深处。海风送来她最后一句话:“潮水要涨了,不想死就跟上。”剧痛让柴靖再次昏过去前,她看见那个自称“赤脚鬼”的少女,正用捡来的破瓦罐接雨水。当柴靖再次醒来时,唇边正抵着个粗糙的陶碗。甘甜的清水流入喉咙,她贪婪地吞咽着,这才发现庄寒雁把自己的水囊都清空了。“为什么……救我?”柴靖声音嘶哑。“你鞋不错。比光脚走山路强。”柴靖这才看清周围环境,这是个潮湿的山洞,洞口用荆棘草草遮挡。月光透过缝隙,在庄寒雁锁骨处的淤青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我叫柴靖。”她突然说,“没有父母,没有家。”庄寒雁抬起头,月光在她眼中流转:“我也没有。”柴靖注意到角落里半块发霉的饼,突然明白了什么。晨光熹微时,柴靖被窸窣声惊醒。庄寒雁正将最后一点干粮分成两半,见她醒来,随手抛过一份。“吃完各走各的。”少女语气轻松,眼睛却盯着柴靖腰间的匕首。柴靖没说话,只是将属于自己的那半块饼又掰开,大的那份推回去。两人沉默地吃着,洞外传来海鸥的鸣叫。柴靖望着眼前的庄寒雁突然鬼使神差的说道道:“跟我走吧!我知道有条渔船。”“我要回庄家!回那个把我扔出来的地方。”“你疯了?他们想让你死!”“所以才要回去。看看是谁这么怕一个赤脚鬼。”争执持续到日落。最终柴靖败下阵来。“等我办完事。”庄寒雁在她耳边说,“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一言为定。”……大理寺的地牢里,柴靖被铁链吊在半空。“说!儋州的命案是不是庄寒雁指使你干的?”闫大人扯着她的头发怒吼。柴靖透过血雾看向墙上的刑具,突然笑了。她想起那个海边的清晨,庄寒雁把最后一口水喂进她嘴里的样子。“大人,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哼!找死。”就在此时,一伙黑衣人突然手持古怪的物件,然后对着大理寺地牢的方向冲来。“来人止步!这里是大理寺。”“砰砰砰……”回答大理寺衙役的却是沉闷的神秘声音,就好像是过年的时候燃放的爆竹。正在地牢审讯柴靖的闫大人等人也是听到了动静,就在他们想要出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地牢外面早就已经是尸山血海。闫大人色厉内荏的看向眼前的黑衣人质问,“你们干什么?可知道劫狱是大罪?”“这位大人,听说你们大理寺正在寻找我们?”“你……你们就是在儋州屠城的海盗?”“答对!但是没有奖励。”“……”“砰”的一声枪响,闫大人的脑袋就是变成了烂西瓜。此时正等待着刑罚的柴靖同样是傻眼了,“姜……姜似?”“是我!跟我们走吧!你得救了。”蒙面黑衣人却是直接解开了柴靖身上的铁链。“你主人到底是谁?”得救的柴靖却是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然而姜似却是似笑非笑的看向眼前的柴靖,“想知道?”“嗯。”“那就和我们一起做主人的奴隶。”“这……”“柴靖,做主人的奴隶可是很快乐的,绝对能让你有不一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