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梦觉来了。
身影出现在玻璃窗。
教室里蹲着的，伏着的，坐着的纷纷站起来，导演副导演全起身迎他，黎思念默不作声，跟在王导身后。
傅梦觉带着墨镜帽子，也许是来得急，气息有些不稳。
他当着众人的面儿，一伸手，把拎着的东西递到黎思念手里。
热腾腾的鳝鱼面，还冒着香气。
递过来的时候，她问到他袖口上的鳝鱼味，被面给熏的。
可惜这么贵的一件衣裳了。
傅梦觉说：“先垫着肚子。”
黎思念接过东西，嗯了一声。
傅梦觉看了她一眼，就去上妆了。
王导乐呵呵地坐在显示屏前，黎思念蹲在他身边吸溜面条。
王导对她说，早打电话不就好了。
说他也不是有意凶她，刚刚是着急上火了，毕竟这么大项目，他要不上点儿心，哪支得起摊儿啊。
语气那个和颜悦色，跟方才简直天翻地覆。
黎思念脸皱得挺苦涩的，说可以理解。
她知道，王导的青眼哪儿是对她呀，是傅梦觉刷脸的效果。
人家的笑也不是对她笑，笑给傅梦觉看呢。
不远处，傅梦觉正跟人对台词。
跟他搭戏的小演员没记熟台词，连累他连被卡了好几次，重演了几回了。
他面上没一点不耐烦，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弯下腰给人家划重点，神色平和，唇角平平，没有情绪。
跟傅梦觉接触过的人，提到他，无不是赞赏万分，仿佛每个人都对他青眼有加。
专业，斯文，情绪稳定，是他留给业界的印象。
其实他是漠然。
他对大部分人都看不上眼，所以也无所谓情绪，很多人根本见识不到傅梦觉悲或喜的一面，就被他排除在世界之外了。
黎思念蹲在那，看傅梦觉来来回回做同样的动作，说同样的话，感慨演员也不好当。
她觉得，至少对傅梦觉来说不好当。
强忍脾气不发火，对他那么强势又记仇的人来说，很困难吧。
拍了一条又一条，
黎思念吃了一大碗面，肚子暖乎乎的，很舒服，她找了个箱子坐下，手撑着脸，就这样睡着了。
收工的时候，王导把她叫醒。
他啧啧说：“傅梦觉那张脸，别人看都看不及，一个视频来回倒八百遍来回看。就你，现场看，还看睡着了。”
黎思念曾经在网站刷到过傅梦觉，随便一个颜值剪辑，一个直播切片，都是几百万播放。
她揉揉眼睛，笑说：“哥，我没那个眼福。”
天已经全黑，她抬手看表，竟然凌晨了。
难怪这个活没人愿意救场呢，也真够辛苦的。
剧组人开始收拾东西，人越来越少，渐渐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
黎思念伸伸酸涩的胳膊腿，对王导说：“哥，这个点了，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吧？”
没等到王导的回答，电话响了。
许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姐，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她说：“我还在处理。”
“麻烦吗？”许晔说：“姐，要不要我去接你吗？”
现在夜深，他担心姐的安全。
黎思念看了眼不远处的傅梦觉。
一会儿要是走不脱，把许晔叫过来，也是个办法。
“好。”她轻轻道：“等会结束了，我给你发消息吧。”
身旁传来交谈声，傅梦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和王导交谈起来。
黎思念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摔地上。
即将出口的话，变得极低，声音小得地好像蚊子嗡。
“快了，我一会就走。”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砰”一声响。
循声回望。
傅梦觉高大身形微弯，长指下伸，他脚下，玻璃杯在地面微弱颤抖。
黎思念缓慢眨了下眼，握着手机的手收紧，空气有一瞬间的静止，她往外面走了几步，傅梦觉的呼吸在耳边模糊。
“姐，怎么了？”
“没事，东西摔了一下。”
有人叫她，黎思念抬头看屋内，王导远远冲她喊：“小黎，等会一起去吃口东西呗。”
黎思念的爸爸有一套商业经，老是想传授给她，黎思念以前特别讨厌这些迎来送往的东西。
现在反而自己琢磨出来了。
今天起这么一冲突，王导也算帮了她一大忙。
她怎么着也该请王导吃个饭，敬几杯酒，热闹热闹，挽回下感情，以后合作起来才不会尴尬。
虽然现在，王导仿佛没有直接的资源，可以给到她，但不一定以后没有。
该拉拢的，还是得拉拢。
她想请王导，还怕人家不给面子。
王导主动示好，她怎么能不答应。
黎思念朝那方向重重点头，对电话里道：“许老师，我这边还有个局，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许晔担忧道：“姐，又要喝酒呀？”
“没办法。”她叹口气，说：“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肩膀一重，黎思念扭头，王导在身后拍她。
“走吧，小黎。”
黎思念诶一声，余光瞥到王导身旁的高大身体。
从窄窄的人影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一只袖子，熨烫得没有一丝褶，手垂着，指甲干净整齐，一点点茧，盘桓着淡青色血管。
那手突然抬起来，指向她。
她呼吸一滞，收回目光。
“你跟我走。”
傅梦觉甩出这句话，也不管黎思念答不答应，直接转身，大步往前走。
他走得太快，她跟着有些吃力，跌跌撞撞跟到车库，站在那辆极其贵奢的黑车前。
也挺神奇的。
中午还在好奇车里是什么大人物，晚上就坐上了。
黎思念上前一步，握上后座的门把手。
傅梦觉顿一下，没开锁，站在那盯着黎思念。
“副驾。”
黎思念眨眨眼睛。
他动了，长指扣上把手，拉开副驾驶的门。
黎思念只好爬上去，很谨慎。
手捏紧提包，不要掉出口红或是睫毛膏什么的，傅梦觉不好跟女朋友解释。
傅梦觉从挡风玻璃前绕到驾驶座，砰一声关上车门。
她抿着唇说：“谢谢。”
“......”
没有回答。
黎思念微微抬眼，透过后视镜看他。
“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我会补偿你。”
傅梦觉挑眉，透过镜子，和她对望。
“你怎么补偿？”
她说：“我付你工钱。”
“你一天工资多少钱？我还给你。”
傅梦觉面无表情，她却觉得他在抑制自己的怒火。
良久，他的声音在车厢响起。
“你付不起。”
黎思念咬牙，厚着脸皮说：“我会还的。”
“行。”
傅梦觉哼一声，冷脸启动轿车，驶离车位。
黎思念往窗外看一眼，看到自己的车，停在空荡荡的车库。
小又旧，龟缩在角落，跟傅梦觉的车比起来，显得真可怜，简直廉价到不值一提。
她抿着唇，呆呆看着窗外，把自己缩成一个淡灰色的影子。
文艺工作者更喜欢聚餐，忙到深夜，再去街边撸个串，吹吹风，喝点啤酒透一透，第二天反而更精神。
不过傅梦觉在的话，就不能坐路边了。
推开包厢的门，黎思念差点被里头鼎沸的人声冲一跟头。
里外里围了两桌人，一桌人已坐好，另一桌吵吵把火在开麻将桌。
她打眼粗略一看，在场几人都是圈内的核心人物，既有实力又有资源。
她虽然不认识，但是个个都觉得眼熟。
不禁咋舌。
王导是怎么在这么晚的时候，把这些大佬叫出来，聚在一起的？
傅梦觉替她拉开椅子，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他落座后，其他人才零零碎碎围着他入座。
王导举着杯说：“各位，梦觉我给你们抓出来了，你们该报仇报仇，该蹂躏蹂躏，千万别手软。”
黎思念惊讶地看傅梦觉一眼。
傅梦觉虽面色平淡，看不出情绪，但能感觉出来他和其他人都很捻熟，言谈间超越同事的界限。
黎思念面前的酒杯空着，王导打开一瓶茅台酒，要里面倒。
她看一眼那冒着酒气的透明液体，胃里一阵翻腾。
正思索着怎么办才好，傅梦觉坐起身，宽大手掌盖住她酒杯口。
王导叫起来，“我还没倒呢。”
傅梦觉看了眼王导，歪头，冷冽的眉眼微眯，“哥，熟人局，少喝点。”
王导嘿一声说：“我还没给你斟呢，你这就怕上了？”
傅梦觉往后一靠，指尖划过杯口，可是没有松开。
“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的是黎思念。
可是没有人听出来，在场人只把黎思念当做工作人员，谁会想到傅梦觉会为她说话呢，都当是傅梦觉逃酒呢。
王导纳闷：“明天没有你的通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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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傅梦觉一言不发。
黎思念盈盈一笑，抬手，指尖轻触傅梦觉手背，那手白皙修长，像只灵巧的鸟，轻嘬他肌肤。
她侧过脸，傅梦觉清清楚楚看到她溜圆的眼睛，因为夜深，眼圈有些发红，明亮又勾人。
“梦觉，今天高兴，你让我喝一点吧。”
语调亲昵，私密的撒娇。
傅梦觉顿了顿，竟没有反驳，听话地挪开手掌，“少喝点。”
众人的目光这才落到黎思念身上，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小丫头，和傅梦觉关系不一般呀。
再看向黎思念时，眼里多了几分重视和尊重。
席间黎思念一直没怎么说话，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聊的很多事情，她都听不懂。
她把两只手都放在桌面上。
因为刚才她弯下腰捡筷子，傅梦觉一把捏住她的手，攥进怀里，在桌下牵了好一会儿。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抽回来的时候，手背红了一大片。
酒过三巡，老板个个都喝地眼圈发红，笑声像浪似的，一波又一波。
黎思念手伸进包里掏口红，带出来一盒黑色的东西，掉到地上。
她喝了几杯酒，视线有些模糊，盯着地上好一会儿，没有去捡。
傅梦觉倚在包着真皮的椅子上，吐出一口酒气，垂眼一看，眼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王导当着大伙的面把东西捡起来，看了看，忍不住调侃：“黎老师，你也太敬业了点，怎么随身带着铅笔呀。”
黎思念低头笑了笑：“这是我自己工厂做出来的样品，卖不出去，我也着急，这不，随身带着，见人就推销。”
桌上人都勾着头看，黎思念殷勤地拆开包装，给每人都发一根，“上好的木料，不易断，不掉粉，特别上色。”
“梦觉也说质量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卖不动。”
“你这货，一摸就知道质量上乘。”
王导问：“你没找人帮你带带货？”
黎思念不好意思地笑，“我这小工厂，品类又少，没有达人愿意和我们对接呀。”
桌上的老板们很给面子，纷纷说：“妹妹，咱们这多少mcn的老板，你说这话不是在打我们脸吗？”
黎思念顺势拿出名片，围着桌子一张张发。
每个人都收下了，而且她还收了不少名片。
每收一张她就倒吸一口气，上面的人名和公司牛逼得她不敢相信。
有好几个老板当场加了黎思念的微信，能看出来，合作的态度挺明显的。
黎思念站起来端杯，连喝几杯，被桌上人拦住了。
王导说：“妹妹，你别着急。这事算什么事呀，甭管你有多少货，咱这桌的哥哥们都能给你搞定。”
货压在手里那段时间，她找过多少博主，用过多少方法，参加过多少次展会，也献过多少殷勤。
大博主嫌他们抽成低，链接少，不合作。小博主又带不出去货。
现在就几句话，几杯酒，就搞定了？
黎思念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酒局结束的时候，黎思念去了趟卫生间。
她伏在洗手台上，往脸上扑了好几捧水，还是觉得心跳得怦怦的。
她是太高兴了，
因为工厂有救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忍不住小声哼起歌。
洗手台的门没合上，镜子中阴影一闪，进来一个人。
傅梦觉听到她的歌声，眯起眼，目光在她滴着水的下颌一扫，“喝醉了？”
看清来人，黎思念的笑容一滞，消失在脸上。
“没有。”
傅梦觉瞳色漆黑，直勾勾望向黎思念紧抿的唇。
他方才也多喝了几杯，呼吸有些沉重。
傅梦觉解开脖子上的领结，拎在手里，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
她侧过脸，却没有避开，任由那滚烫的手心，顺着水痕，一点点磨到脖颈，指腹用力揉捏泛红的脸颊。
“咔哒”一声，门落了锁。
黎思念慌忙睁开眼：“我要回去了。”
“怎么？”
“家里有人等呀？”
傅梦觉磨牙，步步向前，
黎思念步步后退，腰抵在洗手池边缘。
他说：“这么晚了，他也该睡了吧。”
黎思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沉默。
傅梦觉眼眸又黑沉了几分，
俯身，狠狠咬在她耳后，留下一枚又烫又红的吻痕。
他把领带绕在她细嫩的脖颈，看着镜子中躲避的黎思念，缓缓吐气。
“打着我的旗号招摇撞骗。”
“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