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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冲动

作者:柒意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御书房的死寂,被那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彻底撕裂。


    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与龙涎香的沉静混合,酝酿出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赵洵的面具在那一刻,是真真正正的碎了。他不再维持那温和君主的表象,身体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如实质般压向谢绪凌。


    “国师这是何意?是在教朕做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人心上。


    “臣不敢。”谢绪凌站得笔直,身形如松,没有半分退让,“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是臣的妻,臣自当护她周全,无论对手是谁。”


    “对手?”赵洵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边逸出一声冷笑,“国师是觉得,朕是你的对手?”


    气氛一触即发。


    慕卿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清楚,谢绪凌此举是在保护她,但也将他们君臣之间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今日这般冲撞,往后便是步步惊心。


    她正要开口缓和,谢绪凌却先一步再度出声。


    “陛下是君,臣是臣。君臣之间,谈何对手?”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恭敬,却又暗藏锋芒,“臣的对手,是那些妄图离间君臣,颠覆朝纲的宵小之辈。臣替内子饮下这杯酒,便是向陛下一表决心。臣夫妇一体,必将为陛下扫清前路障碍,鞠躬尽瘁。”


    他将一场近乎决裂的对峙,硬生生扭转成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效忠”。


    赵洵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阶下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许久,他靠回了龙椅,那股迫人的气势缓缓收敛。


    “好一个‘夫妇一体’。”赵洵重新拾起了笑意,只是这次的笑,不及眼底,“国师与夫人情深义重,倒是让朕开了眼界。也罢,既然国师一力承担,朕便拭目以待。”


    他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一点尘埃。“你们退下吧。”


    “臣(臣妇),告退。”


    两人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帝王的探究。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慕卿浔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松。


    车厢内,光线昏暗。


    谢绪凌沉默着,闭目养神,仿佛方才在御书房内与帝王针锋相对的人不是他。


    “你方才……”慕卿浔忍不住开口,“太冲动了。”


    “不冲动。”谢绪凌睁开眼,他的侧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棱角分明,“他要的是一把刀,一把听话的刀。他想让你成为那把刀,用所谓的‘天命’来束缚你。我不能让他得逞。”


    “可君臣离心,后患无穷。”


    “以前是君臣,现在依然是。”谢绪凌的回答斩钉截铁,“但君臣之前,我们先是夫妻。赵洵若为明君,我便为贤臣。他若想动你,那我便让他看看,这大晏的江山,究竟是谁在为他支撑。”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慕卿浔怔住了。她知道他会护着她,却没想过,他竟会将她放在了江山社稷之前。


    心中的某个角落,被这番话狠狠撞击了一下,酸楚与暖意交织,翻涌不休。


    马车行至朱雀大街,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快看快看,‘惊鸿楼’的说书先生又开新篇了!”


    “听说今日要讲的,正是国师大人与夫人定情帝星台那一段!”


    “真的?我最爱听这个!上次那段‘雪渊屠龙’,我听了八遍都不过瘾!”


    谢绪凌掀开车帘一角,只见不远处的茶楼“惊鸿楼”下,已是人山人海,将整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楼上,一名中年说书先生正口若悬河,一块醒木拍得啪啪作响。


    “……要说咱们这位国师夫人慕氏,那可不是凡人!想当初,她与国师大人还是血海深仇,几番生死搏杀,何等惊心动魄!可天命难违,姻缘天定啊!在那帝星台上,天罚降世,紫电雷光,九天神佛都要收了她去!是咱们国师大人,以身犯险,逆天而行,这才保下了这段旷世奇缘!”


    说书人语调激昂,底下听客如痴如醉,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先生说得好!我听人说,夫人的命格,是紫微帝星都镇不住的!所以才引来天罚!”


    “何止啊!我二舅家的三外甥在边军当差,他说亲眼见过夫人一阵破军,诛杀前朝邪祟!那场面,万千冤魂齐出,鬼哭神嚎,都被夫人一剑斩得干干净净!”


    “我家隔壁的王大婶,去年得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她天天去给夫人的长生牌位上香,你猜怎么着?半个月后,病竟然好了!”


    街头巷尾的议论,一句句清晰地飘入车厢。


    慕卿浔听着这些被过分夸大,甚至凭空捏造出来的“神迹”,一时间哭笑不得。她何时有过长生牌位?


    “雪渊屠龙?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屠过龙?”她侧过头,看向谢绪凌。


    谢绪凌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罕见的无奈:“大约是那条被天罚惊走的雪蛟,在他们口中,便成了龙。”


    慕卿浔靠在软垫上,听着外面的喧嚣,心情却渐渐沉静下来。


    她明白了。


    赵洵为何非要逼她承认那“祸水”之名,又为何在她给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答案后,立刻用一杯御酒来捆绑她。


    因为在民间,在那些她从未接触过的说书人与贩夫走卒口中,她早已不是单纯的“谢绪凌之妻”,而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


    一个“逆天改命”的传奇。


    一个能引来天罚,亦能破阵诛邪的“非凡之人”。


    百姓们将对现实的不满,对改变命运的渴望,通通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的一种潜在挑战。


    帝王,怎能容忍一个臣子之妻,拥有堪比神祇的声望?


    “他怕了。”慕卿浔轻声说。


    “是。”谢绪凌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界的嘈杂,“所以,他要将你这尊百姓心中的‘神’,变成他手中的‘器’。今日这杯酒,就是一道敕令。他要告诉所有人,你的‘天命’,是朕赐予的,你的福祸,由朕掌控。”


    “而你替我喝了。”慕卿浔接着他的话说,“你替我拒绝了这道敕令。”


    谢绪凌没有言语,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马车缓缓驶离了喧闹的街市,朝着国师府而去。


    这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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