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盛卸下繁重的冕冠，顿时感觉自己脑袋轻了一半。
今日乃是景朝的腊日，由皇帝率百官登高台祭祖祭天地，流程复杂繁琐，一行一步都有讲究。
夏泽麟又心血来潮将次日的大朝会移到今天，台下百官只能穿着祭服随皇帝移驾了。
会上无外乎一堆废话，几派争论没个尽头，插不上话的陆盛生生站成了衣服架子。
朝后夏泽麟又单独留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南越王来。
被抓了个现行的那位皇亲国戚，骨头软得可怜，还没审监牢就墩洗过三四遍，巴不得一吐为快。
南越王隐在幕后，细枝末节都由谋事出面，抓不住什么小尾巴。
只能另谋其境。
老管家接过冕冠妥帖收好，又帮陆盛松开衣领，“皇上赏赐的腊赐按往年旧例，将多一半发了下去，剩下的都一一入库。”
“行。”陆盛活动活动肩膀，终于松快了些，这衣服再多穿几天能活生生把他身高压矮。
又想到什么：“夫人还未休息吧，你先去知会一声，一会儿带她出府玩儿。”
回府路上他就看见好多沿街的小商贩，现在应该热闹起来了。
陆盛对镜一拢自己的头发，打了个响指，不错不错，晨时画的眉毛还没掉完，晚上看还更加自然，显得他愈发有魅力了。
他嘴中哼着不成调的曲，挑选起为数不多的长袍，没一会儿，他就要换衣服，动作却倏地一顿，诧异道：“李伯？你咋还没过去？”
老管家李伯讪笑道：“夫人是没休息，她和崔小姐下午就出去了，说是去看铺子。”
临近年关，多数早已停业闭店，也不知道看的哪家压榨仆人的铺子。
陆盛活生生磨下两斤牙釉，咬牙切齿道：“又是她！崔挟月还没走呢？准备住到什么时候！”
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心道：“之前夫人也爱往外跑，关人家什么事。”
李伯：“崔小姐之前还来找过您几次，像是有什么事。”
“去拿两件披风，冷得打颤的还要出去，”陆盛说，“查出崔挟月的身世了吗？”
李伯打了个寒战，“什么也没查出来，好似凭空出现一样，户籍还是入崔府时上的。而且守城官兵说谢夫人出城时还是一人。”
陆盛沉思片刻道：“往细里查，郁林到京城那么长的路程不可能一个人没见过她。”
李伯：“是。”
“快来尝尝这个！”崔姝捏着一份甜酥，一口吞下，“好久没吃过了，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喂我，啊啊，”崔挟月左手拎着三四个包裹，右手又背着包裹。
崔姝下午信誓旦旦的带崔挟月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好好开开眼界。
冬日白昼短，一下午仿佛没玩什么便黑天了，街边人也愈发多了起来。马车远远停在小巷子中，苦了两人手中拎的重物了。
崔姝腾出一只手，喂给崔挟月。
崔挟月：“好吃好吃，方才应该多买些，就是没手拿了。”
崔姝嘻嘻一笑：“甜酥什么时候都有，这些缎子可仅此一批，还是咱俩来得早，等年后多裁几件衣裙，我看你更适合亮色……”
“我更适合什么颜色？上次你还说给我做簪子，簪子呢？”陆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十分有眼力见地接过两人手中重物。
崔姝冲崔挟月使眼色：“簪子？什么簪子？不对！我凤蝶钗你还没给我！”
崔挟月举手投降，偏生陆盛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会忘了吧！”
崔姝重复道：“你不会忘了吧！”
崔挟月：“……我再也不轻易许诺了。”
陆盛将包裹放到马车上，又取出三件披风，故作惊讶地说：“李伯怎么拿了三件披风。”
“兴许晚上光线不好数错了吧，”崔挟月接过，自然而然地帮崔姝披上，“你别说，是有点冷了，侯爷很贴心啊。”
两人额头亲呢的贴在一起，一人低头，一人专注地系着领结，小巷尽头微弱火光为两人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斑，人声嘈杂，却被自动隔绝在外，像是一片专属她两人的世界。
陆盛这个正牌男一华丽丽地沦为背景板。若陆盛眼睛能喷火，崔挟月已经被他喷得体无完肤了，
这是我的活！只能我来做！
他怒不可遏地插进两人中间，颇有技巧地在崔挟月身上点了几下，趁她身体发麻，一把代替崔挟月帮崔姝拉紧布带。
超不刻意，贴着崔姝的耳朵，用只有他俩人的声音说道：“车里还有手炉，拿出来暖暖手吗？”
崔姝赶忙后退，大声道：“手炉？你说车里有手炉？阿姐你要不，让侯爷给你拿！”
崔挟月哭笑不得，才回过味儿来，半年同吃同睡，她与崔姝亲密惯了，有什么事搭把手再正常不过。可放在旁人眼里，则是太过亲昵……尤其还抢了“男朋友”的戏份。
而且……
崔挟月以手遮面，坏主意在心头不断翻滚冒泡。
她拿过暗色披风，身体故意贴紧陆盛，两手绕过他肩膀，一递一接，好似少女环着心上人脖颈埋头撒娇。
“我*&*%”陆盛活像碰见什么洪水猛兽，连忙错开一大截，尖叫像是被骚扰的少男，“你别碰我！离我远点！啊啊啊！”
他慌不择路地躲到崔姝侧身，警告道：“离我远点！走！你走！”
“你别走啊，带子还没系上！”崔挟月好似没察觉什么异常，小跑几步追上陆盛，经过崔姝时还意有所指地挑挑眉，接着，她饿狼扑食般一把拽住陆盛胳膊，三下五除二地系好。
末了，她一边拍陆盛胸肌一边回答崔姝的问题：“我不要手炉，侯爷比手炉暖和多了。”
手下微微用劲向下按，逼迫陆盛回答，“是吧，侯爷。”
“不暖和！不暖和！”
“嗯？不会啊，”崔挟月不解般问道，“那让我再感受下。”
说着，她口中发出“桀桀桀”的怪笑，对陆盛上下其手。
为了保护现场的未成年同学，崔挟月贴心地用身体挡住，才开始用力。
陆盛脸憋的通红，想用蛮力制服怕崔姝怪罪，凭技巧又挣脱不掉，“夫人！夫人！”
崔姝正在车边吃着甜酥，听见叫声只望了一下，敷衍问道：“怎么了？”
崔挟月两只手都捏住了陆盛的胸肌，面露威胁：“你也不想阿姝知道你在干什么吧。”
崔姝就要往这边走来：“到底怎么了？”
眼看越来越近。
陆盛从牙关挤出一句：“无事，阿姐说的对，我身体确实比手炉暖和——你能松开了吗！？”
低呵声在耳边响起，仿佛里面有一千吨的炸药顷刻间要爆炸似的。崔挟月装作听不见，大声道：“你说什么？”
崔姝早就知道崔挟月在冒什么坏水，刻意放慢脚步，“说什么呢？”
“我说——阿姐医术高明，不望闻切都知道病灶，是御医院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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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别捏了！”
虽然这话有些阴阳怪气，但崔挟月拔够了老虎胡子，卡着崔姝的脚步松开陆盛。
陆盛长长松了一口气，仓皇跑到崔姝身后。
崔姝道：“侯爷可是身体出了问题？”
崔挟月学着谢齐的样子，虚空捋着不存在的胡子说道：“肝火旺盛、血气方刚。”
“你放屁！”陆盛通红着脸，爆出今天的第一个粗口。
怕崔姝又想起那天早起的事，陆盛争辩道：“你又没把脉，夫人，夫人！她就是瞎说的，你别信她。”
崔姝不知内情，崔挟月道：“方才还说我不用望闻问切呢。”
“你！你你给我等着！”陆盛气急，拉着崔姝躲崔挟月远些告状。
好阿姝当然向着她，崔挟月无所谓地收下陆盛的挑衅。
她就是故意的。
她和崔姝共享身体，又分开成两人，也就是远在南越国的崔涣洵看话本才接受良好，陆盛哪里知道这么玄幻的事。
她就是要利用陆盛这个羞耻心，小小玩弄一下。
他怕是现在还以为现在的崔姝和几天前的“崔姝”是一人。
果然，崔姝皱着眉头听完全程，“不会吧，阿姐多正经一人，可能师从谢渺，手法和京城御医有些不同罢了。”
陆盛纠结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效仿先人“清君侧”，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她还威胁我！”
“一定是你听错了，”崔姝一锤定音，不听原告辩解，“阿姐与她师傅飘渺无定所，好不容易进了京，你看在我面子上宽容宽容啊。”
“可是……”
崔挟月走过来，大摇大摆地搂住崔姝的腰，下巴垫在她肩膀上：“你要看不惯我俩搬回去，反正阿姝就要和我在一起。”
陆盛额角青筋乱蹦，“留下，都留下。”
彻查！彻查！把景朝翻过来也要知道崔挟月这个女人的身份背景！
胆敢在靖安侯头上动土，也不知道哪家活腻歪了！
“查不出。”
陆盛当天回去后便动用朝中关系，顺着谢渺进京路线倒追崔挟月出现的时间。
“什么叫查不出？”
亲卫无辜道：“李伯查的很细，确确实实是凭空出现，谢渺一路上身边只有个谢齐的弟子，并随她一同进京。”
“当日出城时，身边并无一人，崔挟月只可能提前埋伏在西郊野山上。”
“埋伏？”陆盛指关节不断敲击着桌案，“她想跟干什么大事还要躲起来？”
亲卫面露迟疑。
“说。”
“可往前查了一年的，一路上守城兵都说没见过她，”亲卫说，“将军，是不是那座山闹鬼啊，上面不是有个荒废多年的巫祠吗，听说很灵验的，兴许是里面那什么生气无人供奉，趁机尾随夫人，又用什么诅咒虫子，让夫人对她言听计从呢。”
这倒能解释通了，当时四人就从巫祠出来的，谢渺也精通这方面，崔姝的异常也能解释了！
崔挟月用计设计他夫妻！
他夫人只是中邪了，不是不爱他了！
陆盛振奋一拍桌子。
亲卫被吓一跳：“将军！”
陆盛一摆手，“不用往下查了，安排个人日常监控即可，若出现什么怪异举动或者有危机皇城的行为，立即来报即可。”
他思忖着，谢渺应该也被“传染”了，他还得去问问最近正值壮年沉迷求仙问道的皇帝有没有其他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