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真是凑巧的。
冤家路窄。
商扶砚依旧未曾说话，轻轻敲动的手指似乎在沉思什么。
被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点起了一片红，酥酥麻麻的感觉让郁泽心头荡漾，沉色的皮肤看不出什么，却将滚烫的温度一路烧到了脸颊。
“这下，更急的应当是那个骗子。”郁泽垂着头，避免被商扶砚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指的是晏六。
晏六出现的时机太过刚好，现下却有真正回应城主求救的世家子出现，本就是骗子的她自当心乱如麻。
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有晏六在前边惹眼，短时间内城主与付家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
“我们需要她。”商扶砚轻声道。
他现在被追杀，身体暗伤未愈，还短时间内两次强用灵力，有个在明面上的人，会省下不少的事情。
只一句话就懂他心意的郁泽眉眼微弯，眸子澹澹水色荡漾开，“她会是当之无愧的小仙长。”
不知自己命运悄然变化的晏六一晚上都睡不踏实，或许炎日闷热，一口气堵在她的胸口处，仿佛被重石压着。浑浑噩噩清醒过来推门时，便看到站在门外的郁泽。
晏六被吓了一跳。毕竟男人的伪装过于完美，凶神恶煞的模样哪里窥见丁点那翩翩君子的温润模样。
更重要的是，她的直觉告诉她，郁泽并不喜欢自己。
究其原因，约摸是她享了他们的荣光。
自知理亏的晏六非常感激商扶砚不戳穿自己身份，连带着郁泽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无它，这个她也打不过。
大女子本应能屈能伸的。
“怎么了？”晏六疑惑地问。
“不日便有收到求助信的世家子前来。”郁泽“好心”提醒，“想必今日城主就能知晓。”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晏六眼睛猛地睁大，大张嘴巴合上后就开始大步来回。
完了完了，她才过的几天安生日子。
好不容易哄骗那看似没什么凡间经历的仙长心软，伙同自己一起撒谎；转头就来了另个真正的仙长，那她被戳穿是早晚的事。
晏六脸色煞白，她转了几个圈后，往屋内跑去。
她得快些收拾行李！
郁泽倚靠在门边，隐匿在阴影处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想跑？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去呢？”
收拾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你越是心虚离开，露馅的概率越大，保不准城主本未多想，却因此举心生怀疑。”
男人的声音低沉悠悠，看不清的面容难辨他此刻的好坏，“城外魔物藏匿，你势单力薄，出不了半日，未跑远，不是被魔物吃了就是被盐城城主抓回来撕了。”
左右都是死。
晏六瞪大了眼睛，她浑浑噩噩的脑子拐了好几个弯才抹开，现如今站在面前的是郁泽，哪怕对方不待见自己，她仍旧快速地跪在对方面前，“仙长，求您指条明路。”
面对能屈能伸的小少年，郁泽毫不意外，他笑盈盈托起她的身躯，“小仙长在说什么胡话。”
一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
混沌中晏六想了许久，脑子灵光一现，她紧紧地抓着郁泽的手臂，“你们需要我！”
晏六的语气十分肯定。
她本以为是什么仙人淡泊名利，怜悯众生，才不戳穿。如今真的修士也来，此次前来通知，定然不是叫她逃难，而是为了让她坐稳仙长之名。
左右她是否是假身份都无所谓，应该影响不了这两位，却还需她的遮掩，就说明他们两人根本就不想在明面上。
一开始他们以退为进，拒绝自己的请求，说不定是早有预谋，让她傻傻地上钩，再做一出好戏，顺水推舟。
自认为掉进“陷阱”的晏六目光如炬，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郁泽。她的指甲深陷在对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排小月牙。
她在纠结。
晏六能想通其中，自然也明白郁泽的意思。
以她的能力，要是此时逃走，前有狼后有虎，这对不知底细的修士也不会放过她的。
尤其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此刻言笑晏晏，却莫名叫她觉得危险。
若是留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郁泽过来，就是为了给她主意的。
她们现在就是同条船上的蚂蚱。
晏六有些后悔当时的鬼迷心窍。
毕竟冒认身份的是她，主动找上门的也是她。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郁泽反扣她的手，轻声道：“小仙长乃桑家散修，因桑家之子被叛徒掳走，你寻求下落云游多处，恰逢见盐城陷于困境，一时心有怜悯出手相助。”
桑家在世家之中地位并不高，全因桑家子嗣灵力高的缘故，有不少人想要求取桑家女来博那极其微弱的可能来绵延更加优秀的天才血统。
只是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桑家女似乎只空有一身灵力，无法将其灵力天赋传给子嗣；漫漫时间长河中，也只出了商扶砚的师尊一个。
可凭这一个成功的案例，足以保桑家摇摇欲坠的位置，却也无法再进一步。
因此，桑家虽有客卿，但实力都并不高深，却有旁的技法。
在确定为晏六伪造身份时，郁泽第一就想到了桑家。
桑家处于世家末流，客卿实力平平也不足为奇；晏六的身边又有小七跟着，可以伪装成灵力并不高深的御兽师。
一来世家向来都瞧不起卖女求荣又实力低下的桑家，必定不会深究；二则没有人比商扶砚更熟悉桑家。有他在，坐实晏六的身份也不难。
晏六，出生兽族边境的小村落，却被魔修屠村因此逃难，机缘巧合之下被天门宗的大师姐楚芙救下，又因有御兽的本事，被举荐到桑家做了一名闲散的客卿。
小七便是那时结下的契兽。
因为无意结契时年龄尚幼，导致模样迟迟未能长开。又因桑家资源不够，楚芙过世之后被排挤，成为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十年前，听说救命恩人之子被天门宗叛徒掳走，身上并无什么他物的晏六就踏上了寻找桑褚之路，查找时流落此处，却刚好碰到盐城被困，便出手相助。
寥寥几句，道尽了“晏六”的来龙去脉，即使被付家看穿小七的身份，发觉她低下的灵力，曾经为何破破烂烂流落在盐城之外，都能说得通了。
郁泽嘴角扬着弧度，可眉眼却是淡淡的，“如今付桑两家有共同的利益，只要来历清晰，对方便不会为难你要深究的。”
“你们是何人？”晏六咽了咽口水，试探性问道：“莫非与那天门……”
话未说完，强烈的窒息感比脖颈处的疼痛还要快来。那只带着温度的颀长的手紧紧地桎梏住她的脖子，因为用力，青筋很快浮现在被抹黑的肌肤上。
青年弯着眉目，无尽的笑意像是染上了眉梢，又像在掩盖了什么，他的语气轻松又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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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说什么哄小女儿家的情话，“不该你多问的，就别问可好？”
知道太多，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求生的本能让晏六死死地扣着郁泽的手，上面被她扣出了一个个月牙渗血，可面前的笑面阎罗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你……不……不……我……”
他们还需要自己，不能杀她。
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郁泽眉梢的笑意衬得他伪装的脸更加凶神恶煞，他仿佛听懂了晏六的意思，笑道：“没有了晏六，还有晏八，晏九。要是不听话，外面魔物虎视眈眈，死一个实力低微的修士，也不足为奇吧。”
反正真正的世家修士将会来，有没有晏六这个人又何妨呢。
生死之际，晏六几乎要翻过眼去。
她有些后悔，在猜出些什么时，企图以此为把柄来威胁郁泽。
可她一个凡人，除了求修士心慈，能做什么呢。
知道又如何，只会让她死得更快罢了。
有的时候，那丁点小聪明，足以要了她的性命。
感觉喉咙几乎要被掐断时，郁泽松开了手。
窒息到要晕厥的晏六乏力地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平日总会第一时间护在她身前的小七，此时在屋内静悄悄的，这样的动静都没惊醒她。
晏六抬头恍惚看着这个模糊的人影，可他方才的笑容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只要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打哆嗦。
她知道，小七的昏睡跟他定然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让小七昏睡的，晏六无从得知。
她的两颊被掐开，被迫张嘴时，一颗散发着恶臭味道的药丸被郁泽塞入口中，入口即化，浓烈的苦涩味蔓延开，让本就咳嗽的晏六几乎呕出。
郁泽垂眸时的角度本该是怜悯的，但抬头的晏六却看到他眼中的冰冷。
“若你不想死，就每两日寻我要一次解药。”郁泽道：“你知的，要是你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那也不必来寻我了。”
“你大可去求求那无所不能的仙长，瞧瞧他是否有这个实力帮你。”
晏六彻底偃旗息鼓。
她知道，这个魔鬼说到做到。
商扶砚碰到晏六时，听到她的声音嘶哑，忍不住蹙眉询问怎么了。
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大汉”，对方那弯起的眉眼让晏六顿时想起了濒死的感觉。她连连摆手，只道自己是感染了风寒。
奇怪，他们两个不是一体的吗？
郁泽将信放回去，城主很快就看到了，但出乎意料，对方并没有要试探晏六的意思，依旧好吃好喝地供着，直到付家的队伍入城。
围着白色轻纱的香车入城，与周边哀嚎连天的难民们格格不入，伴随在左右的随从冷着脸，隔绝那些探究的目光。
城主相迎，身后跟着家仆客卿数人，其中还包括商扶砚他们。
晏六作为救盐城于水火之中的仙长，她站在城主身边，因年纪尚幼，也会好奇地想通过白纱缝隙，一探车内情形。
“桑家客卿晏六，见过道友。”
经过郁泽的紧急指点，她已经能像模像样地拘礼。
“晏六？”如铃铛清脆的女声温柔，如玉的芊芊玉手挑起那一层纱，那双无暇的脸皎洁如光，脸上浮现盈盈笑意，让人一见忍不住晃了神，“我乃付家现家主长女，付宁。”
真是巧之又巧。
付宁乃付林柏的同胞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