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两两一组的更夫手中灯晃晃悠悠，见时辰到了，拿着梆的人敲打着锣，脚步伴随着“咣咣”声，一路蔓延至寂寥无人的街道。
“听说最近在城外的魔物又蠢蠢欲动了，几日前有人出城尸体被嚼个稀碎，要不是有仙者及时出手，真就尸骨无存了。”
“是啊，好在他们来的及时，天佑我盐城。”
……
无人阴暗的巷中一点光都照不进来，隐在黑暗中的人发出隐忍的闷哼，即将要咳出的声音被全然捂在了指缝间。
若是那两名更夫再凑近些，定能闻到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
即使是彻底听不到声响，商扶砚也只敢低低地咳嗽，满腔的血味呛得人头晕目眩。
“师尊——”郁泽也不敢大声，衣裳被血迹沾湿，只能低声焦急。
那日山谷被围，商扶砚借用郁泽的灵力在短时间内强行布置转移的法阵。
好在他徒弟只是金丹期，不至于让他本如漏洞的躯体被突然涌进的灵力撑爆，却也因为这点，他们转移的地点不可控，他们被随机传送。
商扶砚不免有些惋惜。
到底不是自己的灵力，难以掌控自如。
好消息，他们传至大燕边境，这里离各宗门修仙之地皆有段距离，短时间内他们不必担忧暴露身份。
坏消息，这里因无仙门庇护，城外瘴气萦绕，藏匿不知多少魔物。
而商扶砚跟郁泽二人传送之时，好死不死掉入了魔物堆，打搅了正在进食的魔物。
商扶砚在心里骂了句天道。
好在那群魔物实力并不高，当那魔物大张嘴巴要咬下时，顶着郁泽目眦欲裂几乎要碎掉的神情，商扶砚受伤的手臂青筋暴起，凝固血液糊住的伤口再度渗血，他生生拔下魔物的獠牙，转插入它脆弱的眼眶当中。
与此同时，郁泽不顾安危，转身长剑穿心，可自己的肩膀被另只魔物咬穿。
两人身受重伤，不宜与它们纠缠。
不知城中情况的商扶砚和徒弟是趁夜色渐深摸进来的，才知此处是大燕盐城，而不知道谁捡了他们白日里的漏，成为了城中的座上宾。
“无耻之徒。”
黑夜中郁泽低声咒骂，不知是唾弃那些修士，还是更夫口中的捡漏人。
“无碍……”
商扶砚强行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我们不宜张扬，他倒是帮我们打掩护了。”
大燕虽离宗门远，却有不少世家受邀驱逐魔物与兽族，在此处落脚。
他们现在是被宗门与世家通缉，自然是能多低调就再低调些了。
那沽名钓誉之辈冒领功劳，却不识魔物上的剑气，想来是世家边缘的纨绔弟子，他们暂时不用担心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眼下该忧心的，是他们落脚的问题。
因为无力，靠在郁泽身上的商扶砚鼻腔内被浓厚的血腥味冲得头晕脑胀，“你的伤口可还好？”
为了脱离几名大乘修士的围攻，郁泽的灵力被他抽空；还未落稳脚跟，又与魔物打斗，还分心救他，肩膀被沾着魔气的獠牙穿透，想必他现在也疼得厉害。
可从受伤至现在，对方一声不吭，仍旧关心他的情况。
“师尊莫忧心。”
暂无灵力的商扶砚无光下看不清郁泽的表情，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笑意，“无碍的。”
怪得很。
受了重伤还笑得出来。
连续历经耗神之事的商扶砚稍微松懈后便觉得困倦，他打了个呵欠，说得话断断续续，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城内比城外安全，你……”
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熟睡的面庞，指背被有序的鼻息扫着，酥酥麻麻的，像个小钩子一样，勾动青年的心。
满怀的冷香，白天几乎要吓破的心脏在此时片刻的安宁中才有实感。却又因为自己有些克制不住的行为，心脏砰砰地乱跳。
此时，此刻，师尊正在他的怀中熟睡。
郁泽担心吵醒商扶砚，一点点地试探收紧自己抱着人的手臂，直至有桎梏感的商扶砚叮咛了声，他才不再更近一步。
看到师尊落入危险时，郁泽有前所未有的恐慌，剧烈跳动的心跳无不在提醒他的后怕。
同样，在危难之时，他更是直面了人人口中飞升天才那强大到近乎恐怖的实力。
不怪所有人都觊觎。
即使是毫无灵力，没有灵气法宝，他也能徒手杀死一只筑基实力的魔物。
惶恐中，郁泽看到那双眼中极致的冷静。
下手的动作干脆、利落，在察觉不到一丝杀意时，就已经将面前的庞然大物解决掉。
拔出獠牙时的血红洒在那张如玉的面容，现在一回想，郁泽的心就忍不住颤了颤。
那是绝对的美丽。
喜欢。
他真的好喜欢这样的师尊。
原本隐秘的私心觉得，自己能够伴随在没有灵力的师尊左右；可短短两日，郁泽深刻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还不够格。
再强大些，强大到可以真正地庇护师尊。
指尖悄悄刮着那紧抿的唇，青年低头痴迷地看着，唤了几声师尊，呼吸洒在那唇间。
这样强大的师尊，却在他的怀中也毫无防备。
指腹揉捻着那抹柔软，好似这样，他就亲吻了一般。
-
商扶砚醒的时候，身下是柔软的被褥。
屋内没有郁泽的身影，靠窗的桌面上摆着沾着露水的花。
他动了动，身体疼得厉害，空落落的筋脉中依旧无灵力运转，叫人失望。
商扶砚推窗，屋外清凉的风吹进，一下子让晕乎的大脑瞬间清明。
他依靠着，几乎是坐在窗边的桌子上，看着街道来来往往的人。
凡间的白日跟在宗门山下的城镇相比更加热闹，拥挤的人群凑在三两堆，窃窃私语谈及昨日城外被杀的几头魔兽。
四头庞大巨物，被一名小小少年所击倒；他浑身被魔物鲜血浸染，看不清原本的穿着，以一己之力拖着比他还大的魔物到城门揭榜，身边还跟着一名粗布麻衣的小女孩。
城主原本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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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他的，却在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后，换了副面容笑迎他为城中的座上宾，甚至夸他年少有为。
既然城主都认下了，城中的子民当然也视他为救世主，街头小巷传他的英勇事迹，并且举城要为他办宴席庆典，歌颂他的功德。
商扶砚虽无灵力，但身体素质都要比凡人高出许多，这样的距离自然能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转动花茎的手停下，细长的指细细摩挲着，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门从屋外推开，郁泽看到窗边的商扶砚时，眼中乍现光芒，“师尊，您醒了。”
“嗯。”商扶砚颔首，“在外不必再唤我师尊。”
他本想说像在村子时那样喊他一声父亲的，但看看已然是青年模样的郁泽，商扶砚想了想，“你可唤我一声阿兄。”
左右都是当老父亲的命，师尊兄长都没什么差别了。
郁泽把药碗放在窗桌上，他半蹲着身子拧干了手巾，温热的布细细地擦拭着商扶砚的手臂，到指间，一根又一根。
没有察觉到有不对的商扶砚看着街道上热闹的场景，任由郁泽的动作。
“盐城是大燕的边境，这里离兽族不远，自从兽族变任后就对此处蠢蠢欲动。”郁泽一边伺候着商扶砚，一边告知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本僵持时，盐城周围的树林不知为何生出瘴气，本应拦着兽族的防线，被魔物入侵，断了人兽两界的联系，而盐城也因此被困在其中。”
盐城城主求助大燕世家，多日未得到回应，正准备再修书一封时，有“修士”捡他们的漏，顺理成章入了城。
为了警示那些魔物，盐城城主将那几具魔物尸体挂在城墙上，以示仙威；并等城外情况稳定，一月之后，为这位“英雄”举办庆典，巩固民心。
听闻盐城有修士坐镇，在外殊死的流民想要进城得到庇护。
而盐城城主心善，在庆典之前愿意迎这些流民入城，给他们一席之地落脚。
“本应是阿砚兄长的功劳，却通通被他抢去了。”郁泽垂眸时眼中闪过一丝血色，“无耻至极。”
商扶砚没有回他，盯着花出神。
“阿砚兄长？”郁泽带着私心小心地试探。
“阿泽，你不觉得奇怪吗？”商扶砚问。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突然出现的瘴气，被困在其中的盐城，城外四散的魔物，挂在城墙的魔物尸体，庆典前迎流民。
郁泽笑着，温润的眉目看不出情绪，“阿砚兄长是担心这个吗？等入夜我去查探城内城外的情况，你先把药喝了吧。”
商扶砚拧着眉将苦药喝下，青年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塞了颗糖。
大约是无意的，郁泽的指尖不小心刮了一下他的舌尖。
商扶砚多想了，但想的是别处。
他一边吃糖一边问：“你哪来的银钱住客栈与买药的？”
霎时，青年的面色就僵住，甚至来不及摩挲自己的指尖，回味自己方才故意触碰那柔软的感觉。
商扶砚那清亮的眸子看着他，正等着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