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五年秋
硕果累累枫叶漫山遍野层林尽染。
夕阳西下整个大地都被染满了红色。一个年轻人背着背篓慢慢往家的方向走落日在他的身后将他的身影拉成了长长一道。
周围时而响起村人的土语王五姑娘抱着襁褓中的姑娘在门前玩耍年轻人路过冲她们一笑便继续往前走。
王五嘴巴弯起看着年轻人越来越小的背影又重新逗弄起了孩子。小庄在门里做活木屑乱飞。他见了王五性状不由笑问道:“怎么了?”
王五笑道:“白鱼哥刚刚过去了……你说他和两年前相比变化大么?”
两年前白鱼失去记忆意外流落到这村里来竟然一直没有走。
这两年他们这对青梅竹马成了婚有了孩子。而那个白皙漂亮的年轻人似乎一如往昔。
小庄沉吟片刻:“其实变化还挺大的。”
他目光稍稍偏转想到了在老先生面前
又想到了满月礼出手便是一颗‘大’珍珠的白鱼哥。他一定出身很尊贵但这样的公子哥竟然能安心在村里待了两年。
他为什么一定要待在这呢?
他为什么不回到他该去的地方呢?
他……什么时候准备离开呢?
沉重的木门已经有了时光的痕迹随着陈郁真一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木屑也随之抖了下来。
陈郁真将身下的背篓放下拧着眉捶自己肩膀。
——那里压了一整天酸的不得了。
陈郁真一边捶自己肩膀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往前走然后在触及到屋门前那片墨绿织金袍子时所有动作都硬生生止住。
陈郁真呼吸停滞了一瞬。
赵显立在屋门前他身量颀长五官优越。
微风吹拂他乌黑的头发男人墨绿色的袍子飘动一瞬赵显眉目漆黑冲他露出一个笑。
“好久不见。”
“陈郁真。”
许久未听自己的真名陈郁真恍惚了一瞬。
“啊……赵显。”
赵显眨眨眼睛煞有其事地张开手往屋里看去:“怎么不邀请我去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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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坐么?
陈郁真这才回过神,连忙道:“请进。不好意思,我刚……有些没反应过来,显哥儿,你怎么忽然来了?
赵显进了屋,四处打量。他含着笑,将屋里的每件家什都记在心里。陈郁真匆匆忙忙地从柜里掏出一只瓷杯子。又匆匆忙忙地端着小壶去烧水。
“只能委屈你,我这里没有成套的茶具,也没有上好的茶叶,也没有立马就能饮用的热水。可否等我一会儿。
赵显止住他动作,将他手里裂了一个口子瓷杯子放下:“没事,我不渴。
陈郁真这才停下。
这屋里家具并不齐全,十分简陋。赵显只能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那凳子还不稳当。
“郁真,你过得还好么?赵显目光灼灼。
陈郁真抬起眼睛,他坐在赵显对面,是背着光的。
然而眼睛却亮亮的,璀璨无比。
“我过得很好!非常好!
赵显呆住了。
陈郁真喋喋不休道:“我每日想睡到几时就睡到几时,想和邻里聊天就聊天,可以逗小孩玩,可以和猫狗玩。
“可以去从种下一颗种子开始,收获整片良田。可以真正地感受贫穷、饥饿。感受炎热的夏天,感受严寒的冬天。可以真正的做一名老百姓,真真正正地去体验他们的生活。
“……
他环顾周围一圈,从铁锈的木柜,到昏黄的铜镜,到斑驳的地面,到缺了口的门窗。
陈郁真眼睛闪亮,他身子向前倾斜,激动道:“显哥儿,这的生活真的很快乐,比我之前在宫里,在国公府里,要快乐无数倍!
赵显的目光停在了陈郁真所穿的衣裳上。
这件青色的袍子,原本是满青色,现在洗的都发白了。而且因为浆洗过太多次,肉眼可见的不保暖,边缘处的浮现出线头,布料发毛。
赵显后知后觉感受到心痛。
之前陈郁真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少爷,陈夫人给他的待遇面上好歹过得去。
可现在……
赵显原本想着,让陈郁真短暂地在这呆上几个月,度过皇帝一开始地搜寻阶段。等风头过了,再把陈郁真送到别处。
人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破落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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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的时候,皇帝那边已经认定了陈郁真已死。赵显都准备接陈郁真离开了,可陈郁真却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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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显便耐心说服自己等着。
可等着等着,都等了两年了,陈郁真还没有想走的势头在。
赵显实在等不及了,便杀上门来了。
此刻他压抑住怒气,尽量平静问:“郁真!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陈郁真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兔子,睫毛颤了颤,慢吞吞地转移身子,逃避赵显的视线。
“快没了……”
“……快没了是什么意思?”
“基本没了。嗯,我还欠里正家五两银子。”
赵显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陈郁真辩解道:“去岁农时,我没做好。今年夏时,又因大雨,我没经验,许多粮食被洇湿。我前两日又买了两根蜡烛……乱七八糟地加起来,一共欠了五两银子。”
赵显是彻底没话说了。
陈郁真刚来到村里的时候,还未适应好,短暂地出手大方过。可随着手中银两越来越少,他对自己就越来越抠门。
等到了现在,经过陈郁真的努力,已经从小富之家沦为一贫如洗,甚至倒欠钱。
尽管如此,他还在财务的巨大压力下,送给小姑娘那枚珍贵异常的珍珠。
此刻,两人面对面,一个矜贵公子哥,一个,像是个贫困书生。
陈郁真也有片刻恍惚,他盯着赵显身上地织金花纹,忽然问:“显哥儿,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赵显眼神凌厉了一瞬。
沉声道:“正四品,卫指挥佥事。”
“……正四品啊。”
赵显是郡主之子,和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能在这个年纪成为正四品,是正常的晋升速度。
而陈郁真……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之前是什么官职了。也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实事。
毕竟,已经隔了那么多年。
毕竟,皇帝已经亲手下达过他的死讯。
陈郁真抿着唇,屋内一时间寂静无比,他没有说话,赵显也没有说话,耐心地等他平复自己的心情。
金黄的光透过稀薄门板,落到斑驳地面上。
陈郁真乌黑睫毛翕张,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他白皙俊雅的面皮也沐浴在光下。
青袍年轻人慢慢地抬起眼睛,而赵显也若有所察似得,看向他。
陈郁真轻声问:
“圣上他……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