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郁真抬头,皇帝的手落在他脖颈边,像是撸猫一样,一下一下落下来。
这样的安抚很舒服,陈郁真不由眯起了眼睛。
他这样真的很乖。
白皙的脸蛋靠在皇帝胸膛边,原先的锋利被一层层融化,露出了柔软的内里,皇帝分外珍惜这样的时刻。
他盯着看着半晌,才问:“要不要去看看你母亲。”
“……嗯?”
声音从鼻腔中溢出来。皇帝眼珠黑沉,轻声道:“你毕竟,将近半年没和她说过话了,你应当是想你母亲的吧,阿珍,你想见见她么?”
皇帝这话说出口,他就知道陈郁真一定会想见的。
陈郁真那么珍惜他的母亲,他们母子二人携手走到今天,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陈郁真最信任的是白姨娘,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想见的。
“不去。”陈郁真毫不犹豫道。
皇帝应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他心却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去。”皇帝按住他的手,低声询问。
恐惧来源于未知,皇帝自问对陈郁真的性格估摸的清清楚楚,可对方这出奇的反应,竟然让他生出隐隐的不安。
好像某些本该如此的东西发生了改变,事物在未知原因下发生变换。
“为什么要去,前几日不是刚见过一面么?”陈郁真理所当然道。
“……”
皇帝怔怔看着他,陈郁真也坦然任他看。
他的眼睛澄澈无比,映着明亮的日光,瞳孔里反射出皇帝怔愣的面孔。
陈郁真的面上出现了一只手掌,皇帝捂住他的眼睛,轻声道:“阿珍,还是去吧。”
陈郁真将皇帝的手拿开,疑惑的看向他。
他唇角微微往下弯,有几分郁闷。但尽管如此,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下头:“我听圣上的。”
皇帝抿了抿唇,总有几分不得劲。
到了陈家,他们大抵没有想到皇帝和陈郁真竟然会漏夜前来,惊骇不已。
众人纷纷跪在地下,白姨娘看着俊秀漂亮一如往昔的陈郁真,不由得悲从中来。
“郁真!”白姨娘抓着陈郁真的袖子开始哭。
陈郁真略有些尴尬,皇帝还在旁边看着,他想要将手抽回来,但白姨娘的力气太大了,他没抽动,只好小声叫了一声。
“姨娘,我是郁真。”
白姨娘手指颤抖,摩挲过陈郁真的面颊。
他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没有躲。
半年没见,陈郁真的变化太多太多了。
白姨娘的心在滴血,为何一个人变化能这么大,为何!
她原先不善言辞、清冷冷淡、眉目矜贵的儿子陈郁真呢,为何现在陈郁真看她的目光带着疏离,仿佛从前二十年母子相互扶持的日子都尽数忘却了一般。
为什么用这种羞赧、不好意思的眸光看她。
他们母子隔着那么多事情后再见面,不应该互相眼含热泪、有无数话可以说么?
“郁真!”
白姨娘攥着他的袖子,依旧是那身鸦青色的袍子,依旧是那个漂亮的面孔,可全都变了,全都变了!
“郁真,我是娘啊,郁真,你是不是忘记娘了。”
陈郁真向皇帝抛去求救的目光,可惜皇帝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白姨娘又死死攥着他的袖子,陈郁真只好道:“姨娘,我记得您。”
白姨娘眼底泪光闪烁。
她手渐渐松开,而陈郁真露出舒缓的笑容,甚至还扶了下她:“姨娘,您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白姨娘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前段时间,圣上带我出来过……那时候我还见过您。还要多谢姨娘,帮忙操持我的葬礼。”
“你……”白姨娘僵了下身子。
“求姨娘不要怪罪。那日人太多,无法在您面前表露身份。”
“……”
白姨娘怔怔望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陈郁真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姨娘?”
白姨娘瞪大的眼睛中,一行灼灼泪水哗一下涌出来。就在陈郁真迟疑的那一瞬间,白姨娘直接朝坐在一旁喝茶的皇帝冲过去——
“圣上——”
刘喜尖叫声传来,皇帝镇定地抬起眼,在他面前,上好的白玉瓷器被摔裂一地,白姨娘胸口起伏,憎恨的望着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半年你究竟是怎么糟践我儿子的!啊!”白姨娘歇斯底里的怒骂,“他为什么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他亲娘啊!”
白姨娘骂的歇斯底里,周围人一片寂静,宫人们都袖手站立,烛火悠悠,皇帝金黄色的下摆垂下,狭长的眼眸里撕裂出阴沉的底色。
面前的皇帝,年纪比她小的多的多,偏偏就是这个年轻人,占据世俗的高位,把所有人都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姨娘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
她三步并两步将小几上的烛台拿起,油汪汪的蜡烛也随之被她高高举起,就在她想狠狠砸下去的时候,一旁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皇帝面色忽然变了。
正当白姨娘以为皇帝是怕了的时候,身旁传来重物跌落声音。
陈郁真跌坐地下,他惶然的遮住眼睛,双手双脚并用往后爬,他太着急了,后背重重抵上中央的圆桌,圆桌上的琉璃花尊随着落在地上。
陈郁真连疼痛都顾不得了,手心扎在冰冷的瓷片上都毫不在乎,疯狂的往后逃窜去。
血红的液体在地面上蜿蜒,深深的洇在青色地毯上,显得十分可怖。
“蜡烛!蜡烛!”
“为什么会有蜡烛!”
皇帝面色一下变了,他直接蹿过去搂抱住陈郁真,用袖子遮挡在他面前,陈郁真在他怀里细小的发着抖,皇帝怒斥道:“快把蜡烛夺下来!把屋里的蜡烛全熄灭!快!”
白姨娘呆呆的看着,刘喜直接将她手中的烛台夺过来,身后的宫人们飞快动作,没一会,整个屋子就陷入到黑暗中。
漆黑的屋子中,没有了眼睛,耳朵就听得越发明显。
陈郁真仍在皇帝怀里打着颤,他像是见到了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不住的说“蜡烛”“蜡烛”。
嗓音低哑细碎,漂亮的眼睛空茫茫的睁着。
皇帝不住小声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没有蜡烛。没事了啊,没事了。”
他紧紧搂抱着陈郁真,用力之紧,简直是想把他勒死在怀里。
“蜡烛,蜡烛……蜡烛还亮着。”
“不亮了,没有蜡烛了。乖,不害怕了……”
白姨娘用力眨了下眼睛,双手虚脱的垂下。她好像看得是陈郁真,又好像看得不是陈郁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