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会放大人的恐惧,小广王倔强的盯着皇帝,问:“你为什么这样对我的师父,为什么!”
这句话,已经失去了尊卑。
皇帝只是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小广王最讨厌这句话。就是因为他们大人的事,他被过继到广王名下,自己的亲生父母不是父母,自己的祖母不是祖母。
而他作为一个小孩子,连发表意见的能力都没有。
只能听之任之。
“皇伯父。你是皇帝,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任你摘取。你为什么要抢我的师父,为什么!”
“我那么喜欢你,我尊敬你,我知道我的伯父是一个明君。可现在,我最敬爱的长辈,竟然对我的师父做出这样的事。”
“他是一个官员啊!他是探花郎!他不是你床上的玩物!”
皇帝漠然的听着。
“皇伯父。我求求你放了他好不好。我求求你……我真的很喜欢师父,我不忍心看他现在这样……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圆圆的眼睛里泪水流出,仓惶不已。这是一个骤然得知真相,仓惶难安的小孩。
他的世界摇摇欲坠,他所有的认知都被打破。
一直以来,皇帝在他面前,都是一个圣明君主,他对他有长辈的关怀,有因血缘关系而有的慈爱。
他会淡淡的叮嘱他。
这是第二次,皇帝在他面前展露出强硬的手段。
何其残忍。
小广王眼睛闪烁,他把面上的泪擦干,直直盯着皇帝,忽然说:“皇伯父,我看错你了。”
这一句话很短,夹杂在前面支离破碎的语句里,却如雷霆一般。
他慢慢往后退,慢慢地离陈郁真越来越近,同时,也离皇帝越来越远。
皇帝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这个自己的亲侄子,与自己渐行渐远。
小广王想要扶起陈郁真,想要带他走。可他人小,当然使不出力气。
皇帝偏过了头:“将小广王带走吧。”
他声音很轻,好像随时都能消散在风中。小广王却骤然爆发出凄厉的叫声,下一瞬,粗壮婆子们一拥而上,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小广王绑了起来。
“师父——师父——”小广王手臂虚虚抓着陈郁真,下一刻,就被皇帝毫不留情的分开。
皇帝冷眼看着小广王被带走,冷眼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廊下。
“刘喜。”
“……奴才在。”
“将小广王送回到太后宫里。让她好好管教。短时间内,就不要放他出宫了。”
“……是。”
“还有,刚刚放小广王进来的那些的人。杖责二十。若下次再有人被放进来,他们这前半生的功名利禄,就别想要了。”
“是!”
刘喜匆忙地离开。皇帝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郁真躺在榻上,他看向床沿边那个高大宽广的背影,喃喃道:
“他年纪小,你不要记恨他。”
皇帝冷漠道:“有什么可记恨的。他们都是一个德行,若是都记恨,朕小时候就难受死了。”
话虽如此,小广王严厉的指责还是在皇帝心中久久不去。
陈郁真闷咳几声。
皇帝立马回神,把陈郁真扶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个靠背,又他从宫人手中接过药,吹了好几下,只等到凉了后才往陈郁真嘴边送。
“太医说这药要每个时辰都吃一次。现在是戌时二刻,该吃药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要好好保养才好。”
乌黑的汤勺放在陈郁真嘴边,他却倦怠地偏过头,望向窗边。
刚入冬,已经有了几分萧瑟的影子。花窗上的枝叶都枯萎了,冷风一扫,残叶刮过,伴着冷白色的墙皮,更显荒凉。
就连冬天的日光,都好像格外冷些。
“是不是难受了?”皇帝关切问。
陈郁真却紧紧盯着散进来的阳光,低声道:“我想晒晒太阳。”
皇帝沉默片刻道:“现在冷,你身子不好,不要出门。等你病好了,朕再带你晒太阳。”
陈郁真却低低笑了一声,他立马又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冷白的面颊变得通红一片。
皇帝连忙上前拍他背,陈郁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对着皇帝又笑了下。
“这样的话,你已经和我说了一个月了。”
浅淡的嗓音下,是坚如磐石的冷漠。
皇帝当即怔住。
他沉默了半晌,陈郁真已经不想搭理他了,他一鼓作气将发苦的药汁喝下,背着皇帝躺下,只给皇帝留下一个乌黑的脑勺,和瘦削的背影。
那背影太过单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脊背骨头都凸出来了。好像能透过鸦青色衣裳,看见陈郁真薄薄的皮肉。
这一个月,他瘦了太多。
明明皇帝是精心养着的,盯着他用饭、喝水、睡觉,盯着他出去走走、读书、写字。
对他所有的吃穿用具都竭尽所能。妆奁里一屉屉的珍珠、宝石、玉佩,各色锦缎、绸衫,用不完的香料。无数名人遗留下来的古籍,上好的笔墨,难以细数。
就连皇帝自己都没这么奢侈过。
可人还是这么衰败了下来。
他就像是强行把陈郁真的根拔起,强行地栽到自己的地盘。他以为自己有最肥沃的土壤,有最精心的照顾。可还是水土不服。
皇帝注视着他的背影,嗓音低哑:
“好。朕带你去晒太阳。”
外面明显冷了许多。屋内有地龙,只需要披一件薄薄的春衫就行。
为了出门,皇帝给陈郁真套了五六层衣裳,他知道陈郁真怕冷的毛病,尤不知足,又在外面给他罩了个大氅。把人给打扮的圆滚滚、毛茸茸。头上带着兜帽,只能看到他尖细白皙的下巴。
皇帝亲了亲他嘴唇,牵着他的手。
“外面很冷。阿珍,但朕的掌心却很暖和。”
陈郁真没有理他,门被他亲手推开,他眨着眼睛,让自己暴露在光下。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时候天很蓝、树很绿,空气中还带着凉爽。可现在好像一下子灰蒙蒙起来,枝叶惨败。
如同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陈郁真躺在廊下的小榻上,他真的很喜欢晒太阳。暖融融地日光照在面上,一天的疲惫好像都没了。
皇帝就坐在他旁边,把他长发解了开来。
陈郁真的头发又多又密,乌黑发亮。可现在发尾有些枯黄,他自己懒得打理,有点地方已经打结了。
皇帝就拿过篦子,一点点地给他梳。
他动作很温柔,神态也很专注。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陈郁真已经睡着了。皇帝轻手轻脚的放下篦子,试探问:“阿珍?”
没人回答。
陈郁真睡得很熟。
皇帝坐在旁边,长久的凝望着他。他的眼神中有太多东西,外人看不清。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蹭了蹭他鼻尖,轻声问: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朕。”
可惜,睡着的陈郁真,是给不了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