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日头洒在陈府铁翅木的牌匾上,昨夜刮了扬大风,牌匾上黑漆剥落,显得有些破败。
今日是‘金寒案’的囚犯们被流放的日子。陈夫人等一大早就赶到直门外。
直门外风声呜咽,哭声轻不可闻。
陈尧败落了很多,他穿着不合制的衣裳,手腕、脖颈处被厚厚枷锁锁着,冷风一吹,手被冻得和红萝卜似得。
陈尧一直都是个骄傲明亮的青年,虽眼眸中总有些阴沉之气,但一看便是世家子弟、富贵窝里养出来的惨绿少年。可他骤然这样落魄,陈夫人实在接受不了,洇湿了好几方锦帕。
孙氏讷讷站在旁边。
不远处,是一架装饰繁丽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五六架驴车,每辆车都装的满满的,用青布遮盖住。
这些,是孙氏上路时要带的。
之后,每半旬通一次信。陈夫人会按时将钱粮补给送到沿途。
陈夫人:“好孩子,以后你相公就靠你了。等到了云南,安顿下来。你再使金银,给他,给你自己谋划一个好去处。”
孙氏佝偻着肩膀,讷讷应了。
陈夫人又和陈尧好一顿叮嘱,过了好半晌,孙氏才问:“那、那日二弟说要我们在路上小心着,他、他是不是安排了人。”
陈夫人眉毛一竖,冷下脸来:“你听他胡诌!”
孙氏被吓的低下头去,陈夫人转而春风拂面,她道:“你胆子大些,不要怕。你出自孙家,这世上有几个人家世比你还好?”
孙氏羞愧极了。
陈夫人懒得和她多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子要真这么容易改变。她的尧哥儿也不会被流放了。
想到这里,她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似得,倦怠道:“我给你带上了几个聪慧力气大的嬷嬷,都是积年的老人。你若是有什么拿不准的,只管问他们。孙氏,尧哥儿,娘就托付给你了。”
孙氏慢慢嗯了一声。
陈夫人跟着囚犯走到了京郊外,她明白总有终须一别的时候,含着泪,冷下心肠回去。
等到了陈府,直接软倒在床榻上。
周围一片惊呼声。
“夫人!”“夫人!”
陈夫人病了,病的极重。大抵平常康健的人一病起来就来势汹汹,她缠绵病榻多日,人的心气也没了。
请医延药。
正堂终日是苦味。
等正月过去,二月初,冰雪消融的时候,她才渐渐好了起来。
这段时日,‘金寒案’的影响逐渐消退,该杀的人都杀了,该流放的人也都流放了,该抄的金银,也原原本本的回到了国库。
可原先钟鸣鼎食的陈家,就这么渐渐衰败起来。
长子被流放,长媳妇跟随。他们又带了七八房下人去。次子分家,长女入宫,而二女,早早就夭亡了。
偌大的一个陈家,荒凉灰败。
没有一点人气儿。
唯有地缝窗边上那一点绿色的影子,显示出,春天,已经来了。
二月二
龙抬头。
一大早,陈老爷就收拾齐备,换上了新裁制的衣袍,胡子被新修剪过,准备好了许多礼物。
站在床榻前,他问:“夫人,真的不要和我一同去么?”
陈夫人病已渐渐好了,但她还是懒懒地躺在床上,头发都没梳,依稀可见几根白发。
陈尧走了,陈玄素入宫了,她的指望是彻底没了。
“老爷,我就不去了。只是……若可以,就拜托他……多看顾看顾玄素吧。她一个孤女在诡谲波荡的宫中,我,实在放心不下。”
陈老爷轻捻胡须:“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拜托郁真,看顾我们的大姐儿。”
集福巷里,白姨娘一大早就在指挥下人收拾院落,准备饭菜茶水等。
前几日,陈郁真去人牙子那里挑了一男一女。女的大概三四十岁,做饭的手艺着实好,听说她本是大家奴仆,是管厨房的。可家中老爷因在‘金寒案’中犯了错,被抄家了,他们这些奴仆又被卖了一通。
现如今多了两个人,住的更拥挤了。他们还在思量要不要将隔壁那座同样二进的院子赁下来,等以后小两口成亲了后居住。
白姨娘一会就看看时辰,期盼道:“老爷不知道何时来,真是叫我好等。”
夏婶便是这位厨娘。她笑道:“太太不若先坐在墙角下等一会,奴才给您端个小杌子过来。”
白姨娘脸一红,摆了摆手。
“别叫我太太,我是个妾室,上面还有个正头太太呢。”
夏婶奉承道:“哎呦,还只是妾室。您现在独门独户的住着,亲儿子是探花,在朝中为官,又孝顺您。未来的儿媳妇是自己的亲侄女儿。哎呦,哪家的正头太太有您过的这么舒坦啊。”
“等再过两年,您有了孙子孙女,这日子,怕不是更舒坦了。”
白姨娘连忙道:“哎,孙子孙女这话可要少说。不要给他们压力。”
夏婶笑着称是。
又过了两三刻钟,吉祥在二门外叫喊:“老爷来啦!老爷来啦!”
白姨娘一喜,整整衣袍,连忙迎上去。
这日休沐,陈郁真睡了个昏天黑地。
他整日总觉得睡不够,等醒来后,还有起床气,冷着一张脸穿衣裳。
又冷着脸出门,一出门恰好碰见正笑盈盈搀着陈老爷的白姨娘,两人都是同样的欢喜,陈郁真砰地关上了门,脸色更臭了。
白姨娘道:“这孩子,碰见爹也不打这一声招呼。”
陈老爷捻着胡须,笑道:“无妨,无妨。”
陈郁真直到用饭时脸都是臭着得,他眉眼垂着,用筷子硬邦邦地戳着米饭。
咚咚咚咚地,饭桌上所有人都望过去。
陈老爷欲言又止。
陈郁真恍若未见,又开始咚咚咚咚地戳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