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眸光一闪。
小广王冲过去,他抱着皇帝大腿撒娇,卖萌说:“皇伯父,你怎么过来看我了。”
皇帝将他提起来,推着他肩膀把他往殿里带,温声道:“朕来看你。”
殿内早已跪了一片。皇帝目光定到下方那个青色身影,皇帝嗓音更是和缓了几分:“爱卿,请起。”
陈郁真默默地站起,垂手站在角落。
皇帝一来,他当仁不让的坐到了中央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皇帝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只好拿起桌案上的功课翻看。
小广王本来乐颠颠地,现在也不笑了,垂头丧气地。
外面轰隆一声,本就有些阴沉的天气更是乌云罩顶,蒙蒙细雨淋淋漓漓,在琉璃窗上落下斑斑点点。
空气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像被闷在蜘蛛丝里,动弹不得。
皇帝问:“四书、《尔雅》、《诗经》可通背过?”
小广王答:“背过了。”
皇帝又问:“可明白其中意思。”
小广王答:“明白。”
一问一答,仿佛殿内只有他们二人。而另一人一直静悄悄地,不发一言,也不曾将目光投注过来。
若是别人,别管话题是否与自己相关,总会想显摆自己的才能,想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
但陈郁真却偏不,明明问的是小广王的学业,他却不发一言。如果皇帝不直接问到他头上,他恐怕会一直沉默下去。
皇帝有些憋闷。
他放下功课,揉了揉小广王脑袋,“读书明理,你能不淘气,沉下心读书,朕放心了很多。看来,朕给你找了个好师傅。”
小广王眼睛明亮,他猛点头。
“今日放你一日假,出去玩去吧。”
外面还下着小雨,小广王不乐意出去,更何况师父父还在这里呢。于是他歪了歪脑袋,说:“侄儿今日还想读书。好不容易碰到小陈大人轮值呢。”
皇帝沉默一瞬,说:“你能定下心来,是好事。”
小广王咧了咧嘴。
幽暗目光扫到身侧那人身上,皇帝轻轻摩挲手上翠绿扳指。
探花郎垂着头,露出白皙的下巴和一小片脖颈。他眸光下垂,浓密的长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道黑影。
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言,他就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皇帝滚了滚喉咙。
雨忽然大了些。
雨滴滚落在屋檐上,将红墙绿瓦洗亮一新。琉璃窗上都是大颗大颗地雨滴,被风吹落,又成股落下去。
冰凉的空气在蔓延。
皇帝走到窗前,阴沉大雨扑面而来,忽然一道雷电闪烁,照亮皇帝冷峻的面孔。
也照亮皇帝高大的身形。
他仰起头来,从他身后看,仿佛大片大片的雨滴浇在他身上。皇帝下颌骨绷紧,眸光宛若寒潭。
一时之间,殿内只闻雨滴噼啪声。
猝然之间,皇帝转过身子。
金黄织金长摆在空中翩动,男人在陈郁真惊讶的目光下一步步靠近。他眸光是一种平静下的癫狂,近看是无波无澜的海面,但走上前去,才能窥见黑海中的惊涛骇浪。
“陈郁真,冷不冷?”
他甚少叫探花郎的全名。平时总是叫陈爱卿,陈卿的叫。当这三个字从皇帝口中吐出,他自己都怔愣了一瞬。
话语中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亲昵。
“不冷。”陈郁真嗓音沉静。
皇帝毫不在意,继续上前一步,将陈郁真完全笼罩在自己身下。
粗糙的掌腹在他清冷面颊上轻轻蹭过。接触的刹那,往前的许多旖旎回忆纷至沓来。皇帝死死压制地欲望再次死灰复燃。男人幽暗眼眸盯着他。
嗓音带着点沙哑。
“陈郁真,你脸已经有点凉了。”
皇帝低低看着他,两人一下子离得很近,呼吸相缠。皇帝能清楚的看到他颤抖的睫毛,能清楚地感受他温暖的呼吸就这么喷洒在他手背上。皇帝喉咙吞咽,眼眸愈发深沉。
陈郁真有些茫然,他后退一步,虽然还是面对面,但已经从呼吸相闻到间隔七八尺。
陈郁真垂着头,嗓音没有一点变化:“谢圣上关心,臣不冷。”
他说话情绪丝毫没有起伏,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依旧平静刚直,一点都没有之前熟络的样子。
皇帝手指颤抖,他扬声道:“刘喜,拿件厚衣裳来。”
刘喜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又悄无声息地上来,手里漆盘上多了件大毛衣裳。
皇帝亲自抖开衣裳,将其披到陈郁真身上。
这是件孔雀裘,翠绿的颜色,里面是厚厚的灰鼠毛,十分保暖。
翠绿富贵的孔雀裘,叠着青白素裳,给那清贵雅正探花郎增添了一股风流气息,衬得他那白皙小脸更是惊心动魄的白。
眉眼仿佛在江南古城浸润过,显现出珍珠般的光华。
皇帝亲自给他系上束带。一切弄好后,皇帝幽深目光在他面上停顿许久。
陈郁真睫毛轻颤。
皇帝低声道:“今日天气不好,你……等雨停了再走。”
说罢,皇帝转过身来:“刘喜,走。”
雨幕下,几名小太监竭力给皇帝撑着伞。
大雨倾盆,即使四五把伞叠在皇帝身上,但男人肩背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细斜的雨丝沾湿。他下摆上也沾了些黑泥。
那绣的纤毫毕现、狰狞可怖的龙首在大雨下也黯淡无光,不复原先光辉。
皇帝身高腿长,走的飞快。他面皮紧紧绷紧,下颌骨冷硬。皇帝眸光冰冷若寒潭,见之骇然。侍候的宫人们低着头,小心伺候。
昏暗环境下,那被众人簇拥着的,金黄织金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陈郁真收回目光。
小广王晃晃脑袋,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
而陈郁真拢着大氅,自始至终都十分平静,唯有在想起面颊上滚烫的温度时,显露出几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