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淮王府内却是灯火通明,晃若白昼。
王府内所有侍卫齐齐出动,在侍卫统领的带领下,上蹿下跳地开始灭蝉。
林漆才刚从益州回来,一便见踏进府内便见如此阵仗,他疑惑地随手拽了个小侍卫,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捕杀这些蝉?”
小侍卫也不明所以,只照着上面的吩咐回答:“是殿下刚刚下的令,要求必须将府内的蝉捕杀殆尽。”
林漆挠了挠头,虽然不懂但也转头就参与了捕蝉大军。
外间捕蝉捕得水深火热,书房内却是静得落针可闻。
一张长八尺的檀木大桌之后,端坐着一位清丽女子,她面容干净白皙,未施粉黛,仿如出水芙蓉。
啪嗒——
一只细瘦的手将湖笔轻轻搁下,发出些许声响,随后女子将桌上那张刚写满字的宣纸举了起来,轻轻放在面前吹了吹,待墨微微晾干后,便将它放在了右手边那一沓纸上。
那沓纸摞起来高度已经不低,上面满满的都是同一句话。
——狂心若歇,歇即菩提。
是《楞严经》中的名句。
姜同舒又拿过一张宣纸,沉肩吐气,运腕提笔,写下了数不清是今日第几十遍的这句佛经。
她初时还勉力将脊背挺直,却终是难抵困意,写上一字,脊背便要弯上一分,就在马上要挨到桌子上的一刹那,一道戒尺划破空气,落在了她手背上。
力度不大,但姜同舒皮肤敏感,立时便起了一道红痕。
轻微的痛意立时将姜同舒唤醒,她猛地将身子挺直,本就不算齐整的发髻跟着她直腰的动作重重一抖,斜插着的海棠发簪摇摇欲坠。
谢从奚坐在一旁斜睨着她,语气冷冷道:“困了?”
能不困吗?写了这么厚一沓子,现在满打满算也才丑时三刻。
姜同舒有些憋闷,昨晚上她吃了药便早早歇下,谁知睡得正熟的时候,鹤梦轻声将她唤醒,说淮王殿下遣了人过来,要她立刻去书房。姜同舒一听哪敢耽搁,立刻起来胡乱收拾了一番便披星戴月赶了过去,可谁知这人大半夜将她叫过去,竟然是要她抄这劳什子的佛经?还就抄这一句。
究竟是谁需要歇歇这狂心啊!
姜同舒虽在心里抓狂,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她只好昧着良心摇头,极力挤出一抹笑:“不困不困,奴婢觉着,此时天将亮未亮,正是抄佛经的好时候。”
笑得比哭还难看。
谢从奚看着强撑着精神抄经的女子,慢条斯理地叮嘱她:“别只抄,好好领悟一下这句。”
姜同舒一心只想糊弄了事,抄完好回去睡觉,听他如此说便胡乱点了几下头,应声道:“好的,殿下。”
谢从奚看着她写,看着看着又不甚满意,他抬起手用戒尺敲了敲桌面。
“脏了,换一张。”
姜同舒低头一看,身前的空白宣纸因着自己刚才犯困,被笔划出了一道长长墨痕,她只好将这张纸放到一旁,又重新抽了张新的。
她几番犹豫,最后还是轻声问道:“殿下,这……要抄多少遍啊。”
谢从奚看了看她,大发慈悲道:“今日,便抄五百遍吧。”
姜同舒如蒙大赦,她已在这抄了好一会儿了,想必加起来少说也有个几百遍。
她刚想数一数,就见谢从奚伸手拿过一旁写好摞在一起的宣纸,随手抽出来几张便开始点评。
“这张的字东倒西歪,不堪入目,不算。”
“这张横不够平,竖也不直,结构松散,不算。”
“这张有墨点,是对佛祖不敬,不算。”
“这张……”
谢从奚一张一张地挑挑拣拣,没过一会功夫,写好的一摞纸里便有三分之二被他各用种理由挑刺,扔了出来,成了废稿。
姜同舒离抄完回去睡觉顷刻间又远了一大步,但她敢怒不敢言,只能再加大力度控笔,每落一笔都格外小心。
正抄着,书房的门被轻声扣响。
季枫在外回禀道:“殿下,人带回来了。”
谢从奚又悠悠自姜同舒刚写好的那几张里抽出来一张,讽刺道:“蚯蚓爬得都要比你写得工整些,重写吧。”
随后他慢慢揉搓着那张纸,说道:“进来吧。”
宣纸被揉成一团,谢从奚随手将它扔了出去,正落在被季枫押进来跪下的女子身前。
那女子一身女冠装扮,头上戴着二仪巾,左脸上有一道鲜明烙印,像是被热物灼伤过。
正是不久前出逃的裴柔。
谢从奚凤眼微眯:“裴娘子,许久不见。”
裴柔表情阴狠,眼里像是淬着毒:“放了又抓,有意思吗淮王殿下?你给我个痛快好了。”
她如此说,谢从奚倒是也不生气,他摇头道:“痛快去死有什么意思,你可是有大用处呢。”
裴柔冷笑:“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同舒正暗暗打量着裴柔,半月不见,裴柔两鬓略显风霜,想必是这段时日东躲西藏又殚精竭虑,比在平州初见时要瘦上许多。
谢从奚注意到身边人走神,戒尺又敲了敲桌面,示意姜同舒继续抄。
随后他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女子,状似无意:“孔署令身陷囹圄,却还日日牵挂着你。”
他身体微倾:“本王最初也只是试上一试,没想到孔清泽为了你,居然真的什么都说了,还愿意当庭指正袁休,真是省了本王不少力气。”
姜同舒小心觑着对面人的神情,可裴柔非但没有感动,反而面露嫌恶。
“我早就与袁休说了,这等没用的废物,知道太多秘密,早晚会出事。”
谢从奚徐徐善诱:“哦?”
裴柔自知难逃一死,她无所谓道:“我父亲……”
她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姑且再称他一声父亲吧。”
“他认为孔清泽身负雄才,曲江宴后便想将我许配给他,可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我?”
“我本想让他死了这条心,可就在我找他之前,袁夫人先找上了我。”
“孔清泽做了太仓署令,虽不是什么要紧职位,可却对我们要做的事极为便利,有他在,一切都会顺畅很多,本以为一个寒门出身的小人物,给点甜头就会像个哈巴狗一样,摇摇尾巴帮我们做事,可没想到,这人还有那么三分骨气。”
姜同舒早就竖着耳朵开始听,听到此一下子没忍住:“所以是你早就搭上了袁休这条船,而不是袁休为了拉孔署令下水才扣住的你。”
她一出声,谢从奚与裴柔的视线皆汇于她身,姜同舒怕谢从奚又拿戒尺敲她手,赶忙缩了缩头,装模作样地继续写字。
裴柔朗声道:“是又如何,没人会替我争,那我只能自己为自己争。”
谢从奚戒尺随意在自己手上轻敲两下,声音清冽,带着些微不可察地引导:“所以,你便听从裴太仆的安排,有意与他接触……。”
裴柔讥嘲道:“淮王殿下真是眼线众多,这等小事竟都不放过。”
“我虽不如殿下般雄才伟略,可也懂得一个道理,这世界男女之情虚无缥缈,世人逐利,哪有什么‘非卿不可’。”
“孔清泽读了一肚子圣贤书,怎么会为了一个只认识几天的女人甘愿违背自己的信念。”
姜同舒闻言一愣,执着的笔落了一滴墨在宣纸上,又毁了一张刚抄好的佛经。
谢从奚毫不客气地将这张纸抽了过来,放在了“作废”那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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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柔还在继续,仿佛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想将这一切都倾诉出口。
“袁夫人告诉我,孔清泽幼时遭逢饥荒之年,父母饿死,只留下一个妹妹与他相依为命,而他这妹妹也在某日失去了踪迹。”
“若是他好不容易寻回了失踪的妹妹,而这妹妹又被人捏在手里,性命垂危,你说,他会怎么做?”
裴柔哈哈一笑,自问自答:“当然是那人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了!”
姜同舒没想到内里曲折就是如此,她怔怔道:“所以,你是他妹妹?”
不对,姜同舒说完便在心里反驳了自己,这二人眉眼骨相之间,没有一丝相似,绝不可能有血缘亲情。
裴柔讥讽道:“自然不是。
“他妹妹失踪的时候年岁尚小,唯一可作为相认证据的便是她左手小拇指第二节指骨上面,有两颗并排的痣。”
“我当然没有,不过我也可以有,只需将银针蘸了墨水后,以古法刺在皮肤之下,自然就可以造两颗痣出来。”
“我做了他妹妹,所以他主动退了亲,又自愿加入我们,若不是有他在,还真是很难做得这么顺利。”
谢从奚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也是自愿去平州的。”
一提到平州,裴柔眼神陡然凌厉,她狠狠剜了姜同舒一眼:“自然,做走狗也要努力往上爬,同样是为主子办事,我为什么要低人一等。”
谢从奚点点头,不吝夸赞:“很好。”
随后他声音稍微加高了些:“将他带上来吧。”
书房门紧接着被打开,一名侍卫压着个男子进来,让他跪在了裴柔身侧。
是本该在大理寺地牢的孔清泽。
他神情恍惚,清秀面容上血色尽褪,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他呆呆地望向身侧的女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孔清泽喃喃问道:“你不是我的妹妹,那我妹妹呢?”
裴柔见到孔清泽出现并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听到这一切。
她耸了耸肩,无所谓道:“谁知道呢。”
她很轻地笑了一声,脸上的伤疤在她刻意的动作之下显得有些狰狞扭曲,她声音里尽是满满的恶意:“饥荒之年,易子而食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
“大概是会被人煮了吃吧。”
孔清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因受刑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了一股强劲的力量,他陡然挣脱身后的侍卫,以迅雷之势拔出了侍卫的佩刀,随后用尽全身力气一刺——
长刀刺入裴柔胸口,鲜血喷溅而出,孔清泽白色囚服上立即被染了一片血色。
侍卫刚想阻止,却见谢从奚抬了抬手,他便立刻止住动作。
裴柔还在笑,她抓着刀刃又是一个用力,长刀立刻从她后背贯出。
她撑着一口气道:“废物……就是废物,连杀人都是……咳咳。”
裴柔咳了两口血,又继续说:“都是……软绵绵的,还好我、不是……你妹妹。”
说完这句,她的手陡然垂下,在众人面前咽了气。
哐当——
孔清泽抽出长刀,带血的长刀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缓缓闭眼,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内心。
谢从奚的大手自孔清泽奋起时,便遮住了身侧女子的眼睛,此时也未放下,他另一只手挥了挥,一旁的侍卫立刻将裴柔的尸身拖了出去,随后又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姜同舒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他遮着,默默消化着这些讯息。
待一切收拾好后,谢从奚的手才放了下来,他瞥了眼地上瘫坐的男子,说道:“孔署令,本王给了你一个真相,你也应该与本王说说实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