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规和薛律冒着大雪赶到净天医院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吴晓茜和医务科的其他同事都在办公室等着，见他们走进来，赶紧迎上去。
“什么时候的事？”宋清规开门见山。
“昨天凌晨两点。”吴晓茜回答：“杨爱琳抱着孩子从阳台跳了楼，十六楼，两人当场死亡。目前警方还没有发布具体的调查公告，这是当场事故现场的视频，是附近的居民拍的。”
宋清规看了一眼，视频是在远处拍的，只能看到担架上盖着白布。
“这事儿跟咱们医院有什么关系？”宋清规一针见血问道：“血型纠纷不是三个月前就已经结束了吗？”
吴晓茜有些焦躁地吸了口气：“因为这个。”
此时吴晓茜手机上播放的声响另一个视频，视频的主角是杨爱琳的丈夫宋健，他蹲在一块路牙石上，远处的背景是澜城法医鉴定中心。
视频里的宋健声泪俱下，他说血型的事他早就已经放下了，做相关的检测要花很多钱，还要抽他们一家三口很多血，他舍不得老婆孩子受罪。他相信妻子，相信孩子是他们亲生的。他已经决定以后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净天医院的工作人员不停联系他们，为了撇清医院的关系，不停地要求他们做相关检测。
杨爱琳本来就有产后抑郁，净天医院一直电话骚扰，她就疑心他这个做丈夫的怀疑她不忠，这才想不开，抱着孩子跳了楼。
宋清规听了这话，忍不住转头看向同样从家里赶来的产科护士长。
护士长：“我们确实给她打过电话，但除了宋健在医院大吵大闹那次，其他电话都不是为了血型。我问了我们科小护士，之后我们给她做过三次回访，第一次是因为她孩子足跟血有个项目没有通过，让她带孩子过来复查。第二次是产后42天提醒她来医院产后康复科做检查。第三次就是提醒她三个月带孩子去儿保科查体。后面这几次咱们没提血型的事。”
宋清规：“录音了吗？”
“录了。”产科护士长觉得后怕，宋清规入职医务科后，一直主张对这种容易有纠纷的患者，要电话录音，是一种自我保护，幸亏他们照章办事。
“给杨爱琳打电话的手机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动了。”宋清规道：“她住院其间的所有病历要准备好，我待会儿去保卫科，希望他们家就诊的录像是全的。这些东西警方有可能会查，一旦有了录像空白，就诊记录不全，就有可能让人大做文章。”
宋清规和薛律一起去保卫科，把当时的录像过了一遍，这一过就是一夜。
次日天明，薛律联系了警方的朋友，他们两个要去公安局一趟，打听一下内部情况。
一夜大雪，除夕佳节，环卫部门都休息了，没时间除雪，路上积雪已然很厚。
薛律车开得慢，宋清规坐在副驾上，一言不发。
“你先别发愁，未必没有解决办法。”薛律知道宋清规在担心什么。
“我都不敢打开手机。”宋清规叹气：“净天医院不知道被骂成什么样了……”
宋清规处理过大大小小不少医疗纠纷，从没觉得这么无力过。
放任不管，就是净天名誉受损，白白背了逼死一对母子的黑锅。可要跟前几次一样，态度强硬，上赶着澄清，也显得很没有人情味。
杨爱琳还很年轻，只有二十七岁，她的孩子才刚刚三个月，两条生命就这样逝去，曾经接诊过他们的医院，如果只着眼于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干净，虽然合理，但难免让人觉得凉薄。
宋清规已经让晓茜编辑好了一条公告，大意就是“净天医院从未出于强行要求产妇及家属进行医学检测的目的，对他们进行骚扰，对于这对母子的离世医院深感遗憾，如有需要，愿意全力配合警方调查”。警方公告发布之后，他们立马就发出去。
这已经是净天能给出的最为婉转体面的回应，但恐怕还是难堵悠悠众口。
……
车开到澜城公安局，宋清规见到了薛律的朋友汪悦龄。
“汪队。”薛律先打了个招呼，继而转头对宋清规介绍道：“这是澜城公安局的刑侦队长汪队，之前因为薛灿的事，没少麻烦他。”
宋清规跟汪悦龄打了招呼，她之前听薛律说过，薛灿在美国犯了事，回国之后坐了一年牢，但因为薛家的家世，老美那边有意为难不放人，当时很花了一些功夫，薛律也跟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汪悦龄成了朋友。
汪悦龄也对薛律开起玩笑：“我以为薛灿的事完了，咱俩再见面就是酒吧了，没想到还能在局里见你。”
“你快别开玩笑了。”薛律实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
汪悦龄也不再扯闲话：“我这边目前能透露给你的消息，就是杨爱琳确实是自杀，没有他杀痕迹。至于其他的事情，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不能说，警队有警队的原则。”
看来要无功而返，宋清规和薛律都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汪悦龄的处境。
汪悦龄见两人愁容满面，安慰道：“但我们已经通知相关平台，网络上的不实消息，不能任由他们传播。你们也不要太焦虑。”
“好。”薛律点头。
送走了薛律和宋清规，一个警员走进汪悦龄的办公室：“汪队，杨爱琳他们小区的群众有人提供线索。”
“组织大家开会！”汪悦龄沉声道。
……
因为杨爱琳的自杀，宋清规一整个年假期间都惴惴不安，连带着整个薛家都没过好年。原本定好的大年初三回沧城看孙呀姨也只能作罢。
大年初七，年假结束的最后一天，警方在对死者家人和净天医院做了详细调查后，发布了调查公告，证实杨爱琳跟孩子是自杀，而且杨爱琳确实有产后抑郁症状。
但公告的最后，有一条消息在互联网上掀起波澜——杨爱琳的丈夫被警方逮捕，理由是涉嫌家暴。
这条消息一出，公众的目光就从净天医院撤走，净天这次算是有惊无险。
但两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汪悦龄突然约了薛律吃饭，薛律隐隐觉得，应该还是和杨爱琳的事有关。
薛律和宋清规定了一家火锅店，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
汪悦龄寥寥几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清楚：“杨爱琳家的邻居跟我们举报，说自从杨爱琳生了孩子，他们家三天两头就有摔打东西、哭喊嘶吼的声音，我们在征求杨爱琳父母同意之后，对杨爱琳进行了尸检，她身上有多处软组织损伤，不是高处坠落伤所致，考虑是被人殴打过，杨爱琳生前长期遭受家暴的可能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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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规心头发堵，这件事并不出乎她预料，宋健还是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但宋清规不明白：“血型纠纷刚发生的时候，我们医院曾经建议他们夫妇两个跟孩子做基因检测，而且我们承诺费用由净天负责，一开始他们也同意了，我都已经联系好检测机构了，但宋健和杨爱琳突然反悔了。”
“这就是我今天约你们吃饭的理由。”汪悦龄道：“我们查宋健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户在三个月前有一笔异常入账，一共六十六万。这笔钱的来源是境外，转了九曲十八弯才到宋健手里。我托信息科的同事查了，最后查到了一家瑞士银行。”
宋清规还是困惑，但薛律的神色却肃穆起来。
汪悦龄看向薛律：“没错，库切迈耶银行。”
薛律目光锐利。
薛家的海外资产都是库切迈耶银行管理，汪悦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年处理薛灿那摊子烂事，汪悦龄也查到过这个银行。
“薛律。杨爱琳这件事挺出乎我们警方预料的。”汪悦龄郑重道：“我们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一个家暴致人自杀的案件，但越查，后头的事情越多。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配合我们警方。”
薛律和宋清规都严肃起来。
汪悦龄拿出了两张照片：“这人你们认识吗？”
汪悦龄的两张照片，一张是证件照，照片显示这人叫赵林，今年三十五岁。另一张是监控的截图，一个男人，穿着风衣，带着鸭舌帽，鬼鬼祟祟走在丹山路上。
“这是……”宋清规想起来，这人好像就是过年那天他们去老宅吃饭，从三房院子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
比起宋清规，内心更为震惶的是薛律。
他记忆里的碎片猛然浮现，渐渐有了要拼凑成图的迹象。
这时候汪悦龄开了口：“赵林无父无母，初中辍学，来到澜城混社会，十九岁的时候因为打架斗殴被拘留过两个月，出来之后开始各处打零工，修过手机、修过车，后来上了个成人本科，考了个经纪人证，给好几个综艺节目做过场务。二十五岁开始在一个酒吧做夜场酒水销售，三年后，也就是七年前，他成了薛家三太李静河的司机。”
汪悦龄说到这儿，宋清规只感觉汗毛直立：“三太的司机……”
汪悦龄点头：“但他失踪了，这张监控图片，是他最后出现的地点，也就是薛家老宅所在的丹山路。我们现在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而他的生死，很可能跟李静河有关。”
“你需要我做什么？”薛律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
“我们需要进入薛家老宅调查，希望薛家配合，而且，不惊动李静河。”汪悦龄说出诉求。
“好。”薛律没有太多犹豫，但他目光灼灼，看向汪悦龄：“汪队，赵林……可能不只跟杨爱琳这个案子有关。”
这次轮到汪悦龄意外：“什么意思？”
拼图在薛律脑海里已经完成，他已经想起他第一次看到赵林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宋清河的笔下，宋清河曾经在澜城大酒店成城的办公室里，画了一幅肖像。
“去年我过生日，薛家在澜城大酒店办酒会，酒会中毒那个案子，跟这个人应该也有关系。”薛律说出内心的猜想：“薛家……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查？”
“越快越好。”